一座木屋立于花海之上。
木屋的墙体上长满藤蔓和苔藓,但并不显得老旧。木门上没有灰尘,用一条藤蔓做把手,兴许是许久没人使用,打开的时候要往上提一点,才能推开。
木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整洁的床,一张浅绿色的地毯,墙上钉有一个书架,放着一些看起来“上了年纪”的书。门旁边的衣帽架空空如也。看起来,小木屋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但打扫得很干净,呵呵,说不定是墙角的那几盆花草在打理也说不定呢。
阳光从唯一的窗户照进,落到窗前的木桌。桌上摆放着一只棕色的羽毛笔,旁边躺着一本墨绿色的皮质书。作者那一栏还没有来得及署名。
《未曾应许》
【昏黄的灯光照进阴暗的牢狱,光影在冰冷的铁栏交织。】
【牢狱里关押着维克利亚国家的俘虏,按性别分开关押在狭窄走廊的两侧。】
【作为战区边缘的临时关押牢,这里的环境阴冷潮湿,铁门上净是铁锈,门内地板布满泥垢,泛黄的床单千疮百孔,遍布水渍。】
【随着灯光挤入走廊,沉重的总门被推开,几个穿有普罗米修斯国制度的男人走进来。牢房内大部分关押者都从床上坐起来,把头贴到铁栏上。】
【喂食时间。】
【一块硬的掉渣的黑麦面包,一坨各种谷物混合而成的糊状物,半根几乎发霉的弯月果,这就是每个人的食物。】
【狱卒懒得维持秩序,只是把分配好的餐盘塞进各个牢房的铁窗,至于每个人能不能都吃到食物,那是战胜国需要在意的事情吗?】
【显然不是,至于上一个问题的答案,我是指能否分到食物,同样是否定。】
【“瞧瞧,这个疯丫头又搁那儿扣地板了。”某个女性牢房内,乔伊娜·罗尔森从争抢食物的人群挤出来。在女囚犯中,她的身材较壮,进来前也从事的体力生计,在她的威慑下,这间牢房里的七个女性还算老实。但这不代表乔伊娜就是什么老好人,相反,她的人品烂透了,欺负室友已经成为常态,前天晚上她甚至把马桶里的排泄物涂到临床妇女的床上……】
【“丫头,额…什么来着,哦,菲恩是吧,切,是你们这种贵族子女会有的窝囊名字。”乔伊娜拿着一块黑麦面包走过来,白发的少女菲恩·克劳迪亚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跪坐在墙边,背身面对墙角。】
【乔伊娜挑衅地用生硬的面包拍打少女的头部,把化脓的右脚放在她的背上:“你是不是疯子啊?饭也不吃整天在这跪着,不会是……”】
【话至一半,一声“叽”叫打断了她,乔伊娜拉住菲恩的肩,扯翻在地。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异,然后丢下面包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哎哟,哎哟我的女神啊,贵族大小姐,居然在玩他妈的耗子,哈哈哈哈……”】
【众囚犯闻声,都停止争抢食物转过头来,看到菲恩的怀中抱着一只拳头大的黑色老鼠,然后都开始哄笑起来,甚至把嘴里的食物糊糊喷了出来。】
【乔伊娜扯起菲恩的刘海:“哎哟我的大小姐,就这么想开荤啊~”众人听闻,又是一通哄笑。】
【菲恩仍然没有理会,她仅剩的一只左眼望向铁门的左侧。那是维克利亚的方向。】
【在遥远的维克利亚,身着素色长裙黑发少女从牢狱中被押出,她的双眼被布条绑起来,只是感觉阳光从布缎的缝隙中映入,紧接着是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暖阳。】
【一段阶梯之后,是一段石板路,然后脚底的触感告诉她,又是一段阶梯。少女听到周围有很多人的议论声,从口音和语调判断,应该是那些顽固的老贵族。】
【漫长的阶梯终于走完,少女被按倒在地。她的双手被束缚着,身上也被打入了封印魔素的咒文。脖子传来了冰冷的触感,应该是铁质的圈环,然后是粗糙的麻绳,几乎将她稚嫩的皮肤勒出血痕。】
【然后远方钟声响起,众人噤声,空气停滞。】
【“背叛者,普涅娜·克劳迪亚,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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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虚空,没有边际,沉睡的少女,端庄的神明。
神明轻吻少女的额头,为她降下神谕:
“醒来吧,我的使者。”
正常来说,一个神明为她的使者降下神谕,都应该是这样朦胧梦幻的场景。克莱茜这么想着。
“莱酱~好久不见呐~想死你了~”
很显然克莱茜遇到的情况不是这样。
“西索图莉娅大人…上一次与您在意识海通话,才过去十二个小时而已……”
“大人什么大人,不是说了不要那么拘谨吗?哎呀我在『花园』里无聊得长蘑菇,给你说说话还不行啊。”
“也不至于……”
“莱酱,你是不是嫌我老了,还是嫌我给你金币爆少了www”
“啊哈哈,您开心就好。”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来一次。
『花园』,在白刻暮德世界中,是神明居住的乐园,涉足花园者,都可以成为新生的神明。对于神明的使者来说,这个概念不知何时起就扎根在克莱茜的脑中了。
而她的主子,『西索图莉娅』,权能为净化。按登上『花园』的时间算,是最末辈的神明,按白刻暮德大陆的说法,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作为晚辈,西索图莉娅只有她一个代理人,这样一想,也就能理解西索图莉娅隔三差五闹着和她唠嗑了。
“呐呐我的宝,『克莱茜』这个新名字用的还习惯吗?”
“嗯,顺口,也好听。”
“在『诺蒂姆』住的还习惯吗?”
“嗯,这种时代住过很多次了。”
寒暄,暖喧,热喧,烫喧。和西索图莉娅的交流总是如此。
不过想来,现在现实里的她,正在『魔约·茵特诺尔分校』的大堂里听佛罗校长那老登的让人打瞌睡的演讲,而事实是,她确实睡着了,不然也不会被她的主子强行拉进意识海。
本身以三阶魔法师的等级毕业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佛罗老登多半又讲一些“我们茵特诺尔分校是最好的分校!”“你们真的是非常优秀,我好喜欢你们哦”“这次联考的学生,魔法系前十名有七个是我们学校的!”之类的话术。权衡之下,还不如和她主子闲聊。
现实里的肉体接受校长的洗脑,精神要伺候自家主子,克莱茜:“乐死了,嗯,死了。”
双方的摧残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现实中的自己被逐渐响起的议论声吵醒,克莱茜才注意到佛罗老登的演讲已经结束。
“啊哈哈,还好练会了睡觉也能保持坐姿端正的技能。”
克莱茜捋了捋银色的发丝,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按压眉心,让自己清醒过来。
因为不想在人群中拥挤,演讲结束后,克莱茜坐在原位,打算等人渐渐散去再离开。她把右手伸向脑后,手中凭空出现白色的光晕,然后从中取出一只骨笔。乌黑檀木制成的笔杆上印有银白色镀印,笔尖由银色的骨头铸成,在笔尾勾勒成草叶的形状。
实际上,每个生物都有属于自己的意识空间,称为虚构囊,而只有能够熟练掌握魔素的具现化的生物,才能自如的运用虚构囊。
运用虚构囊对一个三阶魔法师易如反掌,虽然也只能用来储存一些客观上完全属于自己的事物,就例如这支骨笔。
在『诺蒂姆』这个时代之前,这支骨笔就一直陪着克莱茜。作为神明的『圣遗物』,它有在白夜中被保留下来的“特权”。
克莱茜用笔尖在记事本上摩挲,假装在认真地坐着记录,哪怕骨笔根本没有留下一道墨痕。
除了少数人仍留在座位,或许是怀着和她一样的心思,其他大多数人如潮水流向出口。讲台上的佛罗校长接过其他主任递过来的手帕和水杯,低头抿了一口红茶,然后擦掉在聚光灯下显得刺眼的汗滴,向后台走去。
克莱茜腹诽:“这老登一把年纪了,走起路来到挺生风。”
礼堂里的人渐渐稀疏,大部分人都从左右两边的出入口离开。少数人和克莱茜一样坐在原地书写着,至于是在认真记录还是和她一样做做样子,那就不得而知却也不重要了。
克莱茜把骨笔收回虚构囊,从外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只怀表,按动按钮将它打开,现在是下午五点。克莱茜在两点结束午休后就准时来到礼堂,佛罗的演讲持续了三个小时……
——也就是说她接受双面摧残大概也有两个多小时。
收起怀表,离开礼堂,克莱茜到学生餐厅里买了一份燕麦面包配奶油蘑菇浓汤作为晚餐。
现在是六点三十,克莱茜踏着石板路,往家的方向走去。『诺蒂姆』的职业都是按照学术等级评判的,这直接关系到她们的薪水,待遇和工作难度等。魔法师共有七阶,处在第三阶的克莱茜已经可以靠接任务为家里提供一部分稳定的收入了。
她的爸爸保罗·伯纳格经营者一家还算体面钟表店,妈妈也在诺蒂姆里一家有名的面包店里帮忙,她还有一个妹妹,克蕾丝·伯纳格,成绩很好,明年也够年纪到魔约读书了。而她自己现在也有了赚钱的能力,一个很标准的中产甚至偏上的阶级。
“我们的家庭正在蒸蒸日上!”
即使她知道这不是她真正的家庭。
作为园丁的她经历过很多的世界线了。或许五天八天,或许七年十年,被她视作一种自然灾害的『白夜』总是不知不觉地摸到她的脚跟。
然后世界线被遗弃,身边的事物被抛下,唯独她和少数人“移民”到其他的世界线,扮演下一个角色。
普通人意识不到『白夜』,被遗弃的人自然不再思考,另外的人呢?神明会在他们的记忆里偷偷地写下:“这些人是本来就存在的。”
克莱茜就着月光写完日记,用小型的仪式魔法把日记本上了锁,小心地收纳在储物柜最深处。有些记忆对她没有意义,但她还是养成了多记录多回忆的习惯。
尤其是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她的真名。
直到阳光偷偷玩弄她的发梢,大地将车辙传进城邦,这又是一个早晨。
“白色的天空,就应该是白昼嘛。”
克莱茜还不急着马不停蹄地去冒险家协会挣米,也不慌着再去往更高阶位的魔法师钻研。看看日历,不出意外,每个月的第十五天,商队就会按时来到『茵特诺尔』。
她答应了今天要带克蕾丝去看看商队的。一如既往的洗漱,一如既往的早饭,一如既往的和坐在红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和厨房里清洗餐具的妈妈道别,克莱茜牵上克蕾丝的小手,向城邦的主干道走去。
商队的马车已经经过了城门。茵特诺尔的主干道大多是商业用途,但是周边的居住区也不在少数。商队不打算做繁琐而有零碎的生意,多数时候,包括这次,他们会直接将马车驶入内城,与本地的交易所,大贵族或者皇室做交易,剩下的便不是他们关心的了。
见到商队的马车,居民们都围在旁边,肆意地把目光丢向那一个个乌布包裹的货箱,然后又天马行空地在脑海里临摹着千奇百怪的事物,长着鸡蛋的藤蔓,转动摇杆就能发出音乐的木头盒子,月亮形状的骨头……有些东西是克莱茜在其他世界线见过无数次的,有些东西连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兴许是诺蒂姆的特产。
人们欢呼,人们向他们挥手,也有少数精明的老人,想到又要被内城的大贵族们割点韭菜,微微叹了口气。
持剑的卫士们挡在马车周围,形成一道人墙,护送着马车驶向内城。克莱茜拉着克蕾丝,在远远的地方观望着。
来到内城的围墙前,为首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戴这矮矮的黑色礼帽,衣着体面,却又不显过于光彩,很典型的二把手形象……老三老四,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男人向看守内门的卫兵沟通,证明了他们的身份,士兵于是打开内门,为车队让出一条路来。
然而马车并没有立刻发动,而是停在原地。片刻后,为首的车厢门轻轻敞开,一只典雅的高跟鞋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一个用斗篷与兜帽遮住面容的人,从身材看,应该是一位少女,虽然看不见斗篷下的样子,但整个人都散发着高雅而不奢靡的气息,比起贵族,更像是一名文艺家。
少女站定,回头向车厢内挥了挥手,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随即走向排在第二列的马车,把遮盖车厢的乌布掀开一个角,然后在里面摸索着什么。
克莱茜虽然离她十几米远,但她仍然能认得出来,少女手上拿着的,是她的某个时代见到过的一种乐器——一把小提琴。
微风吹过,少女拉低兜帽,把手上的小提琴伸向脑后,白光乍现,小提琴随即消失不见。
“虚构囊?”克莱恩认出来。
“姐姐姐姐!你看,那把锤子不见了诶!”克蕾丝拉拉她的衣角,指着少女渐渐垂下的手说道。她没见过这种乐器,仅从外形,把它当做了一把造型怪异的锤子。
实力坑姐,童言无忌,但克莱茜心里无比尴尬。
少女听闻声音,把头转向伯纳格姐妹俩,好在她好像并不介意孩子的天真,向她们微微点头,投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