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茜就这样躺在地上，宛如一具尸体。
康缇娜呆滞地拭去眼泪，不知为何，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烟消云散，只留下愈发浓烈的恐惧和绝望。
“我干了什么？”
康缇娜瘫坐在原地，看着克莱茜胸前狰狞的血窟窿，她知道，那是自己刚才使用的攻击魔法造成的。她浑身颤抖，呼吸变得急促，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她好想现在就立刻昏睡过去，等到醒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但地板的冰冷过于真实。
康缇娜强行鼓起勇气，向着克莱茜挪动。
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克莱茜凌乱银发下，一颗幽蓝色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以胸口的伤口为中心，克莱茜的身体从内向外开始虚化，然后逐渐崩溃。康缇娜吓得后腿数步， 她眼睁睁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克莱茜逐渐消散。
与此同时，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周围的魔素浓度明显上升，她转身望向四周，这间藏书室内除了她和已经消散的克莱茜，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与此同时，她的视线逐渐变得灰白，模糊不清。克莱茜崩解的形体消散为一缕缕稀薄的白色水汽，随即编织成水雾，逐渐充盈这个房间。
与康缇娜那解除到魔素之墙就消散的光球不同，这些水雾有明显的魔素气息，但是却并没有被魔素之墙识别并吸收，也就是说，这水雾在本质上是高于魔素法则的存在。
康缇娜心中的愧疚感不知为何骤然消失，只有一个念头占据了她的意识——逃。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已经做出了反应，抢先一步退到了水雾弥散的中心。刚才被水雾接触到的皮肤感受到了魔素的反应，但却没有出现其他现象。不过尽管如此，康缇娜也本能认为，那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康缇娜向门口飞跃，但水雾已经先一步封锁了两侧的门。她再次翻来魔法书，尝试用光球驱散水雾，但漾开的水雾仅在转瞬之间又汇聚起来，死死地封锁出口。
氤氲的雾气渐渐充斥房间，环绕在康缇娜的身旁。她感到意识海正在被某种力量撼动，是她前所未闻，且无法抵御的神秘力量。
“只能冒险了……”康缇娜强行振奋精神，调动魔素，用淡金色的微光覆盖自己的身体，向着门扉冲刺。光衣短暂驱散了水雾，勉强支撑她冲出了这个危险的摇篮。
康缇娜扑倒在地上喘息，就在几个呼吸之间，水雾从房间内溢出，封闭了走廊，然后再次向康缇娜包围。
——仅剩的出口，只有身旁的凸肚窗。这样的想法忽然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康缇娜强撑着站起身，跃向意识指向的方向。
而少女滞空的身体，竟比不上凝结的水滴。
窗外的蒙蒙细雨拍打的玻璃上，绽开的水花勾勒出一张生动的画像——这张画布上，俨然是克莱茜青色的瞳孔。
与她对视的一霎那，雾气，走廊，城邦，世界，身旁的一切尽数破碎，只有无边无际的虚空。下方的深邃空间忽然涌出动荡的浪潮，将康缇娜淹没。
康缇娜在天旋地转中隐约看见一根根紫色的丝线正缠绕着她，又在浪潮的冲刷下溶解。康缇娜为漩涡托起，向越来越高的地方冲去。她看到自己的委屈，自己的愤懑，自己的癫狂，还有那一个个危险的想法，都具现为残破的画面，被浪潮吞没。
伴随着空灵的呓语，康缇娜不知在这漩涡里翻滚了多久，等到一切结束，少女平躺在平静的海平面上，头顶是深蓝的星空。
她想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凝望着天幕中越发闪烁的群星渐渐降落。
【沐浴星辰是祂的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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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康缇娜搀扶到沙发上坐下，克莱茜瞳孔微光，放空思绪——薄雨是她灵感的延伸，在朦胧水雾中，她可以知晓自己身旁的一切动静。
确认无人来往，克莱茜返回书架区，开始安心翻找。
从她用骨笔书写咒文，祈求西索图莉娅的神迹之时，【奥秘术·雨涤】就已经发动，将康缇娜拉入她设定的幻觉之中，然后借西索图莉娅的权柄，对她发动了特殊的净化仪式。
在使用普通的净化仪式，克莱茜就发现了异常，没有死魂灵，也没有人为魔法的迹象，而是一种难以被常人察觉并区分的神秘力量。
因此，克莱茜猜测，影响康缇娜的肯定是高于魔法的存在，高阶魔法师所掌握的『法则』，甚至是她的同僚才会了解的『奥秘术』。而第二次的净化过程证明了后者。
“啊，找到了。”克莱茜从众多可以用来垒墙的板砖书本中抽出了一本封面朴素纸张泛黄的书，“《百花园启明》，呵呵，这作者就不能直接写个《植物魔法大全》？说得好像你真去过『花园』似的。
“这么厚一本砖头……该怎么才能啃完……”
这时，沙发上的康缇娜渐渐恢复意识，看起来，净化仪式已经结束。
从浪潮中看到的影像，康缇娜大概能猜测到，自己的意识是收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才会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她捏了捏眉心，从沙发上坐起，看见克莱茜那些书本向她又来，赶紧把头低下。
“对不起……”她艰难地挤出一句声音极其微弱的话语。
“不要想那些了，没关系的。”
“可是我……”
“比起那个，”克莱茜用手指摩挲下颚，装作沉思的样子，试图转移这经典到无聊的对话，“刚才我对你用的那个魔法，现在还有影响吗？”
“没有……不过刚才……是挺可怕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克莱茜学姐，那是什么魔法，难道说你已经掌握『法则』了？！”
康缇娜亲身体会了『奥秘术』的感觉，肯定瞒不下去了。想到康缇娜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态度，克莱茜对她说:“呐康缇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刚才我对你用的魔法，以及接下来我要使用的魔法，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诶？为什么……”康缇娜天真的认为，克莱茜如果掌握了『法则』，让魔约高层知道了，说不定能为她提供一些捷径。
克莱茜把食指数在唇前，故作神秘说:“你猜？”
手中光芒浮现，克莱茜从意识海召唤出那把雨伞，她握住伞间的宝石，向其中灌注魔素，低声呢喃咒文。她才不管什么室内打伞长不高，随即将雨伞撑开，竖在两人头顶。
“刚才的光球已经让魔素之墙记录了你的法术，被学生会的人找上门很麻烦的，康缇娜。
“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你跟我一起开溜，晚点咱再回来解释。我给你作证的话，应该能省去不少功夫。”
“诶？溜走？”康缇娜看向窗外，整个学院都被魔素之墙笼罩着，就算溜出去也会被发现。
“嘛……所以都说了，要替我保密哦。说起来，来学校之前你有去过什么地方吗？”
“额……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只是从我家，穿过了布勒林街，然后……诶多，中途没忍住在一家有音乐的酒吧前面摸了会猫咪……然后就来了。”
“这家伙还是个猫奴啊……和你一样呢……”克莱茜在心里感慨，不过这也大概印证了她的猜想——布勒林街唯一的一家黑鲨鱼酒吧，处在街道最内环，和内城区的城门很接近，而且还有音乐响起。
“是那个人……”克莱茜想到了午前遇到的兜帽少女，以及她手中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提琴。
克莱茜闭上双眼，展开奥秘术式，两人的脚下浮现一个淡蓝色光圈。康缇娜抬头看去，克莱茜的雨伞内部深蓝光影显现，闪烁幽芒星辰，就像她在幻觉里看到了星空一样。
嘀嗒——
一滴雨水，来自伞中星辰，落至康缇娜的眉心。她恍惚中看到星辰拥抱自己，而她的身体一滴一滴被溶解在这深幽的薄雨中。
直到两人的身体彻底消失不见，雨伞落到地面，星辰渐渐褪去，连同雨伞一起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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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勒林街，薄雨的黄昏。
雨点坠落大地，在水潭漾起波纹。
两个少女的身形在雨中被编织。
“这是？”康缇娜环顾四周，几次呼吸前，她还在魔约的藏书馆烦恼怎么解释她引发的扰乱。在被克莱茜降下的雨点拍打之后，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平静的躺在星辰之海中，没有任何打扰。再次睁开眼，竟直接来到这她最熟悉不过的街道。
她刚想要表达诧异，又想了想克莱茜一系列不可估测的神奇法术，以及替她保密的约定，康缇娜渐渐平复下来，接受了现状。
克莱茜理了理头发，右手一挥，那把雨伞就再次出现在她的手中，只是雨伞内部已然没有了星空薄雨。
克莱茜答应康缇娜晚些会帮她解决学校那边的说法，然后撑着雨伞把康缇娜送回了家。见康缇娜进门，她便回头再次走进蒙蒙细雨。
双脚限定，雨声依然，“黑鲨鱼酒吧”这样一个木制的招牌立在眼前。棕黑的木板吸收了雨水，散发出独特的清香。
克莱茜推开木门，引动门铃清脆作响。老约翰正站在吧台后边，用毛巾擦拭着酒架。吧台的前面坐着两个满脸是伤的年轻人，一边大口大口灌着烈酒，一边流着泪哭诉:
“你说，你说我图啥啊……跟着乔恩大哥那么多年，道上的规矩我哪条没守？不仅没被大哥奖励，还白白挨一顿打。”说完，年轻人又端起酒杯，把半杯酒一饮而尽。
“哎……乔恩这次也是真怪，为这点小事就动手……”老约翰摇摇头说。他听到门铃的响动，转过身来看见克莱茜走进来，就停下手中的活，“哟，小姑娘…小姑娘，你到了能喝酒的年纪了吗？”
克莱茜摇摇头:“还没，给我来杯果汁吧，或者咖啡。”
“哈哈哈，哪家酒馆有咖啡啊。”老约翰摸摸他光秃秃的头顶笑到，随即转身从酒架的角落拿出一瓶橘子果汁，倒进玻璃杯里递给克莱茜，接下她递过来的两枚铜币。
克莱茜接过果汁，闭上双眼，果汁表面漾起微波，这是她在确认里面没有不好的东西。保证果汁没有毒之后，她将杯子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谢谢您……其实，我还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哦？这年头的小姑娘都喜欢来酒吧问东西了？”老约翰有一丝不满，因为他想到了兜帽少女刚来就出现打人事故。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打发走买醉的两个年轻人，把克莱茜拉到一边私聊。
“你们这里…会经常有音乐吗？”
“音乐啊？”老约翰摩挲他下把的硬胡茬，随即指了指房间角落用几张长椅围起来的简易“舞台”，“就那个角落，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在那里表演，赚点赞赏。唱歌演奏的人，倒是不常有。啊，对了，今天上午倒是有个兜……”
“额，算了，没什么。”老约翰刚想说出什么，突然停顿下来，随即便支开了话题。
“兜什么？戴兜帽的少女？”
老约翰坐会吧台前面，低着头不再搭理克莱茜。
克莱茜见此情况，也不再发问，坐回到座位上，伸手去够桌上还没喝完的果汁。指尖刚接触杯壁，其中的果汁忽然漾起难以察觉的细微漩涡，随即朝着手的反方向倒了下去。
“糟糕，抱歉抱歉！”见果汁倒在了老约翰长满汗毛的手臂上，克莱茜慌乱地站起身，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而老约翰则是挥挥手，恢复了最初的热情的样子:“哎，没事，我拿水冲冲就好了。”
见老约翰并不追究，克莱茜坐回椅子，和老约翰打趣几句便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克莱茜回头看向老约翰:“真的不能和我说说吗？”
老约翰挥挥手，把头低下。
克莱茜收回目光，推开酒吧的木门，撑开雨伞，再次走进了细雨之中。
克莱茜走后，老约翰再次擦拭起了酒架。酒吧里该闹腾的闹腾，该起哄的起哄，该坐在包厢用酒精麻痹自己的乔恩，也继续摄入大量酒精。
“和她说了那小姑娘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吧？”老约翰又摸摸他的光头，在感受到明显的头油之后，又把手在裤腿上擦擦。
康缇娜回到家中，她的家人都还没有回来，今天在藏书馆使用了太多魔素，她现在感觉身心俱疲。
康缇娜走进浴室，在古典浴缸中放好热水，脱掉了长袍和内衬放在衣盆里。
她用趾间轻轻试探水面，是很合适的水温，便将她鸡蛋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全部浸入水中，令米色的长发自由漂浮在水面。她不喜欢在泡澡时扎起头发，也算是一种小癖好。
温暖流淌在她的血液之中，榨取她的每一份疲劳。
脑海中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康缇娜在心里想到:“等事情结束了，一定要好好给克莱茜学姐道谢才行。”
平静的热水中浮起了几个微小的气泡，升到水面后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圈细微的波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