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日出。
自寄生者逃走后,克莱茜等人再在奥沃西渔村待了一个晚上,一是确定失格者不再出现,二是给丝坦蕾恢复的时间。
不出所料,这是一个安稳的夜晚。
得知了危险已经解除,村长库扎特先是一阵欣喜,然后挨家挨户地通知这个好消息。
因为害怕危险而躲在屋内的村民们渐渐地放开心,走出了房门,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迹。
当然,应付群众这档事还是交由男士处理。
灯塔之上,丝坦蕾倚靠着栏杆,眺望着红日跃出海平线。
她忽然听到水滴的声音,扭过头去,克莱茜的身形在雨中成形。
“恢复好了?”
因为先前有过交流和合作,而且双方都是对外话少的人,也就逐渐熟络了起来。
“嗯…”丝坦蕾微不可见地低下了头,似乎是为自己被附身感到自责。
克莱茜并没有戳穿这一点:“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是暗精灵也吃不消吧。”
她走到丝坦蕾的旁边,趴在了栏杆上,不带表情地补了一句:“没事就好,应该暂时结束了。”
她指的是奥沃西渔村内的异样。
感受到栏杆的轻微振动,丝坦蕾才发现克莱茜肩上的伊诺斯,此时已经轻盈地跳到了栏杆上。
虽然知道伊诺斯对她没有敌意,但她还是不免有些害怕——就像是绵阳理所应当地怕狼,身为暗影生物的她难免会对有掌握光明法术的人……不,猫,感到一丝忌惮。
“它叫什么名字……?”为了缓解尴尬,丝坦蕾强忍住恐惧的情绪问道。
“伊诺斯。”克莱茜一边理顺它的猫毛,一边回答,“这是它原本的主人为它取的名字。”
这当然是指的西索图莉娅,但克莱茜并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神明眷者,也就是园丁的身份。
“那个寄生我的人…”丝坦蕾甩了下浓密的纯黑长发,略带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应该就是凯基·赞因格。”
“是吗?”克莱茜对此并不是很奇怪。
“嗯...教会之前所说的,凯基·赞因格有隐藏身份的能力,我们之前一直以为是易容或者伪装,现在看来,应该是寄生。”
因为和克莱茜不算陌生,此时也没有“嘴替”先生在身边,丝坦蕾的话出奇地多了一点。
与此同时,丝坦蕾开始复盘起这几天的经历,说明她做出这个猜测的依据:
“四天前,我和阿尔米到达奥沃西渔村,并且在周围布下了‘封印陷阱’。
“之后我们找村长库扎特交涉,他爽快地同意我们在村内调查,只要不伤害到村民们。”
“爽快...为什么对我就这么不待见。”克莱茜无意的吐槽,却说中了要点。
“这就是问题所在。”丝坦蕾紧接着说,“第三天,你到了这个渔村,我们因为误会对你发动了攻击。
“那个时候,库扎特就在旁边站着...”
克莱茜一下子懂了丝坦蕾的意思:对于一个正常人,两个莫名其妙的客人在自己的家里真刀真枪地打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哪怕不劝架或逃跑,也不该在旁边傻站着。
“他在谋划着什么...因为村长这个身份总是要和外人来往,容易暴露,所以才考虑换一个宿主。
“应该就是趁我们到室外发斗的时候,凯基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寄生到了妲茜身上。”
克莱茜并没有插嘴,根据以往的经验,她做出推测:第一,寄生者在平常潜伏在宿主的意识海,以避免被感知发现。
第二,除了直接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他也可以用和薇尔琳的法术类似的方法,影响意识。所以宿主短期内不会有异样的察觉。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库扎特没有对自己专门出来见妲茜的举动感到奇怪——凯基直接给出了这一想法并将其催化。
丝坦蕾继续说道:“之后,他借由妲茜的身体,带着那盏提灯来到了这座灯塔,召唤出了这些...你所说的『失格者』。这是为什么...”
凯基逃走之后,克莱茜连夜对灯塔展开了细致的检查,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至于那盏提灯,克莱茜对它上了多重封印保险,此刻就放在她的脚下。
“凯基附身在你身上,并且准备逃走时,这盏灯把我拉进了它的领域空间。”克莱茜补充说,“但它并没有和我对抗,而是等凯基逃跑后才把我放出来。
“我甚至都没有见到圣灵的样子...”她把提灯从地上提起,仔细打量出来,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座灯塔并没有这么简单,但现在也没法查出个所以然,只能暂时搁置。
丝坦蕾接了下去:“最后,他操纵我逃跑,却在途中被这小家伙截胡,被抽离了我的身体。”
她把视线投向伊诺斯,目光柔和了许多。
“总之,奥沃西渔村的故事应该就结束了,我们也得继续追查凯基·赞因格了。”丝坦蕾摇了摇头,语气中带有一丝隐晦的愤怒。
“如果以后我有了凯基的线索,怎么通知你们?”克莱茜问道。虽然凯基与她并没有关系,但背后设计失格者,她作为园丁不得不重视。
这句话之后衔接了良久的沉默。
丝坦蕾呆呆地开口道:“我不知道。”
“果然是这样吗...”克莱茜习惯性在心里吐槽,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花园之上的纯净之神。”
她装模作样地默念『星夜女巫』西索图莉娅的尊名,实际上是掩饰自己进入意识海,请求和自家主子交流。
西索图莉娅猜到了克莱茜在想什么,不等她开口,就把一句“可以”塞入她的耳中。
回到现实,她果不其然看到了丝坦蕾不解的神态,作出虔诚的样子解释道:“遵从我主意志,你可以诵读祂的名,祂会向我降下神谕。
“同样的,如果你对祂足够虔诚,祂也会代我向你转达。”
“……啊?”丝坦蕾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瞬间对克莱茜的真实身份有了新的猜测:“由神明亲自降下神谕……难道她是什么教会的高层?不,不对,是神明的眷者?!”
虽然自幼脱离了暗精灵的族群,并不信仰他们的精灵之王——奥菲笛特,但对克莱茜疑似神明眷者这回事还是非常吃惊。
『诺蒂姆』被神明注视着,这是常识,反正普通人也不知道『白刻暮德』,不知道『白夜』,克莱茜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园丁身份暴露。
不等丝坦蕾反应,克莱茜已经开始毕恭毕敬地转达西索图莉娅的尊名:
“花园之上的纯净之神,”
“深邃星空的执掌者,”
“藏匿于澄净之夜的幽芒之主。”
——『星夜女巫』,西索图莉娅!
“呵呵,我就像个传销组织头目。”克莱茜腹诽道。
与此同时,伊诺斯也像个捧哏一样愉快地叫了一声,这让丝坦蕾对它的看法也有了改变。
“这一人一猫不简单啊……”
老旧的羊皮纸上,记录就此结束。
这两天来,帕尼一直在偷偷研究陌生少女给他的这个羊皮纸小册。
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它不仅能将其上的文字直接在人的意识中成像,而且还会自动续写,就像一支看不见的笔在断断续续地“更新”。
从灯塔之下克莱茜与『失格者』的战斗,到逃跑的“丝坦蕾”被小猫截胡,现在又到了克莱茜转述『星夜女巫』的尊名。
这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特意想要他看到这些一般!
“难道是那个女孩……或者是她口中的‘博士’?她把我骗来渔村,又让我看到这些,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感觉小册的魔素发生变化,低头看去,已经结束的记述后又多出了一行字: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虚假的……这是什么意思?”帕尼惊得险些出声。
他忽然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把小册藏到背后,回头一看,原来是阿尔米·德里克。
“在这站着干嘛?”阿尔米漫不经心地打趣。
“没什么...”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最初来到渔村的目的,鼓起勇气开口道,“阿尔米先生,你们的那种白色的药水,现在还有吗?”
“你是说‘菈曼特的眼泪’?你要那个做什么?受伤了?”
“不是,”他下意识低下头,“我最初来到这个渔村,就是听说在这里可以获得治疗...蔓生病的药。”
听到“蔓生病”这个词,阿尔米一时陷入了沉默,他的眼中流露出惋惜和悲哀。
帕尼接着说道:“虽然我没有多少钱……但是,我……我会尽量偿还……
“我的家人得了这种病,我想……想治好她,所以……”
不等帕尼说完,阿尔米的手伸向空中,从指尖处凭空出现了一个封印术式。
他将其解除,两个银质小瓶从中掉出,他把它们分别掂量了一下,其中一瓶貌似还满满的,另一瓶就只剩一点底了。
“哎,谁让我心善。”阿尔米恢复了先前的轻挑态度,把装满药剂的那一瓶给了帕尼,“帮我们多留凯基那家伙的消息,就当是报酬了。”
他又补上一句:“你可别没头没脑的查啊,说不定哪天遇到的就不是我们这样的大好人了,呵呵。”
他晃了晃几乎空掉的瓶子,本着“能少拿就少拿”的原则,想着是丢掉还是干脆用了,反正他们有教会提供药剂。
“可以给我吗,阿尔米先生?”
清冷而纯洁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两人回头一看,克莱茜和扑腾着羽翼的丝坦蕾缓缓走来。
“当然可以,美丽的小姐,不过,你要这点底子是为什么呢?当然,这只是我的好奇罢了。”
他一句话给三个人都干沉默了。
“好强的前后反差...虽然克莱茜确实比我强很多,阿尔米先生不会是忌惮人家比自己强吧……?”帕尼在心中嘀咕着。
丝坦蕾仍然面无表情,不把心思展现出来。
克莱茜伸出右手,一条血痕正从她袖口蔓延:“一点擦伤。”
阿尔米当即像绅士一般行了礼,然后把手中的瓶子递给了克莱茜,虽然后者似乎并不打算当场使用,但他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听丝坦蕾小姐说,你们接下来还要继续追查凯基·赞因格,是吗?”克莱茜又问道。
“嗯……毕竟是教会指示的,想不干也不成啊。”似乎每次提到凯基的事,阿尔米的心都会顿一下,让他短时间内无法保持轻挑散漫的样子。
丝坦蕾上前一步,站在了凯基的身旁,冷冷地说:“差不多了。她答应了会给我们提供情报。”
“情报?可是她怎么联系我们。”
丝坦蕾微微偏头,给阿尔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关你屁事。”
“你这暗精灵真的不讨人喜欢。”他赌气般地说道,随即尽起了他嘴替的职责,“那么,克莱茜小姐,帕尼同学,哦,还有这只可爱的小猫,
“奥沃西渔村的事儿差不多就在这里结束了,很高兴和你们共事的这段时光。
“好啦,我们该走了,期待与你们的下次见面!”
阿尔米的这一串话语速很快,像是早就说过了很多次了,倒也符合他“嘴替”的身份。
话音刚落,他再次把手搭在丝坦蕾的肩上,消失在封印术式散发的微光之中。
丝坦蕾朝着村子的反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一眼克莱茜。
后者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她做出一个微笑。
丝坦蕾回过身,没有掩饰嘴角的微扬,然后展开羽翼,于天际渐渐淡化。
等到丝坦蕾飞远,帕尼才轻声发问:“结束了...?”
“没有。”
“诶?”
“呵呵,我还没有领取我的报酬。”
几分钟后。
克莱茜摩挲着手中的五枚金币,面色愉悦地从库扎特的屋子里走出。
那个六旬的村长立在窗前,慢慢收回感谢的目光:“不等大家为你们送行吗?”
“不必了,我不喜欢那种排场。”
实际上,克莱茜来到库扎特的家中,也是为了再次暗中排查是否有异样情况,毕竟曾经被凯基寄生过,谁能保证他不会在人家屋子里动手脚?
万幸答案是没有。
离开村子前,她还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看一下妲茜。
“这个女孩子挺可怜的啊……这么小就得独自生活,最近还遇上那样的事。”帕尼挠挠头,带着怜悯的语气说道。
两人轻轻敲响她的家门,一只小眼睛出现在窗边,不过并没有两个瞳孔。
妲茜迟迟没有来开门。
“也许是受到了惊吓……”克莱茜薅了一下自己的银色短发,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在心里想着:“如果是她,应该能应付这种情况吧……”
……
“她”是谁?
克莱茜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但属于它的那段记忆略带模糊。
她轻轻走到窗前,低声安慰道:“小妲茜,不要怕,要乖乖的哦。乖乖的话,爸爸妈妈就会在灯塔上给你点灯。”
屋内的女孩明显有所触动。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
这是她记忆里,小时候自己的父母安慰妹妹克蕾丝用的话术。
“想到克蕾丝…呵呵,也该回家了呢。”
克莱茜不愿意告诉别人的隐藏得很好的小缺点——宅。
况且,她还有个小小的猜想急着验证。
告别了奥沃西渔村,她和帕尼一前一后走在回到『茵特诺尔』的林间小道上。
之所以不用『星海移形』直接传送回去,是因为要尽可能减少暴露身份的可能,害怕自己的特殊能力被帕尼察觉。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克莱茜,我有点事想要问你……”帕尼怯怯喏喏地开口道。
“什么?”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什么意思?”
“嗯……?”克莱茜心中一惊,差点本能地回过头来,不过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继续头也不回地走着,“虚假?”
“对……有个陌生的女孩子,给了我这个,就在你们去灯塔的那个晚上。”他小心翼翼地从行囊里取出那一卷破旧的羊皮纸。
他正准备把它打开,给克莱茜看里面的奇特文字,却发现那些黑色的字迹全都消失了,纸面也没有书写留下的凹槽。
嘶啦——
他手中的羊皮纸开始破碎,就像被无形的手撕开。帕尼和克莱茜想要阻止,但无能为力。
不一会,羊皮纸小册便只剩下满地的纸屑。
“销毁证据么……”克莱茜低语着,蹲到纸屑旁边,发现上面没有任何魔素残留。
“你从这里面知道了什么?”她抬起头来向帕尼提问,而后者把他看到的都不加修饰地告诉了克莱茜。
“不仅是我和『失格者』的战斗,连伊诺斯也被写进去了吗?”克莱茜神情顿时凝重,趴在她头上的伊诺斯也不由得竖起猫毛。
这意味着从她进入渔村开始,她就被人在暗中监控着,而她和伊诺斯都未曾发现过异样!
可是为什么那个女孩要把这些给帕尼看?那个“博士”又是什么来头?
帕尼看克莱茜陷入沉思,暂时也不好开口,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既然被帕尼知道了,继续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如果继续隐瞒,说不定那个‘博士’会以此诱惑甚至利用帕尼。”
她在过去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了——未知从来都是诱人却危险的。
克莱茜想了想,决定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微微侧过头对帕尼说:“帕尼,
“你想知道‘真实’的世界吗?”
“真实的世界?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诺蒂姆』吗?”
克莱茜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世界的真名,叫『白刻暮德』。
“或者说,世界最初的名字,叫做『白刻暮德』,我们念咒语释放魔法的时候用到的古沃尔克语,便发源于『白刻暮德』最开始的文明——沃尔克文明。”
“原始……文明?”
“嗯。那个时候,原始神明们还行走在大地之上,与沃尔克文明共生。”
“什么?神明……行走在大地?可我从没有听说过……”
“那是因为『白刻暮德』崩溃了。”克莱茜忽然站定,回过头来看向帕尼。
“崩溃?”
“嗯。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会颠覆你对世界的认知……尽管如此,你也要听吗?”
帕尼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唾液,如果接下来的信息这么重量级,他难免会犹豫要不要了解。
世界的真相……他从这个联想到了那个陌生女孩,进而想到了那天晚上,她告诉自己来到奥沃西渔村,才拿到了这药。
一个强大且隐秘的未知存在,无缘无故地接近自己,还给自己好处,其目的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他也明白了克莱茜把这些告诉他的目的,正是为了防止自己被那未知的“博士”利用。
深思熟虑之后,他迟缓地点了点头。
克莱茜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似欣慰,放心,也像悲哀:“那么,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其一,绝对不能把这些告诉别人。
“其二,绝对不要主动去探知这方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