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三无青年。第一无父,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以至于现在每当回忆起童年时光,父亲的样子总是一抹黑色,没有脸部表情,没有细节,没有动作。
第二无母,他的母亲于一年前死于劳累过度。母亲在他印象中是鲜明的,有色彩的,但那色彩是没有温度的,一点都不好,他隐约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笑起来很温柔。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嘴角再也没有出现过弧度,脸上的皱纹倒是增加了不少,尤其眉间甚为严重。
第三无兄弟姐妹,这一点有好有坏,好的是他得到了母亲全部的爱,不好的是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很无聊。虽然后来他时常怀念小时候母亲一边就着灯光穿针引线,又一边教他读书识字。
但小那会他哪有这些心思,所以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母亲出远门给别人干活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和自己玩。
于是他数过误闯家里的蚂蚁,直到整个蚂蚁大军浩浩荡荡地从这头走到那头,他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活动下手脚。其实数到十就又回到了一,这样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后,终于在太阳落山前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蚂蚁一共有七只。
时维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因为他应该加上那些背着东西的蚂蚁,毕竟他数到一半的时候他面前出现了一群运送粮食物资的工人蚂蚁,于是他遍从头开始单独数了一下,他记得那些蚂蚁一共有六只。所以加起来就是从七后面再数六个数——三只。
他觉得很是神奇简简单单一个三就将那群浩浩荡荡地大军给概括包含了。同时一个简简单单的六就把蚂蚁大军的粮食总量表示出来了,又简简单单的一个七就把那些低头紧跟队伍的蚂蚁数量也表示了出来。他对这一到十这十个数敬佩无比,因为这十数可以将一起都表示出来。
他曾有两次把刚回家的母亲吓到,一次是他手舞足蹈地和才踏进门半步的母亲说他数出刚刚那群蚂蚁有多少只,母亲一问,他说三只,他还把手臂伸展开来以展示那条队伍的长度,结果让他妈笑个不停。他见母亲笑边也跟着一起乐呵。
但他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笔者猜想他妈大笑的原因有两方面,其一是惊吓过度后的大笑,因为他没想到教他读书识字,结果是个不实数的傻儿子,被气笑掉的,其二是他描述只有三只蚂蚁的那些肢体动作实在是太逗了,被逗笑掉的。
第二次他母亲被吓到就没有大笑,而是一把抱住他不停的掉眼泪,他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只是看着妈妈哭,他也起劲的跟着哭了。最后他妈给他擦眼泪揩鼻涕看着他这张花猫脸一下子笑了出来,眼角的泪水也一并笑没了。他看母亲笑了,也跟着傻乐。
笔者看到这段的时候也感到莫名其妙,但也从手记的后面部分找到了答案,那时的他觉得一个人太无聊了,于是就和自己玩起了躲猫猫,结果最后藏到衣柜里睡着了。直到他妈回来找了许久才无意中发现他一小个的在衣柜里酣睡。那时他妈妈已经找到了崩溃的边缘,没想到打开柜子一看,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又气又笑的她于是就高兴的抱起了他痛快的哭了一场。
笔者在手记后面的篇幅中得知他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地记得这两次经历,他在手记中是这样记载的:我一生都在守护着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不过是在拼命守护我爱之人的笑容。儿时的记忆太过模糊,不过我清晰的记得那两次妈妈的脸上开出了花来。我想我如今想要守护的,早已在看到母亲笑颜如花时就注定了。
时维他小时候很是寂寞无聊。总是在自己与自己玩,他很是羡慕窗缝里看到的那个世界,三五成群的小孩互相玩耍打闹,或是结伴从门前走过都让他羡慕不已。但每当他相对他们打声招呼的时候他们总像见了鬼一样一溜烟就没影了,
后来他母亲把他送进学校他才知道原因,因为大家说他是妖怪——专门偷窥小孩的妖怪。这是个奇怪的谣言,因为他严重不符合事实。
通过多方打听,时维得出了这样的过程:一天两个小孩嬉笑着路过了他家门前,然后碰巧他趴在窗户上透过窗户边缘的缝隙里往外观察着。但路过的那两小孩看到的是一张奇怪的翘起的嘴角以及一双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的眼睛。于是乎他们便加快速度离去了。
回到家后,他们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的母亲,他们的母亲就告诉他们说,那是妖怪,一种专门盯住小孩的妖怪,如果被他抓了去,会被那妖怪把心脏掏走的,所以看见这种妖怪的时候一定要快速躲开。
他们的母亲去串门的时候又将这件事告诉其他孩子的母亲,其他孩子的母亲们又告诉自己的孩子,于是乎全村的母亲们和孩子们都知道了,除了时维的母亲和时维不知道。
就因为不知道母亲以为儿子可以在学校里交到朋友。也因为不知道时维真去学校了,想着母亲不在的时候也有人一起陪着玩耍。
时维在学校里呆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母亲见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抱在怀里久久不放手。
短短一个星期他变得对这个小山村极其厌恶。
他刚进教室的时候还以为大家对他很陌生所以才不理他的,放学回到宿舍才知道,大家看他的眼神不是因为陌生而感到好奇的眼神,而是因为一直没露面的妖怪竟然来上学感到惊讶。
时维是在宿舍门口听到里面的人这样说他的,他觉得这应该只是大家对他一直藏匿于窗户后面的行为感到不解才这么说的,但后一句话就让他一脚踢开了门,直冲进去和里面讲话的那人扭打起来。
后面的几天里,只要听到有人说他是村里那个什么寡妇和什么老头的私生子后,他便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一般对方头破血流后举手投降,低头认错,并将有关他家的事和盘托出。也有几个硬挺到倒地不起,他们想着躺着就没事了,结果见时维抡起拳头就要捶,他们立马跳起跪下认错然后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就是这么将自己被认为是妖怪的全部经过给打听出来了。同时也赤手空拳地将这些年外人是怎么针对他们一家娘两的事给打听了出来。
在他还小的时候,大概两岁的时候吧,他打听到他在刚会走路的年纪里就失去了父亲,母亲告诉他爸爸是因为得了不治之症去世的,这是事实,他打听到的是父亲跟着一群年轻人到山里打猎,回来后就病了,然后死了。至于其间发生了什么他的双拳并未打听到。
然后父亲刚死透,还未入土为安的时候,他家那群势力亲戚便上门来瓜分家产。按理说母亲是外村人没有土地,没有房子,于是乎他们将父母二人勤劳开垦出来的良田和二人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家一并收走,好在母亲抱着两岁大的小孩抵死恳求以及村里孤寡老头们的责怪声中让给了母亲一亩三分地和一小间不要的破房子。
不过也只是借给母亲的,等到母亲老了或者死了就要收回去。终于于一年前被全部收了回去,时维被赶了出去。
那一亩三分地和那间路边的破房子里有他满满的回忆。
那一亩三分地承载了他刚从学校回来时是满腔怒火,那些对欺负他母亲之人的愤恨,以及自己无法改变的自责,以及他最后也没弄明白当时为什么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充斥在身体,然后这些情绪和愤怒纠缠在一起,让他仇恨这个村子了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除了母亲。
那一亩三分地就成了了他无力抵抗的情绪宣泄地,在这些情绪的长时间滋养下,土地并没有受其影响变成酸碱地,而是肥沃的良田,种出来的地瓜,土豆啥的个个又大又圆,除去娘两够吃一年的份量外,余剩的部分就拿到集市上卖了换钱以做补贴家用。
虽然后来他气消了,人也不那么沉闷了,但那块点土地仍旧是他一年中经常出入的地方。
那间路边的房子虽已破烂,但好歹四壁健在,仍旧可以发挥房屋的功能——遮风挡雨,歇息睡觉。他儿时一直生活的地方,那里面堆满了童年时光,虽然记得的事情屈指可数,但他也对其产生了感情。
一亩三分地和路边破屋如今都不在属于他了,曾经的温馨也不在了,他还以为母亲走了,他会在家里伤心许久,没成想那帮亲戚消息灵通,于母亲去世的第二天便上门来,而且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理直气壮的说他们来接受之前借给他们一家的田地和房子。
于是乎时维露宿街头,欺压弱小,小偷小摸。
他于后来回忆到露宿街头是因为没地方住,无可奈何的事。欺压弱小是心头恨啊,怒火无法宣泄,是无奈之举,也是不实之事。毕竟他曾在人家上门来收地收房的时候和人家打了起来,奈何打不过,只得狼狈的背着母亲的尸体窝囊的往外走。因此结下了怨气,有了怨气就要发泄,只可惜对象不等他发泄就哭着一溜烟没了,只因那段时间怨气太重,脸都歪了,人家小孩没见过这般古怪的模样,以为是恶鬼现世,不得哭着喊着跑回家去。
小偷小摸,这就更不用说了,他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吃饭那行。因为没地,讨饭又觉得没必要,毕竟这村里没几个好人,所以他没觉得自己这有什么不对。再加上人家也从来没有找过麻烦,他觉得更加没啥不对的了,直到不久前还是这样。
这一年里他大多时候的生活是这样的,早上不知从那家的牛棚马圈里起来到村外的河水里洗把脸。然后路边的菜园子里顺走几颗白菜,然后向着山里走去。
中午时分走到山涧溪流出,那就是他的目的地,因为他母亲的安息之地就在溪流边上。这里树木长青,溪水久流不,花香四季不断。还有鸟叫虫鸣四季不绝,时维觉得这样母亲就算到了下面也不会孤独了,虽然他很想将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那样就更不会无聊了。可惜他从来不知道父亲的墓葬在了哪里。
他将白菜放墓前的空地上,然后去巡逻他的后花园,虽然是自封的。他在溪间后边的山上设置了不少捕猎兔子野鸡的陷阱。这片山林人迹罕至,少有人出没。加之气候温和,草木旺盛。所以他的陷阱往往热热闹闹地。
这都是那些中了陷阱还不老实的兔子和隔壁一样中了陷阱不老实的野鸡打了起来造成的,那架势像是在彼此嘲讽,但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直到时维熟练的走过去用竹片割破它们的喉咙,才得以消停。
整个下午时维都在用竹片就着溪水给兔子和野鸡脱毛做全身按摩。终于于黄昏时分将其弄得白白净净的。
这时他在把白菜叶扒下来将野鸡和兔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严严实实的,接着往生火的土坑在往下刨个坑将包好的兔子和野鸡放进去,然后盖上一层土,最后在上面生火烧土豆。那土豆自然也是之前顺来的存货。
半个小时后他吃个土豆应付一下肚子,然后就等到万物寂静,星星布满当空的时候他刨开热得发烫的泥土取出里面的东西。那东西表面沾着少许泥土,菜叶边缘汁水横流,里面的肉香肆意挥发,馋得他口水直流。
他给这两道菜取了个不错的名字——菜鸡,菜兔。
吃饱喝足后他便在找棵大树靠着歇息起来。这时夜色更暗了,星星更亮了。时维也开始说话了,他总是天南地北的和母亲唠嗑,直到眼皮打架。等睁眼已是第二天,然后他又开始陪母亲唠嗑,饿了就去巡逻后花园,渴了就喝溪涧山泉水。
他常常一来到这里就待上十天半月的。村里人起初见他迟迟不回来,还蛮高兴的,没高兴几天他又回来了,于是人们脸上又自然的挂上了冷漠的表情。
村里就两户人对他好,时常叫他去吃饭,让他上家里去住。那就是村东头的王老头和村南边的张奶奶。但时维不长去,因为他是有原则的,这二位与他无冤无仇,所以他从来不白吃白住。
王老头,张奶奶都是村里的孤寡老人,王老头早年丧妻,终生无子嗣。张奶奶倒是有个儿子但年轻时出去闯荡去了,至今未归。
王老头喂着两头牛做养老本钱,奈何他腿脚不好,平常都问题不大,碰上下雨天和冬天那时疼得要命,时维常年大冬天的时候一个人赶着两三头出去山里放牛。他母亲还健在的时候王老头就经常救济他们一家。所以他给王老头放牛也是理所应当。
但也只帮着在上一个冬天放了几个星期就没放了,因为王老头死了,加之他无妻无子,所以那两头牛和老宅子就被村里的恶霸收了去。
张奶奶的话,身体健康,没有啥大毛病。只不过体虚力乏。到这个年纪这也正常,但就算如此她也常年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忙前忙后。她是村里除了王老头外经常救济他们一家的,所以时维常常在耕种时节除了在自家地里忙活外,一并帮张奶奶的地也打理了。
在母亲走后,直至他离开村里之前也一直帮其打理着那一亩三分地,作为报酬就是耕作,收获期间上张奶奶家吃饭,以及冬天的时候到她家抵御寒冷。但平常他小偷小摸的时候绝对不会碰这地里的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