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后的天气明显凉了不少，雨水激起着泥土的清香，在小院中飘摇。
院里的枯荷被雨水打落几片，但是池塘旁边的竹叶却显得更加鲜嫩欲滴了。
青莲小院的荷花池旁边。
喜欢摸鱼的侍女们和侍卫们自然不会在世子殿下风花雪月的时候凑过来打扰的，老徐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此刻的这方小小的天地间，好似便只剩下了玥无悔和楚师师二人。
玥无悔看到了那楚师师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那双眼睛中跳跃着凭他的阅历都没办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
他突然有些迟疑。
要说他对楚师师没有想法的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对方无论心性、品性还是外貌都是极其出彩的，而且，对方看上去也颇为喜欢自己。
那这还有什么好扭捏的？
但是……
对方突然这么一记直球砸过来，让本来不扭捏得他，此刻却被强行变得扭捏了起来。
就像你很爱你老婆，但是忽然有一天，你老婆把你拉过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你，问你：“你爱不爱我、有没有对不起我？”之类的话……
即使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你也很难不心虚。
再看回场上，楚师师没有等被直球砸蒙了的玥无悔回答，她又接着说道：
“以殿下的地位和才华，想要哪种女人找不到呢？为何偏偏会看上师师？是见师师漂亮，顺手为之吗？”
“额……”
不待玥无悔回答，楚师师又接着道：
“是殿下见师师可怜，随手救下吗？”
楚师师的语速略有些快，展示着说话者并不平静的心绪。
这下，玥无悔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了。
他没有再接话。
他知道，这时候，要让对方先说完。
自己只需要聆听就好。
不然，对方一番话说不完全，抑郁之气困在胸中，会容易生病的。
“对于殿下来说，师师可能就是众多过客中的一个，待殿下兴趣消退，自然也就忘了师师了。但！”
说道这的时候，楚师师顿了一顿。
这个坚强的女子永远不会缺少勇气。
接着，她又继续说道：
“但是，对于师师来说！殿下却是特别的那一个！
我读过殿下许多诗，许多词，许多佳句，许多文章。
殿下在我心里，本就是我憧憬的对象。
而后，那一天，在师师已然绝望的时候，殿下又突然如天神一般的降临到了师师面前。
师师觉得，那一刻，在阳光下，白马上的殿下，很好看。
但在那片竹林里，风吹啊吹，师师看着您的背影，觉得自己离您好远。
您载着师师来京城的时候，师师却又发现您又那么的亲和随意，又感觉自己离您近了好多。
之后，师师便时常想起您。
到后来，知道您就是师师憧憬的凉王世子后，师师好开心、好开心，
但是又突然觉得离您又远了。
您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商贾之女罢了。
您是待人亲和随意，但您是待所有人都亲和随意。
您救了师师，之后还特意派了明玥姐姐再来救我。
师师很感激您！但……
如果，这些都是您顺手为之的话……
师师不愿！”
扑通——
扑通——
沙沙——
沙沙——
……
随着楚师师一番话的落地，小院里陷入了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弥漫着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锦鲤游动的扑通声。
玥无悔看着面前的少女，即使他早在对方开口之初就猜到了对方想要说什么，但当他真的亲耳听完了这些……
“我还是小觑你了呀，师师……”
玥无悔不得不承认，他先前即使已经很看好这个少女了。
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她。
或者说是……
“我从来没有真正对认真看过她罢……”
玥无悔心中一叹，意识到这就是自己高高在上太久的恶果。
当所有东西都供自己随手支配的时候，当自己可以任意对他人生杀予夺的时候，往往就会失去对于他人的应有的尊重和敬畏。
“还好师师提醒了我……
否则，即使我主观上不想，待到日久，我也会被这高高在上的地位所磨损，变成毫无人性的、我以前最为讨厌的那种人罢……”
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玥无悔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待再次睁开时，那双眸子竟然变得清澈和温和了许多，令楚师师看着不由得一痴。
“灵气的运行速度加快了，先前运行中许多生涩的地方都变得通畅了。”
玥无悔细细体会着虚脉中灵气的运行情况，发现其速度起码快了三成。
“如今我的战力，应该又增强了一些。
这就是画中仙所说的，修道最看中的就是一颗无垢的道心嘛？之前的我，竟然是在这京城的污秽中不知不觉的有些迷失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见惯了太多如地下宫殿里那般不把人当人的事情，即使心中再反感，也难免会被其潜移默化的影响。
还是得，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玥无悔眼中闪过明悟，已然对接下来要走的道路更加的明晰。
而这一切，却要归功于楚师师——这个坚强得令人有些心疼的女子。
“师师，我得先向你表示感谢。”
玥无悔真诚说道。
他此刻看向楚师师的眼神清澈无比。
宛若一汪清泉，一点露珠。
“感谢？殿下为何要感谢……师师要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还来不及呢？”
楚师师不解，她对上了玥无悔的眼睛。
只觉得此时的对方与先前明明看上去没什么区别，感觉上却是天差地别的。
如果说之前的玥无悔更像是高高在上、雷霆雨露的世子殿下的话。
此时的他则更像当初在京城外救下自己的白衣公子。
同样的出尘和高贵，但后者却明显让人倍感亲切。
“之前的确是我未考虑周全，站在高位太久的人，往往会下意识忽略掉——
其他人也是人，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考虑。”
玥无悔拉着楚师师的衣袖，指了指这荷花池里的锦鲤，继续说道：
“他们和这荷花池里的供人观赏和玩乐的锦鲤不一样。
但上位者，往往就会下意识的把身下的所有人都当成这池里的锦鲤。
喜欢时就逗逗它们，不喜欢时就随意抛弃，必要时还会把它们当作给养消耗。”
尽管玥无悔只是拉了一下楚师师的衣袖。
但这么一点轻微的触碰，还是让这个少女心中涟漪圈圈，脸颊微红。
好在玥无悔的声音就如同清泉一般，很快又将她吸引了过去，让她愿意沉下心来静静聆听。
“师师之前所担心的，就是怕我把你当成这荷花池中的锦鲤、房间里的花瓶，是吗？”
玥无悔目光清澈、声音温和。
他看向楚师师，问道。
“嗯……”
楚师师芳心一颤，没想到玥无悔这么快便完全理解了自己。
对方方才说的，就是她一直以来所担心的。
“所以我才要谢谢你呀，师师。
若无你方才那一番话，即使我现在还算人性尚存，但难免以后会渐渐迷失。
毕竟人心，也是要，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玥无悔看着楚师师真诚地感谢道。
随即，身为凉王世子的他，竟然主动后退了一步，向楚师师认真地行了个半礼。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若无楚师师先前那一番话，他还的确是有可能被这京城当中许许多多的如同那地下宫殿一般的污秽所侵染，而渐渐忘却自己的人性，进而彻底玷污了自己的道心，再难望长生。
故而，他认为，对方的确值得自己一礼。
若不是怕对方尴尬，他还想行全礼嘞。
“啊……！！”
只是楚师师明显是连玥无悔的半礼都不敢承下，慌慌忙忙地就向前把玥无悔扶起。
对此，玥无悔自然也不会再做作的非要行下去。
那就反而会让楚师师苦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