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村庄,总是暗暗的响彻着蝉鸣,它们一人一下的叫着,仿佛在呼朋引伴一般,互相交流着。
一阵热风席卷而来,压低了麦田里面的麦子,显露出正在里面狂奔的二妞,她一身破麻衣,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因为她要远离这里,远离这个不喜欢她的家。
她用手扫过边上的麦田,显露出她面前的道路,她脚下踩满了肮脏的土泥,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逃离那个令她厌恶的家,还是因为她跑的太急,所以呼吸紊乱。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需要在意的了,起码这个晚上,她是自由的,她如同逃出笼子的鸟儿,感受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自由。
她不会再是父母眼里的赔钱货,她也不会是弟弟的垫脚石,也不会是哥哥眼中的出气包了。
她舔了舔有些干瘪的嘴唇,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喝水了,夏天的燥热似乎想要榨干她身上的水分,以及她身上的体能。
她其实也不叫二妞的,她也有个名字,不过那个名字,她也不是很喜欢,叫杨水,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也正因为这个名字,才一直被认识的人欺负,而哥哥更是欺负她的人的头头。
听说,只要有共同的敌人,人们就会更加的团结,她不懂这个道理,她也不想懂,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再不跑出来,她就会被活埋到土里,以地葬献祭给土地仙。
土地仙是什么呢?她并不知道,但是她很讨厌土地仙,可能正是因为他的缘故,自己才会被父母讨厌吧。
可能是他的缘故,哥哥才会病死,但不知道为何,哥哥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她的泪腺好像干涸了,就像村子里面的井一样。
就像父母对自己的爱一样,干涸了。
她的外表,倒是她唯一的亮点,也正是因为如此,就连村子里面的其他女生都讨厌她。
她讨厌这样的父母,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她讨厌这样的村子,她讨厌这样子的世界。
也许就这样子跑出去是最好的选择,听说外面有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人喜欢她的,她也许就不会被叫做赔钱货,也许就不会被叫做二妞,但这个想法一直被她深埋心底,因为这样的想法是极其荒谬的,就算是父母也不会理解,只会骂她是个想法跳跃的贱货。
毕竟村子里面这么多人,谁提出过,离开村子呢?没有人,就几个离开村子的人,都只是暂时去城里面做一些小买卖。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会比他们都要勇敢,她会像一支小小的草苗,在他乡扎根生长。
杨水的家里面,一共有八口人,一个是老奶,她是除了母亲和自己之外唯一的女性,听说在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她曾提出,干脆淹死我算了,毕竟多一张嘴,就多一个吃饭的人。
要不是,村长的劝说,自己恐怕就会直接被淹死了,但也因此,我也成了村长家的半个儿媳妇,毕竟说好了长大后,就要嫁给村长儿子。
还有就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两个哥哥,两个弟弟。
她的脚底踩到石头上,浸出了鲜血,为了偷偷跑出来,她一双鞋子都没有穿,跑到这里,她就有些后悔了,要不要回去把鞋子穿好再出来。
那是她从小唯一的一双鞋子,要不是因为地上石头多,一但伤到脚,自己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可能自己连一双鞋子都不会有。
她回头望了过去,在不远处,那是她的家,她心底不由得生出了害怕,外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但是对于家的害怕远胜于对外界的害怕。
她回过头来,满脸毅然,但也不自觉的留下眼泪,她用自己的粗麻衣抹下眼泪,她想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是鼻子还是不自觉的一酸,那种离开家的感情,那种对未知的恐惧,还是让她感觉自己就要哭了出来。
她想起了哥哥那沙包大的拳头,她一瞬间就稍稍停下了,那种心底的情绪。
不过哭泣,是不会止下来的,她一边跑,一边哭。
她一脚踩空,咕噜咕噜的滚下了土坡,她感觉身上好痛,衣服也破了很多,也沾满了泥浆,看上去脏兮兮的。
“啊啊啊啊。”她哭的声音更大声了,她想要继续向前跑,但是那种疼痛感,却让她生不起向前跑的心境,就算跑起来,身体的疼痛,也会拖累她的步伐。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依旧没有放弃,她手脚并用的在这泥地里面爬。
“汪。”
漆黑的穹隆从天空上直直盖了下来,在这寂静无人的夜晚,传来来了一声,莫名的狗叫,一般人都会心里面生出一丝害怕之情,不过她却并未这么想。
一条各种花色相间的狗从坡上跑了下来,它哈哈得吐着舌头。
“黑鱼。”看到这条狗,女孩稍微止住了哭泣的声音。
这条狗其实并不叫,黑鱼,只是杨水喜欢这么叫它。
村里面的人都叫它花狗,或者叫大花之类的,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字,所以,就这样给它取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也让她空无一物的人生中,感觉到一丝由衷的快乐。
黑鱼的舌头卖力的舔了舔杨水有些脏兮兮的脸,让杨水的脸变得干净了一些,随后,它就来到另一边,将另一边的脸也一并舔干净了。
杨水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又将它抱在怀里,感觉到它体上的温暖。
“黑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啊。”女孩十分浪漫的问出一句话,她现在十分开心,没想到黑鱼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见到自己。
“汪。”狗又叫了一声,似乎在回应女孩说的话,女孩则又摸了摸狗子不太柔顺的皮毛。
它身上的毛也是在一些孩子的欺负下,少了一些,所以显得有些儿奇奇怪怪的,不过她并不嫌弃。
她又有什么资格嫌弃呢,毕竟黑鱼都没有嫌弃自己。
至于黑鱼为什么叫黑鱼呢,则是因为,有一次,她在外面打草,因为在外面贪玩,结果拔的草不够数。如果回去的话,肯定会被打一顿。
但这个时候黑鱼,就像一个英雄一样,从水里面钻了出来,嘴里面叼着一条黑色的大鱼,而它全身则是湿漉漉的。
这时杨水喊了声,黑鱼。
黑鱼就松了嘴,然后应了一声。
真是一条笨狗,不过它也是杨水最喜欢的笨狗,都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不属于自己的,不过每次也只有在叫黑鱼的时候,黑鱼才会应一声。
杨水揉了揉眼睛,轻声的说道,“黑鱼,你还是回去吧,跟着我,你会饿死的,我自己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养你呢?”
杨水的声音十分轻柔,伴着夏天晚上的凉风,也伴着淡淡的忧伤的意味。
“呜。”狗子发出了阵阵悲鸣。它是一条聪明的狗,明明听不懂人说话的意思,却能闻到空气中的忧伤。
她虽然有些儿不舍,但是,这时事实,她虽然才八岁的年纪,但是不被人爱的心理,让她小小年纪就长大很多,无论是察言观色,还是卑躬屈膝,她都能很简单的做到,毕竟这有这样子才能少挨一顿打。
不过虽然她远比其他孩子成熟得多,但是她毕竟也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从此一去,可能就是永别了,我的大狗。
女孩轻轻抚摸着狗的脑袋,就好像在做一场道别。
黑鱼也在轻轻的舔舐着女孩的右手,仿佛在回应着女孩的道别。
“再见了,黑鱼。”
她看着黑鱼,那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的双眼,那吐着热气的舌头,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黑鱼,这时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黑鱼是整个村子里面唯一对自己好的生物,她希望能够将黑鱼的样子永远记住,让它在记忆里,永远的陪着自己。
“呜呜呜。”狗子的悲鸣此时就更胜了,它原本有些儿摇晃的尾巴也彻底垂了下来。
也许,带着黑鱼,它能够帮自己捕一些鱼,但说到底,它也是村长家的狗,她不能带走它,让它乖乖回去,也算是对村长家最后一次不算报答的报答了。
“拜拜。”女孩挥了挥手。
黑鱼也老老实实的回过头,往村长家的方向跑去。
“再见了,黑鱼。”女孩的眼中泪珠止不住的打转,随后,她向前的步伐也就更加坚毅了。
就算此去,九死一生,她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