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成都的路上一直下着小雨,她一边抽烟一边开着车。
路噪让人昏昏欲睡,一旁时不时传来雨水腥然的味道。
除此之外就是她的烟味。
“你确定咱学校里真有这书?”
“不太确定。”
“那还不如去书店看看,说不定还能买到。”
“直觉告诉我是有的。”我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你又不是女人,直觉准吗?”
“当然说不准,但是难道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不想。”
她当然不想,她讨厌成都,讨厌她的高中时代,和我一样。但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看到十七八岁过分光彩照人的自己心生嫉妒,又害怕与那个自己再次相提并论。
18岁是我们各自人生的高光,从此之后都一蹶不振了。
下了高速,路过永丰立交,走过洗面桥街,拐进东城根街,在八宝街左转,一旁的小巷直直地通向校门,巷口是一家韩式料理,一年四季都插着桔梗花,再走几步有家卖抄手的小店,量大管饱,每次打完球马上迟到了便去那里对付一顿然后冲进教室。
我很不情愿地走进巷子里。
“联系吴老了吗?”
“她说上完课就出来。”
那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姐姐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而我正好是她的第四届学生。
“说起来,吴老本科毕业就出来教书,也不过比你大7岁,你可以叫她姐姐。”
“我毕业第二天就叫她吴姐了。”她的意思是我太小看她了
榕树依然安静地矗立在教室旁,小雨里的空气很安静很清新,那葱郁的味道让人迷醉,可惜教学楼离我们太远听不见老师上课的声音。
并不怀念那段日子,事实上尽管我的高中时代丰富得可怕,回忆起来却是空白一片,我选择性地忘记了很多事情,烧掉了回忆录,删掉了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对他们来说我是个迅速失联的怪人,对我来说我只是想逃离。
在我结束高考后姐姐也卖掉了在成都的房子,我们搬回了老家。我有问过她是否还在和成都的朋友们来往,她说很想念他们,但是不再年轻了。
恍惚之间下课铃声响起,教室在约莫3分钟的时间里逐渐变得喧闹,陆陆续续有学生走出教室,当然,也有完全没下课的班。
10分钟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冰乌龙色口红,约莫150的个子,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天真脸蛋。这么多年了,吴老似乎从来没变过。
她一看见我们就笑起来,那笑容很像是孩子看到糖果时会露出的天真笑容,然后一路挥着手小跑向我们。
“吴老,好久不见,怎么拖堂呢?”姐姐的语气很像是在和闺蜜说话。
“学生问我问题,我总不能转头就走了吧。好久不见你们姐弟俩了,最近还开心吧。”
待她走近我才注意到她的确衰老了一些,以前永远年轻的面庞,如今多了些许皱纹,但并不掩盖她的美丽。
“我们当然还好,雪子前些日子在养伤,脸色不太好,但是除此之外这两年还算顺利。”
“雪子怎么啦?”
“他切菜切到手了,养了好几天了。”
“真是不小心,但是说起来,只有会做饭的好男人才会切菜切到手吧。”
“那是当然哈哈。”
我不太想说话,高中时我数学很好,是她的课代表,所以有她的QQ,但是一毕业我就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如今站在她面前多少有些羞愧。
只好望着大榕树发呆。
“前些年有学生来看我,不少人都提起雪子,他是那群男孩的老大哥,也是不少女孩子的好姐妹,这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当初没让他当班长真的很可惜。”
“是呀,风流小子谁不爱呢。”
“我好几次问起过他的情况,学生们都说他过得不错,但是没人联系得上他。我说雪子,怎么一上大学就消失了呢,也不回来看看,大家都很喜欢你呀。”
我望着大榕树发呆。
“雪子,吴老问你话呢。”姐姐拍了拍我的头。
“啊?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哈哈没事,没有埋怨你啦,你这么优秀的孩子肯定很忙,但是有时间还是多和大家联系呀,同学情谊很宝贵的。”
吴老说完叉着手瞪了瞪我姐,意思是你这家伙也和你弟弟一个德性?
姐姐尴尬地笑了笑,说自己在日本也不是经常能回来。
“也是,在那边就好好工作,偶尔回来看看也好。诶,我带你们去办公室喝喝茶好了,好多老师都很久没见过你们了。”
“别别别,我们这种常年不回来的,指不定得被数落一番呢,还是吴老好,最温柔。我们就去图书馆转转吧。”
吴老咧嘴笑了笑,默许了我俩的请求,她是为数不多知道我的秘密的人。
“那我?带你们去?”
“那可太好了!”
...
那时我是数学竞赛生,晚上要在竞赛教室做题做到11点,但我可没那耐性,一般10点我就跑路了,前往我的秘密基地图书馆,我会在那里度过非常自由的1小时。
很少有高中拥有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图书馆,什么书都有,甚至有漫画和插画集,还有不少黑胶唱片。从海明威到凯鲁亚克,从川端康成到三岛由纪夫,从马尔克斯到茨威格,从数学到哲学,从新海诚到宫崎骏,从马克思到黑格尔,从柯南到鬼灭,从原神到天龙八部,从PInk Floyd到齐柏林飞艇,从米津玄师到G-Dragon,从芥川龙之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从牡丹亭到王国维,从法语到西班牙语,从电工学到液压传动。总之你能想到的基本都能在这里找到,尤其在某几年(特指某对姐弟上高中的那几年)假如找不到可以给图书管理员留个条子,过几天你要的书就会出现在这里。
借书的人很少,借书卡上的名字除了陈雪还是陈雪。这很难不让人想到《情书》里的藤井树,但很可惜这可不是你想的有情人重名,这是一对天天吵架的姐弟。
如此一块宝地,在当时竟然只属于我一个人,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一旦高考必刷题与百日宣誓占据了我们的信念,人就会忘掉夏目漱石的神神叨叨与凯鲁亚克的骂骂咧咧,转而战战兢兢地走着独木桥。馆长是一只小母猫,每天都喜欢趴在我的书包上睡觉,我作为它的下属理应做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所以会在书包里提前放好几本适合猫看的书,比如夏目漱石和凯鲁亚克,你得知道猫也是需要学习的,作为一只新时代中国猫咪你必须践行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
我呢?我看这些干嘛,我当然是坐靠着书架玩手机啊。
等到差不多11点馆长就该睡觉了,它很黏人,没有我书包当枕头它就熬夜,可是我作业还没写完,只好手拿卷子书包留下。剩的题大概也不多,1点前随便写完,要不是住我家楼下的老同桌催着要抄作业我都懒得写,一天到晚求导脑子都他妈导傻了,再能导的人一天三十次也遭不住啊。
学生的一天这样一来只有23小时了,你问剩下1小时去哪儿了?那是作为人的一天。我们吃饭睡觉活着无不是为了学习,如果不是为了学习那就不要吃饭睡觉活着,而学习是为了什么呢?于我而言是为了玩手机和学好语文数学,而不是为了高考。
...
不难看出在两位陈雪先后毕业后这个图书馆已经无人问津,《天龙八部》两年前在那里如今还在那里,藏书也丝毫没有增加,至于当初那只猫,可能是离开了它心心念念的书包无法入睡熬夜熬死了吧。
“吴老,现在咱图书馆还有管理员吗?”
“似乎还有,但是不再是学生担任了,而是专门的老师。”
“看得出来,不然这书架不会这么整齐。”
“你们俩那会儿不也挺认真地管理图书嘛?”
“但是我姐会在书架里藏耽文,势必要制造一些层次来掩饰某些书籍的存在。”
我一脸恶笑看向阿姐,她出乎意料地平静。
“那你呢?你小子就不干坏事了?”
“我会故意把书架转歪,作为自己玩手机的掩体。”
我指了指那第三排书架,表示自己常年和馆长在那里度过良宵。
“吴老还记得馆长吗?我是说,以前我们一起逗的小猫。嘿嘿,和你这老女人就没关系了。”
阿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示意自己吃醋了。
“你走了之后馆长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也许它回老家了吧。”
“它那家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老熬夜,出去能干啥。”
“抓老鼠?喵喵喵?”
我们仨哈哈大笑起来,这句话从这位30多岁的女人说出来居然没有一点违和感,这并不奇怪,当年我能在这里玩数百小时的手机纯粹是托她的福。
上了二楼,藏品变得五花八门,扉页有Corn wave签名的《山海经》,GD的《COUP D'ETAT》限量黑胶唱片,贴在窗户上的《赛博朋克2077》海报,打满数学题草稿的《千只鹤》,还有数不清本该属于我们个人的东西被留在了这里。
我俩很庆幸这些东西并没有被丢弃,因为都是很珍贵的记忆,是我们试图用一些行为艺术来填充黑白空间的证据。这些东西本该随着我们的毕业而被带走,然而没有人想不留痕迹地离开。
收藏家会离开这里听着《wikipedia generation》前往麦浪飘摇睡梦中的大荒,网易云与Spotify依然会放着GD的歌重复着那些Black,露西打碎玻璃终究成了那个夜之城的传奇,太田文子随着草稿本上的圆锥曲线不见踪影。
黑白空间因为充满灰尘没有被填满,但是随着我们推开门那些灰色被砸得支离破碎天马行空,我们很满意。
“二楼很少有人来,所以并没有清理,你们俩别嫌脏。”
“不会的,那样最好,不然咱俩的东西岂不是岌岌可危。”
“是说你们留在这里的东西吗?”
“是当然。我们回来大概也是为了寻找什么。”
阿姐似乎很确信漫画书不会在这里,于是补充道:
“很怀念这里,但是这里的东西就让它放在这里吧。”
“不。我们要找的就在这里。”我一口咬定。
高三那年阿姐推给我《碧蓝之海》,b站似乎没出最新章节,于是我在地摊上随手买了两本,一本自己看,一本收藏在这里。后来误打误撞被当成图书贴上了标签允许被借走,我还找不到人说理去。不幸中的万幸是它被留在了二楼,没有离开我们的收藏室。
我清楚地记得毕业前它摆在哪里,还特地拍了照,本来是打算作为多年后送给姐姐的礼物,这次只是提前派上用场而已。
罢了,有谁还会借这书去看的呀。
当我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碧蓝之海》,手臂悬而未落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她的眼神被抛向空中,在丁达尔效应捆扎的微尘与日光之间不停驻足,直到刺破那层障壁落在我的手心。
我其实没有回头看她,但是我感觉自己的手心一阵炽热,由于找不到别的解释只好凑合着说是她的眼神将生物质能转化光能再为内能,至于具体过程那就是麦克斯韦的事儿了,不归我这种凡夫俗子管。
我回头,她默笑,我问她是不是这本,她说一眼盗版但是足够了。
“虽然没法代替你的珍藏版,但好歹是有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本碧蓝之海的。”
“馆长从隔壁学校偷的。”我打趣说。
“馆长还有这本事啊,这是多么聪明的猫,虽然我知道你又在鬼扯。”
“我可没有鬼扯,不信你问吴老。”
吴老点点头,意思是他在鬼扯但我和他是一伙的。
阿姐白了咱俩一眼,意思是你的藏书果然是很丰富。
“所以呢,如今你们打算借走这本书吗?”
我同阿姐面面相觑,她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跟我来吧,我们得填一下借书卡,我知道这书大概率是雪子的收藏,这次不过是物归原主,但是流程还是得走一下。”
她拿着书下了楼,一直反复翻看着书,似乎是很疑惑的样子。
按理说有书的编号在,借书卡应该找得很快才对,可是吴老找了好半天,才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张借书卡。
“雪子,上次这本书还被借走过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们高考结束后,2021年8月8日。”
“所以最后还是还回来了?是谁借的?”
吴老面色变得凝重,没有说话,只是很庄重地把借书卡递给我,姐姐很快探过头来。
“《碧蓝之海》,作者井上坚二。”
“借阅记录
借书时间:2021年8月8日”
“借阅人:陈霁”
“预归还时间:2021年8月22日”
“实际归还时间:”
陈霁?那是我曾经的同桌,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我们收藏室秘密的人。我俩毕业前经常来到这里,玩玩桌游看看书打打游戏,没有别的人知道我们的秘密基地。
是的,她压根就没有还书的记录。
可是这本书分明就出现在这里,不由分说地出现在这里。
“雪子,你确定这本书是曾经被当作藏书录入系统的?”
“我很确定,我当时还因为这件事生气了,无缘无故自己的收藏书被贴上了条形码,以后说不定还会被借来借去,也没有人先询问我一下。”
“那不也怪你嘛,谁让你图书馆放自己的书呢。”我姐拍了拍我。
“你别打岔。”
“但是雪子,这很奇怪,这本书上没有任何条形码和编号,所以我刚才才找借书卡这么久。话说回来,我也确确实实找到了《碧蓝之海》这本书的借书卡,这说明,必然存在着一本贴好条形码录入系统的《碧蓝之海》,但很显然不是这本。”
......
我的思绪忽然回到了两年多之前,有天下午我和姐姐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毕竟我已经结束高考,也填好了志愿,需要来到成都的时候少之又少,她决定卖掉房子我们一起回老家住,毕竟我们都是喜欢小城市清闲生活的家伙。
我抬着一个个箱子下楼,那是学校门口的老式小区,不少住户都是学生,并没有电梯。楼道里遇到不少老熟人,要么是住同一栋楼的老同学,要么是老大爷老婆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一切都是那么悠闲,我遇到一个人便寒暄几分钟,似乎永远不需要考虑有多少时间。
我们的计划是白天收拾好东西晚上趁着天气凉爽下来赶路,事实证明这是个聪明的决策,看不见一片云朵的天空,咄咄逼人地燥热着泥土。
足足花了一个下午我才把东西装完,累坏了的我坐在一楼花坛旁擦汗,阿姐在家打扫卫生,我也不方便回去,大概是太阳马上要落山,我准备上楼提醒姐姐准备出发了,不曾想在楼下又遇见一位老熟人,一位扎着短发穿着大裤衩吃着雪糕的帅t。
那便是我的同桌,陈霁。
她大概早就注意到车后备箱装满了行李,开口便问道:
“要搬家了吗?”
“是的,回老家去了。”
“很累吧,吃点雪糕?”她说着把嘴里的雪糕递给我。
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全吞了,连同木杆子也一起嚼碎,她温柔地冲我笑了笑,我指了指门口的小卖部,意思是一起去整点喝的?
她点点头。
我们搬了半打科罗娜,开瓶之前使劲地摇了摇,然后一口咬下瓶盖顺势便把啤酒与泡沫塞进大脑。那股酸涩直冲天灵盖使得泪腺原地爆炸,就这样混杂着流入鼻腔的泪水一口吞下剩余的酸涩,一瓶就这样没了。
我们摇了三轮,摇得满身都是啤酒,那股诡异的日光臭使人连连打嗝,她似乎没有尽兴说是要去再买半打,我连忙叫住她。
“待会儿我还要赶路,不能喝太多。”
“叫你姐来喝?”
“她要开车,算了吧。”
她似乎是意识到这就是她住在我楼下的最后一天,于是匆忙地问道:
“去不去我家吃个饭,叫上你姐姐一起。”
“也许可以,我待会儿问问她。”
她不说话了,也许是有蛮多话想说不知道从何讲起,也许是觉得就这样不说话晒晒夕照挺好。总之一直等到夕阳落山天空粉红可人的那一刻,她才终于开口。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都收拾好了。”
“你的书呢?”
“都在箱子里了。”
“我是说你在学校的书。图书馆里的。可别忘了都拿走。”
“嗯?我没打算拿走那些东西。”
“那你要怎样?”
“就让他们留在那里吧,证明我来过。多年后回学校看看,说不定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呢,当然,最好被人借走。”
她默不作声,似乎是闪过一丝惆怅,因为察觉到我的话外音是说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一次也不想,随后凑近我又一次问道:
“你真的不打算再去看看吗?我是说以后。”
“也许不吧,那些事物替我留在那里,被借走,或是永远尘封在那里,是他们的命运,与我无关。”
她埋下头,似乎是很难过的样子。
“你等我,我回家拿个东西。”
几分钟后她拿着一本《漫长的告别》出现在我面前,非常郑重地递给我。
“给,这是我最喜欢的书。”
“送我的?不用给钱?”
“我也得把一些东西留在你的身上,让它跟随你的命运走来走去。”
“说得这么肉麻干嘛,我们又不是谈恋爱的。”
她扑哧了一声,抬头看向天空的方向。
天空越来越粉了,这也标志着它要开始褪色了吧。
“我知道,所以作为交换,你也得给我什么。”
她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我也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这得看你想要什么。”
“等的就是这句话啦,我要你的《碧蓝之海》。”
“这么果断?就不想要什么贵点的东西,比如我的YSL?”
“我要你的《碧蓝之海》。”
我不假思索地搬出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各式各样的漫画书,还有我小时候常看的《初音漫客》,我略加思索从中抽出一本,果不其然就是她要的《碧蓝之海》。
“有点褶皱,保存的并不是很好,你将就着看。诶我倒是奇了怪了,你好像不是二次元吧。”
“当然。”她眯着眼对我笑着,“我只是要了一本对你很重要的东西。至于别的我不太在意。”
“这么说来《漫长的告别》对你也很重要?”
“那是当然。”
我翻开扉页,上面有她的签名。
“雪霁。敬我们的友谊!”
“要记得看完哦,听见没?”她拍了拍我。
“会看完的,虽然我讨厌美国小说。”
“虽然我也讨厌二次元。”
我俩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我们从未逼过对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但这次截然不同。
我拿出钢笔在《碧蓝之海》的扉页也写上了相同的一段话。
“雪霁,敬我们的友谊!”
天空在笔尖离开书页的一瞬间化作深蓝,我和阿姐在陈霁家吃完了在成都的最后一顿饭。她高考似乎并不如意,但还是随随便便上985,听她说打算去长沙,如果分数够的话。我们去校门口的小店里整了些舒芙蕾和提拉米苏,然后在街头放肆地喝着酒,似乎总有些不尽兴,对于这样的时刻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不尽兴。
要离开了。
我按下车窗,醉醺醺地看向她的方向,她冲我微笑着,做出饮酒的动作,然后使劲把手一甩,意思是砸碎这该死的空瓶。
砸碎那毁掉我们单纯的corona和alcohol。
再见!
晚风擦开夜幕,路噪让人迷幻,我和阿姐抽了一路的烟,一包接一包。我删掉了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有我的好兄弟好姐妹,当然也包括陈霁在内。我就是这样的人,路过一个地方热烈一次再冷冷散场,做过的荒唐事吹过的烂牛逼爱过的心上人交过的真朋友,随着一场梦醒就此一别而过。我没有家,也不需要家。我的衣柜遍及四海,在老家在成都在东京在大阪在上海,我寄住在姐姐家,她是我暂时的家人,我有义务陪伴孤独生活的她,但当她不再孤身一人时我也会偷偷离去,哪怕无家可归。他们终究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我也是他们的过客,我还会遇见数不清的过客。我的计划是一直做别人的过客,直到有人爱上真正的我。
假如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的话,我应该早就死了吧。
.......
我和姐姐拿着书离开了学校,顺便给吴老买了些她最爱的黑森林蛋糕。翻开书的扉页,果然工整地写着“雪霁,敬我们的友谊。”。那家开了20多年客人络绎不绝的椒麻鸡提醒着我某些告别还远没有完成,手上的这本书也不禁让我疑惑,是怎样的机缘巧合使得它回到我身边?
唯一可能正确的解释是,陈霁以《漫长的告别》交换我的阅读用《碧蓝之海》,然后从图书馆借走了那本贴着条形码的收藏版《碧蓝之海》并替换成那本阅读用《碧蓝之海》。至于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不得而知。与科罗娜小姐相伴的日子终于在时间的逼问下浮现在眼前,被遗忘的记忆一次次重现,即使我再不情愿,也经不起好奇心的拷问。
此刻我全然忘了此行的原意,但是很明显身边的这个女人愿意和我一起寻找答案,抑或是她的答案也藏在这里?我不清楚。那股冲动仿佛把我带回那个下午,温度合适到刚好能坐在草坪上看书。我听见友人的声音在呐喊:
咖啡静置三天后
痛苦弹冠相庆
我开始痛恨一切已经被创造过的欢愉
要淹死自己,然后再一次说:
“还要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