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玩过一个FPS游戏,貌似是和赛尔号一个游戏公司的记不清具体名字了。人物都是大头小子,看上去非常萌。
我当时算是技术非常好的小学生,主玩步枪医疗兵能辅助能输出会玩战术,有位大佬名叫蚂蚁干大象,非常喜欢和我组队,他们的战队名字叫星空,都是打CF的一群人来这儿童游戏炸鱼的。后来有一年举办了战队比赛,决赛双方是星空对阵TF。TF作为当时游戏里最强的战队,其地位堪比csgo巅峰时期的a队,赛前大佬们普遍看好他们,而星空战队则没什么粉丝,只有我这种小朋友默默支持。
那天是星期五,我一下课就回到家打开游戏,用很稚嫩的口吻向蚂蚁干大象老哥发出了祝福:
“加油蚂蚁哥!你们一定能打败他们!他们都是大反派!”
此时比赛还有15分钟开始,他并没有回复我,或许是在和队友商量战术,或许是在安静思考,总之肯定是已读不回。
比赛准时开始,我很快进入观战席,看比赛的人不多,大概也就几百号人。最初TF队的机枪手大杀四方,火箭筒弹无虚发,把星空队杀得节节败退,一度被堵到复活点无法出门。
蚂蚁哥这时候终于站出来了,他先是自炸手雷躲过火箭筒,然后突突突秒掉对方医疗兵,最后临死前射出箭雨完成四杀,顺利打开局面。
从那一波开始星空队顽强反击,每个人都被点燃了,蚂蚁哥更是收下37杀完成翻盘。
星空夺冠了!
我坐在电脑前高举双臂,仿佛刚刚夺冠的是自己,我相信蚂蚁哥一定也很高兴,于是第一时间在聊天框向他祝贺:
“真厉害呀!蚂蚁哥!”
“必须的,爷玩的就是蚂蚁干大象!”
“这个名字特别好听,我之后也取一个,叫做蚂蚁丶干大象。”
“哈哈哈哈一般这么取名都是小学生吧。”
“嗯?你怎么知道?”
“啊,我随口一说而已,你真的是小学生?”
在那个年代,小学生在游戏里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存在,玩得菜就会被骂是小学生,是一个绝对的贬义词。我眼见事情败露,不敢再说话,没想到他忽然说道:
“小学生,真好啊。没有烦恼的年代。”
“啊啊啊一点也不好,作业多,玩个游戏都要被打,不像你们大人想玩游戏就玩游戏,我长大了一定天天玩游戏。”
“不是这样哦。”
......
我那晚和他聊了很多,我把小学生的烦恼全都告诉他,唯独不敢提起自己那对并非夫妻的父母,也许在他的眼里那些不过是小儿科的不痛不痒,也许今天的我看来这些事情无比幼稚,也许全世界的小孩都是废物玻璃心。但换个角度说,在连糖被同桌抢都会大声哭闹的年纪,忽然经历亲人的离开,那单纯又幼稚的头脑要怎么去理解聚散离合,又要怎么去接受孤独的惩戒,我无法可想。我只记得那之后我开始表演,开始用数不清的假笑欺骗身边的人,终于习惯了这该死的麻木。
是的,即使是小孩也终有长大的一天,为了活下去你迟早要逢场作戏虚与委蛇,所以不如从小学习。
但是笑你吗比呢?
他告诉我,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大学的他沉迷游戏一事无成,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他不愿想,也不敢想,游戏里他是冠军,生活里他是废物。决赛打得那么卖命,只是觉得日常生活都那么废物了,游戏里还是个loser该是多么悲哀。
于是他拼上全部,只是想赢罢了。
那晚是我第一次为陌生人的胜利欢呼,我毫无感情的笑容终于绽放出了一丝真实的色彩。我听不懂英文不清楚什么是loser,但那肯定是个贬义词。
蚂蚁哥之后很少上线,即使上线也只是玩一把就下了从不组队。随着我升上初中,脚本狗把这游戏毁得满目疮痍,我也只好退游。
蚂蚁哥去和生活对线了,我也要好好读书了。
.....
我扎好头发,现在是周五,天气预报说今天应该是晴天,但天还完全黑着,我也不敢确定。
这周末约好了要和那姑娘去吃烧烤,说实话还挺高兴的。
昨天下了雨,教室阳台大概率是很乱,我打算跑个步提前去教室收拾一下。
下楼时敲了敲陈霁的门,没人应答,估计还没起呢。
现在是早上6点10分,我已经起床一个小时,稍作休整拉伸我要开始跑步了。
我喜欢一边跑一边听Motorama,他们的贝斯非常逼仄,节奏也和我的步频不谋而合。
“您已跑步,1km,用时,4分01秒,上一公里配速,4分01秒。”
很不错,今天的节奏非常顺。
我顺着曲子的节奏开始加大步幅,与此同时天开始蒙蒙亮。
“您已跑步,2km,用时,7分51秒,上一公里配速,3分50秒。”
继续加速,随着天色愈发明朗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那股脚下生风的感觉让人无比爽朗。随着我加速冲过最后一个弯角,耳机里传来最后一阵播报:
“您已跑步,3km,用时,11分35秒,上一公里配速,3分44秒。”
很不错,最近的体能状态非常对,11分35秒,这是我新的个人最佳。
但是小腿痛得想死。
我给陈霁发了条消息,她连续三天没有来上早读了,都是等早读结束第一节课开始,她才慢吞吞地走进教室。就算来了教室,她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有空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6点30了,该起床了,不然又赶不上早读。”
“我在教室,有事吗?”
我吃了一惊,连忙看了一眼教室的方向。
妈呀咱们班的灯果然亮着。
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懒鬼居然起这么早?
我拎起书包准备回教室,远远望去看见这姑娘从教室里走出来朝我招手,我尴尬地笑了笑。
“小看你了。”我发消息说。
“嗯...”
然而她还是趴着睡觉,我心想反正都是在睡觉你不如晚点起,于是一巴掌拍醒她。
妈的这才发现她脸的手感真好。
“你干嘛?”
“起都起了,念会儿书呗。”
“困。”
“那你起这么早干嘛?”
“睡不着,所以没睡,来教室打发打发时间。”
这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但也没法不让她睡觉,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这家伙是个睡眠困难户了。
“我说,你不如回家睡会儿。”我一边扫地一边问她。
“在家睡不着。”
她那对黑眼圈仿佛想要框住她的脑袋,勉强睁开的眼睛饱含着怨气却地盯着我,我鼓足勇气正襟危坐和她对视,像这样的情况就得绷住,只要她先笑了,我就能成功唤醒这个怨妇,但如果我先笑了,她就会随我的笑声应声倒下。
她!笑!了!
她一手捂住嘴一手给了我一巴掌,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示意自己差不多醒了。
“还睡吗,睡仙小姐?”
“你不睡我就不睡吧。”
......
于是第一节课我俩都趴下了,这没问题毕竟她说的是“你不睡我就不睡。”俗话说后排靠窗的含金量永远不会很低,都坐在这种位置了你还不睡觉对得起自己的地位吗?睡觉的确是一件美事但是挨教鞭可就不是了,看样子倒数第二排的两位哨位堡垒还是不够高大,我们的秘密行动才刚刚开始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我一抬头看见语文老师就站在跟前,立马羞红了脸,全体目光瞬间向我俩看齐。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睡仙小姐,她抬起头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亦或是从小睡到大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
这该死的安静!有人笑一下吗?笑一下也好呀!
“你们俩,是什么都懂了吗?怎么大清早就睡着了?”
“老师,就是太困了,真没办法啊。”
“困就站起来听呗,读书哪有不困的?还是说我讲得不够有激情呢?”
“不不不老师,确实是我们的问题,太困了。”
“这没有关系的,如果困的话确实可以站起来听,不用担心得罪老师,大家实在觉得讲得不好我可以调整讲课的节奏,学知识的主体是你们。”
“谢谢老师,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之后会认真听的。”
“刚上高中嘛,学习方式都大不一样了,你们要好好适应哦。”
我本长舒一口气,准备拉着陈霁站起来听,也好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要是第一周就留下什么坏印象就太不好了。没想到一旁这女人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忽然又趴下了。
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老师缓缓转过头,全班其他人也缓缓转过头,我连忙拍了拍陈霁的脑瓜,试图将她拍醒,可是她似乎并没有抬头的意思。
“陈霁!你干什么呢?”我试图叫醒她。
她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的眼里有泪花,于是低头试着低声询问她是不是不太舒服,但她立刻把头埋进衣服里。
随即我看见泪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衬衫,可她身体几乎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极力掩饰着自己在哭泣的事实。
那是一副除了泪腺还在运动之外,全身都已经被定格的躯体。
无论如何我都确信,此时此刻的她一定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老师甩了甩手,便转过身去继续讲课,他是个好老师,显然有些生气,但还是保持了高度克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罢了罢了,学不学是自己的事情,如果不尊重老师,我也没办法,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学好语文。”
台下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已经听到诸如“太不尊重老师了吧!”“这人第一天来就不对劲!”“她是不是有病啊!”之类的话。我很确信她大概是身体不舒服之类的,于是站起来试图为她辩解:
“老师,她似乎不太舒服,而且她昨晚也是几乎没睡的,我今天很早来教室就看到她不太对劲了。”
然而似乎大家的关注点并不在于她是否舒服,我听到了一个不知来自于谁的很恶毒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她睡得很晚?难道你们住一起?”
全班哄笑起来,老师随即呵斥住他们,这种恶俗玩笑是决不允许的。
“她是我邻居!所以我才知道啊!昨天她确实睡得很晚,我觉得她身体可能很不舒服。”我大声辩解,教室很快安静下来。
她侧过头来,像是在哀求我不要说了,我随即低头询问她,需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老师也很快凑了过来,他十分关切地问:
“今天是需要休息的日子吗?身体不舒服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她抬起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一瞬间消灭掉泪态与哭腔,难堪地笑了笑,然后很小声很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说:
“我没事。”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如果说情绪的变化也符合牛顿第二定律,有加速度有外力作用的话,她刚才则是用事实告诉我第二定律不存在了,在没有外力作用下她给自己的悲伤提供了约等于负无穷的加速度,再用正无穷的加速度短暂为自己提供了可供表演的快乐。那表演之逼真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她毫无感情地趴下了然后又抬头说了一句“我没事。”
啊?有事你就承认啊,不说话干嘛呢?为什么还要演呢?你只需要张口,说自己真的不舒服,前面你的一切行为都说得通了,也没有人会怪罪你不尊重老师,因为情况特殊嘛。
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觉得她脑子有病。
老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觉得陈霁肯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安抚好她的情绪后很平静地继续上课,并没有很生气,但是我确信不少人已经对她颇有微词。
我接下来的一天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并不是因为这一件事就不把她当朋友了,只是她也没有找我聊天,我就懒得主动说话了。她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我就看着,我也不想说话,她要睡觉那就睡吧,她爱睡觉我为什么要管她呢?我一下课就看漫画,其他人找我聊天我也很开心,大家都很喜欢我,至少我不缺这么一个爱搭不理的朋友。
她偶尔抬头冲我笑笑,我懒得理她,她便继续趴在桌上无所事事。吃过晚饭,我背起书包准备走人,她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不还有晚自习嘛,你去干嘛?”
我有些欣慰,这个哑巴终于知道说话了,于是笑着回答说:
“去打棒球,球队的训练,晚自习已经请过假了。”
“晚上是班主任的课,听说要竞选班干部,你确定不来?”
“我懒得当。”
“真的吗?你这种交际花不当班长很可惜的呀,而且你似乎对班上的事情挺上心的样子,每天都是你一早来打扫卫生。”
我很惊讶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毕竟她来得总是有些晚,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随便...我其实没那么爱社交...对了,你听谁说的我早上来扫地?”
“他们老爱议论你了,别以为我成天睡觉,我在休眠模式下接受信息的效率可高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谁听她鬼扯啊,于是撩了撩她的头发准备走人,坐门口的男生替我推开门,我笑了笑对他说:
“谢谢你门卫大爷!”
“不客气球少雪子!”
.....
今年随着升上高中我也从区少年队升级到了青年队,其实队里也都是以前熟悉的面孔,只是教练换了。暑假时已经集训了一个月,为数不多的新队员也已经融入球队,这一开学大多数人都得窝在学校读书,只好周五周六周天训练。
我是那支球队的王牌左投手,这一点毫无争议,教练要求其他所有人必须练习一个守备位置,唯独让我专心练投手,就是希望我在关键比赛能站出来统治全局。
但说实话15岁的年纪很难感受到真正的压力,赢一场比赛,那又如何?输了,那又如何?那不过是别人的期望,不过是自己的面子。在中国这么小众的运动,我们的输赢又有谁在乎呢?我们赢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想来打球,并且认真地想打好球罢了。
我照例提前半小时到场热身,戴上耳机开始跑步,雷打不动的三公里,绕内野两周螃蟹爬,5趟冲刺一垒,5趟冲刺二垒,10次盗垒启动,然后是肩部拉伸,全身舒展。太阳刚刚落山,天气变得凉爽了一些,队友终于来了。
然后我会跟着他们重复一遍前面的所有流程,丝毫不懈怠,等到身体彻底激活发烫时,就是时候前往牛棚开始今天的投球练习了。
捕手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约莫11岁起我们就一直搭档,他一直格外欣赏我在投手丘上的宰制力,但场外我们不太合得来,毕竟我总是四处交际,而他几乎没有任何社交。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他在本垒板前严阵以待。
前几颗球都是热身,我并没有刻意催球速,眼见测速枪上的数字从110到115之间不断变化,我知道今天的状态好得可怕。
记录员见状不由分说地叫来了投手教练。
“蹲下,准备好了吗。”我朝捕手怒吼。
“你麻痹的,投就完了。”
我抬高了腿,肩髋分离的那一刹我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从投手丘直直地传向指尖,随着一声巨响球直直地扎进捕手手套。
“122.”
这才第一个球。
随着肩膀的不断激活,测速枪上的数字不断飙升着,伴着我的一声怒吼,生涯最速诞生了。
“128.”
投手教练在一旁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看得出来他嘴角有一丝笑意但是不敢表露出来,我朝捕手比了个1,意思是继续配直球,他点了点头,把手套摆到内角低的位置。
我冲他点了点头。
“130就在今天。”
我出手的瞬间闭眼了,髋部剧烈开合带来的动能几乎让我跌倒,我死命收紧核心稳住身体,耳边随即传来一声我从没听到过的巨响。
我从没投出过这么直的四缝线速球。
回头一看测速枪:
“131.”
我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已经出手了,长舒一口气呆立在原地,一回头牛棚外边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队友。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不是还在那边练内场吗?
“别惊讶,你投128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天要书写记录,就把其他投手都叫来了。”
我回头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看测速枪,它不由分说地告诉我:
“131.”
捕手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屁股,冲我挤了挤眼睛,队友们拍着栏杆表示佩服,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左臂。今天它有如神助。
“干得不错,队史最速,希望你比赛的时候也这么猛。”
“比赛还好几周呢呢,我这状态是不是出得太早了。”
“不早,继续保持!今天先练到这里,准备上投手丘吧。”投手教练提醒我。
“去检阅自家打线!”又有人拍我屁股。
那晚我连续三振了14名打者,我的滑球几乎冻结了整条打线。我越投越放松,已经注意不到打者是谁,眼里只有捕手的暗号和手套的位置,而我会精准地执行他安排好的一切策略,把球控进无论多么刁钻的角度,仿佛一台机器。等到第15名打者站上打击区,我已经杀红了眼,不由分说地用红中直球正面对决,然而这次翻车了,随着一声脆响,球高高飞过头顶,越过了本垒打墙。
我这才发现刚刚那位打者是教练...
但没有关系,这已经是充满宰制力的表现了。随着训练结束,我安静地听着歌,不再和谁说话,而所有人也识趣地不再来打扰。我冲过澡换上一身夏装,已经是晚上9点,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踢着小石子哼着歌。鞋面与地面摩梭的声音溶化在树叶的沙沙声里,我第一次觉得晚风是这么的凉爽。
10月我们的联赛就要开打了!而我将成为这里的钻石王牌!
那片星空在我眼前闪转腾罗,它并没有化作梵高的形状,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路边的小广告十分滑稽地写着:
“太阳能维修。”
有人在下面添了一句:
“月亮可更换。”
我拿出彩笔,在下面又补了一段:
“星星不闪包退换。”
是的,星空先生,你所照耀的地球上生活着这样一群渺小又有趣的蚂蚁,即使它们再渺小,也从未忘记自己向往星空,然后不断向无数倍长于自身可理解长度的深空中攀登。
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