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这一觉的时间，超过了姜妍的想象，居然长达十三天，直到六月的最后一天，才伸着虚弱的懒腰坐起了身。
这十三天里，姜妍更新了三次门店外的告顾客书，然后大部分时间都守着姜瑶寸步不离。
日子平静而枯燥，时间一长，远离忙碌，姜妍都有些失去了恢复营业的心思。
谭姐，自打某夜上门求助过后，就失去了联系。而姜妍和姜瑶，也终于重启门店，恢复营业。
生意如预期那样，冷清了何止一星半点，勉强做到收支平衡，让姜妍和姜瑶一个月前的雄心壮志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姜瑶也心情低落，面对顾客的笑容也少了很多。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此时的姜瑶，在十三天的长眠后居然达到了中阶侍从的境界。倘若全力爆发沸血，恐怕一些下阶骑士，也未必能挡住。
两支外激素抑制剂，早已用掉，好在这些日子，并没有担心的事情发生，才让姜妍从侥幸中缓过劲来。
恢复营业的几天里，街道上的店主们，都会嘀咕着让人心紧的小道消息。
七八天前，大家所在的玉水街道，不光是泰和小区，其他几个相邻的小区，都陆续出现了吸毒过量的疯子咬人事件，警方已经展开了二十四小时巡逻。
三天前，和玉水街道相邻的同大街道和富平街道，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人和事，局势有些失控了。
每天，街道公所的宣传员都在各条街道上反复宣传，甚至不少小区物业还展开了自查自纠的行动。
姜妍知道，那晚送出的血液看似很多，但对于一个怀孕的血族女性来说，可能真得只够坚持一周。
谭姐应该已经崩溃了，她也许是为了自己，更可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在失去了几十年的真实生活后，她已经不顾一切后果地袭击普通人，也许是邻居，也许是路人。
血渴发作时失控的沸血，让谭姐接触的每一个普通人，都成了血侵的受害者。
但是，为什么谭姐还不离开，就等着暗箭部队上门，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姜妍没来由的对谭姐萌发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同情，或是绝望的预感。
而姜瑶从姜妍口中得知谭姐的事后，这个平时多少有些没心没肺的少女，也情绪低落了不少。
也许，这片一度让二女打算安心生活的地方，已经快到要离开的时候了。
……
……
七月二日，周二，晚19时。
华国暗箭部队，西南监察区，C市郊区某军用机场的秘密基地内，上百名黑色作战服的男女全副武装，正站在会议大厅里，听取着出发前的最后任务简报。
“……过去一周里，在上述市区街道，每天都会发生好几起吸血鬼袭击普通人的事件，其中半数以上死于失血过多或自身免疫机能崩溃，其他的无一例外都被血侵，并发生再扩散伤人事件。”
“经过情报定位和现场分析，已经确认这是一起血渴失控的黑血族骑士制造的大规模血侵事件。因为扩散性快，后果严重，对手也十分疯狂和狡猾，所以本次任务定为D+级！”
“本次任务区域为市区，建筑和街道众多，地形复杂，常住人口数万，所以务必保证普通群众的安全！”
“……本次行动，相关部门已经配合展开了封锁布控，目标锁定在玉水街道的泰和小区及周边。这次行动，将出动两个突击小队和两个支援小队，从四个方向进入封锁区，展开活体围捕，行动时间定为20点整。”
女助手讲解完毕，退到了一边，一名高大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前台。
环视着在场的玄甲大队成员，那一张张陌生而严肃的脸，让蒙徊一阵恍惚。
面前，是经历一个多月的整修，恢复满编的玄甲大队突击中队，足足一百人。但其中参加过四月底的那场D市行动的，只有不到三十人，老兵更是屈指可数了。
名义上再次满编的玄甲大队，新补充的队员几乎清一色的普通血型。这意味着，他们有着远远高于稀有血型队员的被血侵概率，以及更差的抗血侵免疫药剂适应性。
虽然这些年轻队员都是直接从正规陆军单位中选拔出来的精锐，军事素养极高，但在蒙徊眼里，现在突击中队的战斗力，和一年前相比，已经不足一半。
“对手只是一个落单的吸血鬼骑士，孤立作案，没有其他吸血鬼配合的痕迹，大家只要按照平时训练的那样保持高度专注，就算是复杂市区，也能轻松搞定。现在，出发！”
蒙徊一声令下，现场的队员全体立正，整齐划一，气势十足。
通往J区的大道上，几十辆军车呼啸而过，沿途交警道路管控，保证车队畅通无阻。
J区的玉水街道，所有通往外界的道路和大大小小的居民小区，早在几个小时前就已被警方封锁，封锁线内的市民们在彼此交头接耳中，也跟着激动紧张起来。
警方，终于要对街道里隐藏的社会毒瘤下手了，几乎每个小区业主群里，都闪烁着“加油”、“支持”、“重拳出击”的喝彩声。
……
老街口，因为突如其来的封锁而空无一人，让刚刚拉开经营架势的零嘴儿冷啖杯有些措手不及。
所有的桌椅都已经收回店中，姜妍和姜瑶也在街道公所办事员的提醒下，乖乖地待在店内，卷帘门紧闭，等候封锁解除的通知。
手机里，各个平台上依旧是歌舞升平，或是八卦热点满天飞，一个城市的某个街道的骚动，远不足以引起全网的关注。
几乎不用打开沸血，姜妍和姜瑶就已经能感受到店外的黑暗天幕中，那一阵阵并不遥远的狂暴而绝望的气息在不断扩散着、游走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在飞速流逝。
半自动霰弹枪、手枪、乃至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的枪声已经隐约可闻。一场在公众视线里的正义行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姜妍，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卷帘门前，微微低头。
“哥……你怎么了？谭姐为什么不离开……”
姜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慢慢走到姜妍身侧，发现这个平日里永远都那么淡然稳重的姜妍，居然脸颊上带着两行泪痕。
姜妍摸了下脸上的湿润之处，接着慢慢闭上了双眼，在门外越来越清晰的枪声伴奏声中，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缝里流出，如同填入的无声歌词。
面对姜瑶惊恐而紧张的询问，姜妍只是拼命摇头，并不作答。
似乎是昨天就预感到了什么，姜妍和姜瑶都早早地注射了内、外激素抑制剂，还有和其他几种能掩盖身体检查的药物，这是姜妍几天前临时联系赵鹏做出的采购决定。
熟悉的气息在接近，而且更加虚弱。
如同等待一场歌剧的谢幕，姜妍和搂住她胳膊的姜瑶，不顾街道公所的警告，拉开了卷帘门，然后静静地看着昏暗的街道。
一个蹒跚的黑影在老街上快速奔跑着，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个转身，就冲向了姜妍的门店。
那里，卷帘门大开。
终于，黑影失去了力气，趔趄着倒进了零嘴儿冷啖杯的店内。
谭姐，一身黑衣黑裤，腰部已经被击伤，露出了银离子烧灼血肉的惨相；一只撕开的袖子中，隐隐露出一截畸变破损的手臂。
脸上，脖子上，手臂上，一切可以看见的裸露皮肤上，都带着焦黑的血痕。一头乱发，一双激昂、绝望和恐惧并存的赤红色眼瞳，以及满身已经陷入低潮的紊乱气息。
“谭姐！”
姜瑶惊呼了一声，正要上前，身体却被姜妍拉住。回过头去，只见姜妍恢复平静的脸上，居然带着几丝冰冷。
“小丫头，我……我要回家了……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谭姐仰面朝上，吐出一口焦黑的血液，嘴角居然带上了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可是你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姜妍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谭姐，冷冷说着。
“呵呵，这是我的家啊……我老公对我很好，我对不起他，我要为他殉葬……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要好好活着……”
谭姐无力地呼吸着，一双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腹部，轻轻拍打，仿佛在安慰身体内那还不到两个月的小生命。
一只孤零零的紫色蝴蝶，悄然飞进了小店，翩翩起伏几下后，落在了谭姐的手背上，收起了翅膀，一动不动。
门外，远方的街道上，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朝着老街口唯一还亮着灯的小店围了过来。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黑色作战服男女，涌进了零嘴儿冷啖杯。
一支支狰狞的半自动霰弹枪握在这些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男女手上，许多枪口上还泛着微弱的青烟。
“目标已经捕获，正在发生生理衰竭。”
一个半蒙面的年轻女性军警，蹲到了谭姐身边，向后者体内注射了一管不知名的药剂，然后侧头看向了店内呆呆站立的两姐妹。
人群分开，又一个高大的青年军警迈着大步走来，先是瞥了眼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吸血鬼骑士，接着又打量了一下姜妍和姜瑶。
拉下面罩，青年露出了真容。
和姜妍未曾变化的清冷表情相比，姜瑶的瞳孔在此时猛然收缩，然后带着惊恐的表情低下了头。
“不用害怕，这里安全了。”
蒙徊环视着店内的装潢，一脸轻松，最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姜妍。
对面的黑发少女，那双清澈而冰凉的大眼睛，也在看着自己。
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情绪，仿佛对自己的一身打扮没有任何兴趣或是紧张畏惧，一丝说不出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好了，收队！”
蒙徊慢慢偏过了头，对着身边的女性队员微微点了下头：“陶巧儿，给这两位女同志做下检验。”
陶巧儿拉下了面罩，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到姜妍和姜瑶面前，从腰间取下了一个便携式热像记录仪和一个小盒子。
体表温度正常。
“请把这个含在嘴里，三十秒钟后取出，如果近期有违禁药物摄入，会呈现阳性。”
再把小盒子打开，陶巧儿取出两根扁扁的塑料质感的小棒，分别递到了二女的手中。
姜妍和姜瑶彼此对视了一眼，默默点头照做。
时间到，两根可检验血族内激素异常的测试棒呈现阴性，这是内激素抑制剂的强大效果，只要不是血渴状态，几乎以假乱真。
“一切正常，谢谢配合。如果店内有什么损失，可以在街道公所登记，到时会有专人上门进行评估赔偿，再见。”
最后羡慕地看了眼姜妍和姜瑶的身材，陶巧儿转身离去。
谭姐被抬出店，放到一个特制的黑色长条箱里，然后又抬进了一辆军车。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同一时刻，玉水街道的每一个小区业主群里，都欢声雷动。
只有在老街口，一对姐妹还呆呆站在空旷的大街边，抬头望着夜幕上的月亮，默不作声。
（第一卷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