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周三，上午。
过去的一周，玉水街道的居民，经历了从谣言四起、到人心惶惶、再到真相大白的起起伏伏，生活重新回归常态，但余波还在微漾。
各个小区的治安自查自纠还在进行中，宣传深入每家每户，炎热夏日下的苦口婆心和惴惴不安，自然消淡了许多人的闲暇之心。
零嘴儿冷啖杯的生意，打谭姐陨落之夜后，显得更加冷清了，每天营收还不足千元，已经在亏本的边缘试探。
一个正统家族封地骑士的陨落，似乎短时间内在玉水街道形成了一个地下世界的真空带。几乎每个深夜，姜妍都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陌生血族气息，从夜空中飘散而过。
有血仆，也有侍从，甚至偶尔还有骑士一闪而过，一切都在蠢蠢欲动。谭姐曾经附庸的神秘家族，就好像遗忘了此地一样，迟迟还没有任何动静。
晚上营业的食材准备工作依然在进行，姜妍在血侵后和蒙徊的首次相遇，似乎并没有影响她的精神状态。但姜瑶的情绪却在那天过后，始终难以恢复，心事重重，敏感紧张。
“姐，我们真要离开这里吗？花了那么多心思，好可惜……”
擦着门外的灯箱招牌，又看看挂在店门一侧的转租信息，姜瑶忽然有点舍不得。
“也没有亏，就当是社会历练吧。小尧，谭姐走了，以后的未知就太多了，这里不一定再适合我们待下去。”
抓着耳侧垂下的发丝轻轻揉捏，姜妍的目光始终游离在几个方向上，说出的话也有些心不在焉。
“姜妍，姜妍是在这里吧？搞什么啊，在驿站放了半个月了都没人取……发件人和收件人的电话都不知道乱填了个什么，两个都是空号！”
一辆快递小电摩停在了零嘴儿的门前街道上，快递员带着满脸的怨气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盒。
我的快递？接过快递员递来的纸盒，姜妍也有点莫名其妙。
签收的纸盒很轻，轻轻晃了晃，里面似乎装了一个体积和重量都很小的东西。
发件地址和发件人的姓名都很陌生，但收件地址和收件人的姓名却明明白白是自己的。
回到店内，拆开纸盒，一个熟悉的小盒子出现在眼前，是内装两支外激素抑制剂的包装！
纸盒里还有一封信。
“小丫头，你也许无法体会，每天在神智清醒和血渴晚期的癫狂之间反复折腾的感觉，希望和绝望融为一体的歇斯底里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你妹妹应该在休眠吧，信息素波动太明显了，会引来一些畜生的，我就待在这里，最后帮你看一回……”
“如果我死了，你们尽快离开，王家不知道会安排哪个人过来接替我。”
“在你家斜对面的小公园里，我埋了一些现金，就当是上次你给的血钱，埋藏点在……”
“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和我一起走吧，去找他爸爸……外激素抑制剂这种东西，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就送给你，好好活下去，谭玲。”
原来，是谭姐把那些可能觊觎小尧休眠的黑血族挡在外面了……一滴泪打在信纸上，姜妍赶紧抬起手背擦了下脸，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信。
“姐，是什么？”
姜瑶走了进来，好奇地看着姜妍手上的小盒子。
“谭姐送给你的，拿着。”
将装着外激素抑制剂的小盒子塞到了姜瑶的手里，姜妍重新抓起了扫帚。
……
……
下午十三点过。
熟悉的豪华越野车停在了店门外，衬衫、牛仔裤、运动鞋加墨镜的宛月，在赵鹏的陪同下出现在姜妍面前。
“有眼光，地段很不错，若能一直做下去的话，发财未必，养家糊口倒是绰绰有余。”
看了下四周的环境，宛月摘下墨镜，面对紧张起身的姜家姐妹，露出微笑，身后的赵鹏也微微颔首。
“宛姐，赵哥，有什么事吗？坐坐吧，喝点冰啤消暑。”
姜妍没有去接宛月的开场白，只是回身从冰柜里取出了两罐冰镇啤酒。
“王家那些老乌龟，会重新安排一个封地骑士过来，早晚的事。”
宛月拉开易拉罐，畅快地喝了一口，然后把目光转向了神色拘谨的姜瑶：“呵呵，小妮子已经晋升到中阶侍从了？不可思议……”
姜妍和姜瑶面面相觑，知道对方今天来必然有其他的目的，所以面对宛月的夸赞并没有沾沾自喜。
“怎么说呢，我见过十年晋升骑士，三十年晋升男爵的天才，但从未见过两个月就从血仆晋升到侍从的怪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老娘还以为自己是个假血族呢。”
宛月喝着啤酒，如同欣赏两件衣服一样，目光在姜妍和姜瑶身上来回流转，嘴角的笑意一直未减。
“宛姐，我们只是新人，什么都不懂，包括我们自己在内……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姜妍顺了下头发，直接拉着姜瑶坐到了宛月面前，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表情严肃。
仰头继续喝着啤酒，余光扫过，眼前衣着打扮相同的两姐妹，姐姐双腿紧闭，坐姿端庄，而妹妹则略微有些随意。
宛月丢下喝光的易拉罐，轻轻一笑：“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是在D市被血侵的吧，也正好被黄固撞见了。那几天唐家鸡飞狗跳，动作很大……先不要紧张，我暂时没有兴趣听你们编故事，因为太多事我也没看清，不敢下结论。”
宛月口中的话，轻描淡写，但字字惊心，姜妍和姜瑶的手心渐渐捏出了汗，只能呆坐在椅子上保持着沉默，略微躲避着宛月的视线。
“王家老乌龟会再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封地骑士过来，没人知道，但不一定会比上一个那么好说话。”
宛月站起身，双手环抱胸前，一股蕴含着上位者威压的气息悄然扩散，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你们还是太嫩了，要是丧命在一些歪瓜裂枣的畜生手里，老娘看着也不舒服，还想瞧瞧你们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唐家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还在调查，难道，你们也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姜妍一愣，慢慢低下了头，十几秒后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宛姐，如果我不想，不在意呢？”
“你不在意……那她呢？你能保证她会比你活得更久？”
“你们这种奇葩，这样自以为是的过下去，很快就会成为所有血族眼中最感兴趣的东西。王家那些老乌龟不好说，如果被黑血族盯上了，就是男爵，都会被嚼得骨头都不剩！怎么，还觉得自己可以像鸵鸟一样不在意？”
宛月啪的一下点上香烟，看向姜妍的目光里带上了几丝嘲讽：“你还没实力去守住所谓的自由本分生活，进了血族的世界，就由不得你想当然了。”
“想要真正活得安稳，首先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再说了，你在没有被血侵的时候，你就有更多的选择？”
宛月的话如重锤般不断敲打着脑子，让人头晕目眩，姜妍强忍着想要和对方争辩一场的冲动，心里一股股烦躁在猛烈翻腾。
是啊，还是正常人的时候，我就有选择？
想起了福利院，想起了躺在无菌病房里等待骨髓移植手术的恐惧，又想起了当兵第三年，退役前夕，一位神秘的军官带着一份神秘的调令出现……想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姜妍不由得有些迷茫。
静静地看着姜妍逐渐失神的眼睛，宛月突然又露出诡谲的神秘笑容，甚至还伸出手，轻轻挑了下对方的黑色秀发。
“姜妍，第一次见面，你就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实际年龄已经超过八十岁的老女人的直觉……你，真是女人吗？还是说，为了保护她，你不得不把自己活得像一位兄长？你蠢得太多，蠢得太细，蠢得太复杂，蠢得不像是个女人！”
说着，宛月还用手指了指姜瑶：“反正在我看来，你之前选的结果都是死路一条，你还不如学学她，得过且过没啥心理负担。”
姜妍的脸色微变，紧闭的嘴唇都在微微抽动。
被宛月那么一点，姜瑶也是脸色忽白忽红，猛然起身，就走到了姜妍的身侧，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姿态。
“哼，说得那么玄乎！我姐什么地方让你看着不顺眼！？”姜瑶冷着脸，咬牙切齿。
“女人，只会在冲动和蛮不讲理中犯蠢，而男人，会在深思熟虑中犯蠢！你们，属于哪一种？”
宛月吐出一口烟雾，都懒得搭理姜瑶，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姜妍的双眼。
听到这儿，姜妍和姜瑶几乎同时身体一颤。
“好了，不刺激小娃娃了。你们两姐妹，帮我做一些事，我给你们报酬，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该花钱买血的，也别想捡便宜。”
宛月丢下烟头，表情重新恢复初来的轻松笑意：“这里你们待不下了，正好，有个地方适合你们住，上车。”
姜妍看了眼还有点气呼呼的姜瑶，终于想通了一样点点头：“谢谢宛姐对我们的教导，就依您说的吧。”
“姐！你！”
姜瑶吃惊地看着身前的黑发少女，对姜妍想法的改变有点措手不及。
“赵鹏，这家店的收尾工作，你接着处理了吧。”
宛月掏出车钥匙，头都不回地朝越野车走去。
“好的，宛姐！”
没有一丝废话，赵鹏朝着姜妍和姜瑶送出一道赞许和鼓励的目光，就走进店内，并掏出了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