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周日，又到了姜妍和姜瑶的排班轮休日。
打前天凌晨下班回家后，姜妍的情绪就一直有点古怪，就像一个随时会点炸的火药桶。
这肉眼可见的变化，让姜瑶终于收敛了一些，上班时间连游戏都不敢多玩了。
不过遇见难得的轮休日，姜瑶又故态复萌，守着电脑一直玩到凌晨三点过才上床，然后一个大懒觉就睡到中午十二点过。曾经的部队生活作息，早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散去，无影无踪。
一身皱巴巴的睡裙，姜瑶连拖鞋都没穿，就飘进洗手间洗漱，整个人还没有恢复清醒的样子。
“你的内勤现在是越来越糟糕了。”
姜妍走到洗手间门口，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就是平头老百姓，早不是部队了好吧。哥，你别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那么刻板好不好？”
姜瑶吐着牙膏泡沫，不以为然。
“刻板？生活规律、整洁一些，没有坏处。”
姜妍哭笑不得，手指向了洗手间的角落：“你看下那个盆，看到了吗？你这几天换下的内衣内裤就堆那儿，洗完澡顺手就洗了，这种事你都做不到？”
姜瑶瞥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红，但依然死硬着嘴：“每天那么晚才下班，我有什么办法，大不了你多提醒下我……”
姜妍这下更气了，又指向了姜瑶一身皱巴巴的睡裙：“嗯，是我没提醒你，那你自己身上穿的总能感觉得到吧？多少天没换洗了，这是夏天啊！起码的自我管理你总要有吧？”
大概是某些情绪早已积累了很久，气氛到了双方不得不顶缸较劲的程度，姜瑶终于不耐烦地重重放下了手里的牙刷杯，眉头紧皱：“你是正儿八经的正规陆军出身，我是被拉壮丁征召进去的，怎么和你比！？”
说着，还背过身，气呼呼地开始扎起马尾：“你别老是拿自己的标准来强迫我好不好……我都变女吸血鬼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管理给谁看啊！？”
“我盆子里堆得再多，我也没求着你帮我洗！”
这一顿刺耳的气话刚冒出口，姜瑶就后悔了，红着脸把头偏到了一边，不再吭声。
姜妍一愣，呆了十几秒，慢慢退出了洗手间。
午饭吃得很别扭，两人都没有说话。
姜妍的厨艺在这几个月里突飞猛进，但一桌可口的饭菜却没有换来应有的气氛。
饭后，大概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确实有些过火，姜瑶难得一次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而姜妍则回到客厅，做起了枪械保养。
茶几上，VSSM微声狙击步枪和手枪的零件分门别类地整齐排列，每一个零件都经过了精心擦拭。
双手翻飞，桌面的零件一一减少，完整的枪械在黑发少女的专注神情中渐渐成型。
姜瑶站在门口，呆呆看着姜妍和桌面的武器，仿佛又回到了玄甲大队军械整备区一样。
“洗完了？坐过来，我问你点事。”
最后的零件归位，拉动枪机扣动扳机，手枪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姜妍放下武器，对着身边的位置比了个眼色。
姜瑶慢吞吞地挪动脚步，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还抓起了茶几上的VSSM微声狙击步枪在手里把玩。
“你和钟璟这段日子关系很近啊，还给他发照片。”
姜妍轻咬了下嘴唇，终于还是把心里压了多日的憋闷说了出来。
“呃……你偷看我的聊天记录？”
姜瑶把弄武器的手一僵，猛然回头，一脸的错愕。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但是钟璟这样明目张胆的，你就没有感觉到不对？”
姜妍略微红着脸，表情和语气也越来越不自在：“他的人品如何，我没有发言权，但他的口碑我倒是听到了一些，我是怕……”
“你是指这个？”
姜瑶摸出手机，几番操作，把屏幕对准了姜妍。
几张在俱乐部里拍摄的衣着，尤其是某天的一套JK服居多。镜头里，纯真靓丽的JK服和少女那俏丽柔美的身段、柔顺的淡金色长发完美的组合在一起。
手机抓拍的时机和角度都把握得极好，照片里少女正在专心拢着脑后的金色马尾，嘴里叼着发带，神情自然，不苟言笑中带着几丝调皮。
“这个是小萍姐抓拍的，然后发给了我，说这是某动漫里的女主角的天然COSPLAY效果，对了，那片子你没看过吧，我推荐啊……”
姜瑶似乎很喜欢这张照片，居然还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那你发给钟璟干什么？”
姜妍心里还是怪怪的。
“我们都是玩动漫站的啊，聊起那部片子，他说也许全世界，只有我才能还原女主角的形象，我就顺手亮瞎他的钛合金狗眼。嘿嘿，都不用COSPLAY，从头到脚，直接原装效果！”
说到这儿，姜瑶的兴致彻底点燃，干脆还翻开了某网站，把一大堆模仿该片女主角的COSPLAY照片点了出来：“这是二次元文化，嘿，哥，哦不，姐，你看这些人，头发，是不是看起来都很假，我是不是秒杀她们？”
好像，小尧确实很迷二次元，他们之间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都集中在动漫、游戏之类的，是我想多了？
呆滞地看着眼前一本正经中还沾沾自喜的少女，姜妍突然有些搞不懂了。
也许，她小时候的兔唇畸形和手指粘连，让她对一种自我完美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渴求吧……
望着姜瑶那双清澈的漂亮大眼睛，那洋溢的快乐几乎没有任何杂质，姜妍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钟璟这个人，和宛姐的关系不一般，水深得很，和我们不是一类人，自己小心吧。”
话题聊到这儿，虽然不是姜妍能一下想通的，但也言尽于此。
“你说要过正常日子，但你的正常可能和我的不一样。哥，一开始，你一直强调要自然，要回归普通，我一直觉得你才是不正常的，不自然的是你。”
姜瑶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低头从牛仔裤边扯下一缕脱线的丝。
收起桌面的手枪，姜妍静静地看着姜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嘴上却不咸不淡地回应：“我哪里不正常，不自然了？”
姜瑶起身，把自己的身体慢慢朝卧室挪，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逼着我在公共场合必须叫你姐，我也有些习惯了，但是我慢慢感觉，你没有变成我姐啊，你开始更像我妈了。”
一个沙发靠枕就砸了过来，接着就是一个塑料水果盘，然后是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淡金长发少女紧紧关着卧房的门，听着门上一连串的敲打声，脸上绽放出得逞的坏笑。
……
……
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存在，随着烈士身份的定性，已经被合法抹除。但姜妍和姜瑶在短暂的惆怅伤感后，反而释然了不少。
只要时间合适，就前往W区儿童福利院做义工，是二女达成的一致意见。这不光是对曾经生活记忆的坚守，还可以经常见到那个亲人般的老院长。
网上的义工登记申请很顺利，今天是两人第一次去做义工。
为了应对可能的体力活，二女更换了一身轻便清爽的装束，T恤配牛仔短裤加运动鞋。
天生丽质、豆蔻年华的姐妹花形象，不出意外地在地铁里成为了一道风景线，引来了诸多注目。
是否有人在地铁上偷拍，她们不知道，但姜瑶却在拥挤的车厢里实实在在地遭遇了咸猪手。
那只摸上后臀和大腿的手，直接让姜瑶炸毛了，一个转身擒拿加过肩摔，车厢里顿时人仰马翻。
左右远近，各种手机都对准了某位威风凛凛的淡金长发少女。
在这种人流密集地带上演这种戏码，登上本地热搜几乎铁板钉钉。
也许十几分钟后，标题为“小仙女怀疑陌生男子欲行不轨，决定先下手为强”的视频就会出现，再或是“美少女的进击，地铁猥琐男一击必杀”之类的，怎么对立怎么来。
一路抵达W区儿童福利院，姜瑶那一脸的恶心加愤懑表情都一直未曾消退。
在公益事务接待室进行登记，透过窗户，姜妍一眼就看见不少年幼的福利院孤儿，在小操场边一颗老树阴影下嬉戏。
那棵不知道年龄的老树，还是那么粗壮繁盛，也曾是姜妍小时候最喜欢的娱乐场所，曾经无数次在姜瑶的羡慕目光中，爬到中间的分叉处嬉戏睡觉。
她们今天的义工内容，就是陪这些孩子在室内玩耍，毕竟在福利院的公益事务负责人看来，两个娇滴滴的女孩估计也干不了什么烈日下的重体力活。
可惜的是，今天是周末，并未见到那位慈爱的姜春华老院长奶奶。
炎热的夏日，开着空调的活动室内，姜妍身边溜达着十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屁孩。而姜瑶，此时则在另一栋楼里，陪着另一波行动不便的残疾儿童玩耍。
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没这么闹腾过啊，为什么现在面对这些几岁的孩子，就累得腰酸腿疼呢？
姜妍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老母鸡，要不停地护着这些精力旺盛得秒天秒地的熊孩子，任何时刻都没法放松，稍一不注意，某个熊孩子一个可怕的动作也许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感谢部队领导对我们福利院工作的支持啊！唉，真是及时雨啊，当前的硬件条件，还是五十年前的老底子。想要真正区分正常孩子和残疾孩子的抚养环境，确实难以做到……”
“我记得好几次，福利院想要重新寻找地段新建，报告打上去也没了下文……”
走廊外，传来了谈话的声音，紧接着，一对青年男女在一个福利院中层领导的陪伴下，走进了儿童活动室。
姜妍正在安慰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童，当头就看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不由得一愣，抱着小女童就习惯性站直了身。
今天的蒙徊是一身休闲西服，高大稳重，而他身边的韩筱，则是漂亮的碎花连衣裙，亭亭玉立。两人就如同出行的情侣一样，出现在姜妍眼前。
“你是……”
蒙徊感觉眼前的少女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你是那位警官？”
姜妍瞬间清醒，脑子里飞速转动，找到了一个看似最恰当的错误称呼。毕竟在那个谭姐陨落之夜，全副武装的玄甲大队，更像是一支警察特种部队。
“嗯，记起来了，在J区那个店里。”
蒙徊终于在脑海里对上了号，露出了礼貌的笑容，一边避让着乱跑的小屁孩。
很少看到蒙队能有这样的形象，想当初，除了在自己这个老兵面前还能懒散一些外，在大多数人眼里，蒙队都是个严肃刻板到无趣的人……看到对方蹲身抚摸儿童的动作，姜妍不由得笑了。
“怎么，熟人？”
韩筱走上几步，上下打量了下姜妍，眼底露出一丝惊羡，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和煦的微笑：“蒙徊，你先聊吧，我和丘主任再去其他楼层看看。”
并没有回应，只是回头看着韩筱离开，蒙徊的表情更轻松了些。
“我姓蒙，内蒙的蒙，其实不是警察……上次没有影响到你吧，我记得当时你身边好像还有一位……”
“嗯，那是我妹妹，在残疾儿童活动室那边。”
姜妍抱着小女童，坐到了凳子上，眼睛一直盯着对方一身的休闲西服打扮，还有点不适应。
“街道公所展开禁毒工作后，那条街的生意也不好做了。现在我和妹妹在一家酒店上班，看到电视上介绍这里的新闻，就想来做义工。”
“嗯，这里确实是少有的单纯的地方。”
望着身边越聚越多的孩子，加上姜妍的目光，蒙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起来，似乎并不习惯在这种充满童真的场合和陌生女孩聊天。
当然，更大的可能，即使是在其他地方，蒙徊也不懂和女生聊天。
“蒙先生今天也是来做义工的？”
姜妍总觉得一个暗箭部队的大队长，突然以便装形象出现在这里，有点违和。
“有一些军民对口的公益事务，现在W区儿童福利院是全市的拥军模范单位，出了一些经济上的小困难，上级就派我来接触一下。”
随着和孩子们的互动展开，蒙徊的表情和动作也慢慢放松，似乎又变成了当初和夏颜两人单处聊天时的轻松懒散，把这次和韩筱来福利院的理由说了一遍。
“困难？缺钱？新闻上不是表彰老院长一下子捐了六百万吗？”
姜妍一愣，觉得有点古怪。
“也许仅仅是翻新一下宿舍楼，再补发下员工工资，就能去掉大半……如果妇联、残联这些上级单位再以各种名目挪走一些，就没了……市里财政拖欠福利院的经费，早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只要都是用在正道上，就可以。”
姜妍似乎更想得开一些，低头看去，怀里的小女童已经在舒服的拥抱中睡着了，就好像自己初中时抱着的福利院某个残疾小妹妹。
望着眼前清雅纯真的少女，蒙徊感觉自己从没有如此真实的平静过，那一丝丝柔和中略带清冷的微妙体香，让人舒坦。
尤其是对方聊天的语气，总会让自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人。两人说话的节奏、语气、用词、表情是那么的类似。唯二的区别，就是容貌和性别了。
“不好意思，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见福利院保育员阿姨走了进来，姜妍将手里的小女童轻轻放回对方的手里，就起身礼貌告别。
少女走了，蒙徊盯着对方的背影，半晌没有动弹。
对了，好像还没有问她叫什么……蒙徊这才回过神。
……
……
几个小时后，某后勤大院，办公大楼里。
蒙徊重新变回那个威严刻板的军人形象，坐在一间会议室里，在几份文件资料上写写画画。
“蒙徊，你是不是睡觉都喜欢穿着军装？”
没有换装的韩筱，如轻盈的风走进会议室，小手敲着蒙徊身前的桌子，语气里带着不满。
“之前便装是执行任务，现在制定后续计划，也是任务，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再说，今天又不是和女人约会，我换回军装没问题吧。”
蒙徊皱了下眉头，抬起头，看着面前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漂亮女子，语气有些凉。
“你！”
韩筱的脸开始泛红，背过身，情绪有点不好：“专门选了个周日，结果你还是这样……”
闻言，蒙徊丢下笔，双手抱胸，脸色淡然：“我知道，甄参谋长一直想撮合我们两个……你爷爷，你爸爸，整个韩家，还在坚持几百年的传统，韩家子女的婚事都必须在内部人里解决。”
“蒙徊，你什么意思！？暗箭里追本姑娘的人，可以从北部监察区一直排到南部监察区，你以为你是谁啊！？”
韩筱大怒，柳眉倒竖，回身就是一巴掌打在蒙徊面前的文件上。
“嗯，受不起。我就不耽误韩少校的终身大事了，大家平时谈谈公事就行。”
蒙徊又低头取过文件，丝毫不在在意对方此时的情绪。
盯着对方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韩筱真是恨不得找把半自动霰弹枪，当场给对方一篓子。
“我说蒙徊，虽然你是富家公子哥，眼里看不上很多人，我……韩家又有哪点够不上？再说了，如果不是我爷爷、爸爸坚持，我才懒得……”
蒙徊手上一顿，迎着韩筱那张羞愤的脸，目光越发犀利：“怎么，韩家的首长们，还调看了我的个人档案，算是审核过关了？”
“我，你……”
韩筱无力地坐了下来，摸着额头和发烫的脸蛋，心里那股子气无法释放出来。
“你的后续计划书我刚才看了，我的问题是，你真打算一旦确认夏颜和顾尧还在C市，就一把火烧了W区儿童福利院？如果计划出现错漏，这个成本是否太大了？总部首长们会同意？”
不再和对方斗嘴，蒙徊抽出一份文件，在韩筱面前摇了摇。
瞥了眼对方手里的资料，韩筱立刻收起了情绪，表情也认真起来：“下周开始，将在市电视台的几个黄金时段，分几期连续播放W区儿童福利院的残疾儿弃婴的专访纪录片，内容逐渐加重，并且邀请姜春华老人亲自接受专访。”
“这些内容，将只在电视台和报纸上出现，网络各平台也只进行本地推送，后台大数据保证只有在C市内停留超过七天以上的人才能看到！”
“只要在专访过后再检测到一次来自香港的匿名捐款，我们就可以肯定，夏颜二人就在C市！”
韩筱眼里闪着一种光，那是对自己精心设计的试验充满着绝对自信。
蒙徊听得很认真，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天马行空、细腻刁钻的想象力，平淡的语气里也带着上了几丝敬佩：“这算是顶级信息管控了，一旦第一步试验成功，确实可以证明夏颜就在C市。接下来，你就打算烧了整个福利院，让姜春华老人受伤，引他们出来……对不？”
韩筱没有回答，只是眨巴几下眼睛，很是得意。
“呵呵，你说，这样歪门邪道的女人，你韩筱敢嫁，我蒙徊敢娶吗？”
韩筱这下又是气得头冒青烟，带着怒容地迅速起身，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走出门那一刻，韩筱又突然回过头，一脸的鄙视：“哼……你不是很希望亲手处置夏颜吗？现在，你又觉得我最毒妇人心？哦，是不是今天那个清纯的学生妹，才让你有感觉？呵，男人，总是喜欢嫩的……”
蒙徊直接呆了好几秒，只能无可奈何地偏过了头，快速甩着手，做出“快滚”的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