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排遣枯燥无味的日子，楚月盯上桌上唯一一本还未开封过的蓝色日记本。
她查看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借着台灯微弱的亮光，在本子的扉页写道：
“2016年9月4日，这是最初的开始。”
“2021年11月28日，这是新的开始。”
接而翻下一页，在浅粉色的页面留下绿色墨迹。
水笔的阻尼系数很低，写起来十分顺滑。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好。
“横贯于六年间，许多不太寻常的事情发生了，累积在一起，最终使得命运倾轧到某一极端。”
乍看起来，江海市是座很寻常的城市。
好吧，那只是上官秋眼里很普通的城市。
她开始回忆。
2016年的秋天，她来到这座由钢筋铁泥构筑成的庞然机器造物城市。环形立交桥通天，各式各样的车辆黑压压停在地面，十字路口是刺眼的红。绿化带结构整齐，枯燥的颜色，就连枫叶都约定好一般缓缓飘落，一点也不像诗中描述那样清丽。
毫无美感可言。
但，故地重游，她才知晓是自己自卑心理作祟。
这里有日落的飞鸟，有树叶的沙沙声，和雨后有些浑浊的空气。刚下过雨的人行天桥，地上满是泥浆，下班高峰的街道拥堵不通，喇叭按个不停。只有这时，她会意识到。
人们怎样爱，怎样活，怎样死去。在与不在，是否属于这座城市，全在她一心一念之间。
爱着，这座城市便是充满欣喜的意味。恨着，这座城市便被赋予灰色的滤镜，叫人厌恨。
她如此真实地活着，感受人世间的爱憎。
那时她发愤图强，一定要做点什么伟大的事业。
她举起新买的廉价手机，对准那个令她心驰神往，权欲横流的都市，“咔”地一声照下。
一时间，城市高楼的灯光与手机屏幕的光。璀璨的星辰。大大小小的白色光点。她的目光。
都存储在一张张照片里。
这些光，洋溢着，多么令人目眩神迷啊！
所以，我到底爱的是上官秋的钱财地位，还是爱她这个人？我渴望的是爱，还是世俗的俗物？
坦白说，我已分辨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了。
写着写着，初月仿佛着了魔。
楚月猛地醒来，失神望向顷刻布满绿色字迹的纸页。
初月啊，这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可是任凭冥思苦想，哪有什么精神空间，哪有什么初月。
没有人回应她。
巨大的孤独感环绕她的左右。
她好像就这么真实度过了二十余年，证明自己是穿越者的记忆都在逐渐淡忘。除却想到自己误入这个世界，需要收集什么碎片，已经记不清什么细节了。
越是回忆，越是分不清自我。
她甩甩笔身，笔芯的墨水已经不剩多少。
她环视四周寻找可用的圆珠笔，胳膊不小心触碰到旁边的一叠报纸。
陈旧、布满脏污的报纸发出响亮的“擦啦”声音，她的注意力被其中一面的标题所吸引。
“上官集团股价下跌。”
“上官集团兄弟阋墙？”
“街头出现硕大老鼠尸体？”
“著名医科专家访问江海市大学。”
……
时间是2018年12月1日。
但是她选择性地忽略这些刺眼的标题，继续往下浏览。
如标题所言，上官秋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其所控股的集团因此阴谋论甚嚣尘上。加上家庭几个兄弟之间的矛盾，其中一个继承人意外坠楼而死，疑云重重。
尤其是死者前不久还言语调戏过上官秋养在学校里的金丝雀，也就是初月。
在舆论的导引下，上官秋被迫去警局做了个笔录，澄清了自己的无辜。但是人们总是乐于茶余饭后去津津乐道这些事情的，无论对与不对。
这只是一件很寻常的小事。
那天她在做什么？
已经记不清了。
可能是上官秋风尘仆仆赶来，向她道歉。
又可能那天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从那月起，上官秋也确实越来越忙碌。
陪伴她的日子越来越少。
最后一次还待在学校的时候，辅导员带有歆羡的语气告别：“她现在可是上官集团的实际掌权人了。不论别人如何评价你，你都不要在意。你已经超越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人了，只要好好听她话……”
她当然无须在意别人的评价。因为之后六月的梅雨季节，她被上官秋打晕，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再也见不到除上官秋外任何一人。
她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奇怪了。
除了这些商业上的新闻，另外占据版面篇幅的则是突兀出现在干净街道，腐烂的死老鼠。
它们块头很大，陈在那儿。在它们内部作祟的疮疖和脓血，升到表面来发作，看上去死状可怖，使人惊惧。
有时是一两只，有时是成群结队。有时在公园，有时在市政府大楼两旁的花丛，有时温软，就在脚下。
有人因此质疑城市环保问题。本年的年度最美城市评选，也因此受到影响。也有人疑虑它们是否会传染疾病，必须重点关注。
下一张记录日期为2018年12月24日的报纸，报导了事件的后续。
起初人们不无担忧这些带病菌的死老鼠，甚至有媒体为博眼球，大肆造谣这将是新一轮的鼠疫伊始。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时间会证明一切。
只是环境污染导致老鼠从下水道跑出来而已。
在政府做出承诺，投入财政整治污染，街道上再没有死老鼠后，这事便算结束。
当时她不甚在意这些社会事件，苦恼的是上官秋何时能来接她，什么时候能再同她讲些她眼中看到的世界。
就这样坐在花坛边，其余路过的老师看她这副入魔的样子，摇头叹息。
……
楚月的眼睛有些疼。
心绪烦乱。
她躺在松软的被褥上，床垫的弹簧轻轻弹了几下。她闭目养神，渐渐平静下来。
要和上官秋好好谈一次。
她想。
不能再退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