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厨房外的客厅,死死盯着密不透风的墙壁,仿佛能看到外边的世界。这时一阵“刺啦”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
厨房点着灯泡,发出幽微的光亮,那双属于女人的白净双手,正娴熟地烹饪着海鱼。纤细的肩胛,在光中显得暗沉。
她只有在这个时候不会那么生疏和冷淡,在端上菜后温柔地盛汤,嘴里噙着笑意,将碗递给我。“阿月,来,喝汤。对身子好。”
只是,那样的日子分明感觉没过多久,为何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已判若两人?
我伫立在昏暗大厅角落,久久凝视那轻轻弹着的白皙手指,看得近于神思恍惚。
我是决计不在乎她将我关在金丝雀的牢笼,如山一般令人窒息的剥夺自由的行为的。
然而在一天又一天的漫长等待当中,我并没有等到我所期待的事物发生。只能独自抱怨,哀怜。
我是一只渴望自由的小鸟,病恹恹的,恨不得拔光羽毛,折断翅膀,将自己撕破得鲜血淋漓。
如同歇斯底里症的狂躁患者。
这样,她是否便会投来注视的一眼?
是否不再冷落我?
她果真爱我么?
在这样焦虑与不安的等待中,我疯了。
尽管脸上毫无笑意,却高亢地笑着。时而抓墙表达不满,或者打坏摄像头,敲打被木板封死的窗户。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出现。
默默地修补好我损坏的一切,然后将我温柔地教训一顿。体会身上的疼痛,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人!
我渴望活着,我渴望死去。如苔藓上那么多小花。不在意它时,它就永远不存在。
我多希望她能够将我毁灭,或是对我失望也好,把我彻底抛弃!我已经找不到生存的价值了!想死却又死不了。越来越多的日子,我保持这样的自残行径,期待日子的终结。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她总是刻意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既未认同,也没有反驳我的这种行为。
我又要不清醒了!
我又要疯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字迹到后面越来越乱,似乎发生了某种变故,一大块区域被血污弄脏,看不清内容。重要的信息被乱涂乱画,形成看不懂的密集而杂乱的线条。
……
此乃,初月的独白。
楚月推测,原主在写日记写到后面时,又发疯了。
按照时间线,她找到第二本日记本。
记录的时间为2019年。前边被撕去一些纸页,内容残缺。她索性直接跳到末尾,便看到如上内容。
从后往前翻,文风总是多变。但无一例外,愈写下去,愈发情绪激动,举止失常。
楚月的脑海中仿佛勾勒出一幅场景:在初月不清醒时,上官秋会突然出现,注射镇定剂使她安静下来,而后神色复杂地望着。眼下,那个安静下来的少女仍要补全剩余的日记内容,而她的心思全然在少女我见犹怜的脸上,欲言又止。
楚月在昏暗中沉思。
2016年9月16日。
这座城市,毕竟还是有数不清的人的。不是所有人,都不平凡。
在初月还未攀上上官秋这只凤凰时,她被邀请加入《平民学生互助会》社团。
群里大概四十多名学生,皆来自普通家庭,或是家境稍好一点的家庭。
他们无法寻求阶级的跨越,便只好寻找地位相等的人,互相报团取暖。
大一到大二的这一年,尽管群里人少,但他们有梦想: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未来的话题……时常畅聊至深夜。
法律专业的学生想当作家,计算机专业的想组建乐队,文学专业的想当厨师……
只是,在得知她被上官秋看上后,这个群突然沉默了。没有人再对梦想高谈阔论,颐指气使了。
梦想,是廉价又昂贵的事物。
她无法形容那一瞬的苦涩。
再后来,群解散了。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些人都去哪了?他们还会依然坚持他们的梦想吗?
若非生有一张好皮囊,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她是否也会同这些人一样沉默?
回想她的人生轨迹,从小到大,直至大学前,是人前光彩的第一名,意气风发,从没忧虑过什么。人后,也受到各种帮助,全村人都以她考上好学校而骄傲。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宴席摆上一桌又一桌。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染上物欲的脏污,与城市的灰暗感同身受;再是何时,突然与他们产生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使身不由己,面目全非?
岁月啊,可真叫人苦恼。
当她终于从繁杂的思绪回过神来,环视四周黑黝黝一片,她觉得此时的人生并没有值得怨恨的地方。
她只想出去看一眼。
只要看一眼这个美丽的世界,便不虚此行。
……
自从那番对话后,上官秋越加忙碌起来,整日整夜地见不到人。
只有在她偶然发病时才会匆匆赶来,喂她喝下药剂。
此时,她似乎产生耐药性,一支已经不够用了。
在这样苦闷日子的循环里,她百无禁忌地翻阅着第二本日记,以及一些报纸。
以她逐渐解锁的记忆作为辅助,这些文字为主,她的脑海跃然展现过去的上官秋的形象。
2016年9月,是她入学的月份。她与上流社会的差距,比她在高中时与普通学生的差距还要大个一百倍,她甚至根本不知道上官秋这个人。
那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就连名校博士毕业的院长都用一种赞叹的语气称赞她。
可是初月不在乎。那等高高在上的人物的生活与她何干?
经历一年半左右的蜕变后,她一向引以为豪的成绩下滑,个人也产生怠惰的心思,对未来充满负面的看法。蹲坐在花坛,满脑子都是“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在世上”的消极想法。
怎么想,都不明白,上官秋为何会看上她?
仅仅是因为她的漂亮的容颜?还是借伞的举动?抑或是那不知所措,略显可爱的回应?
年华远去,檐下躲雨的初见渐次模糊不清,只记得一个大概的轮廓。
她被救赎了。
在春夏秋冬的花海里歌舞。
而后,又坠入另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