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秋感冒以来，她的病好像一直被拖延，始终无法见好。然而本人并没什么想法，对这点小感冒满不在乎。
而随着她身体变差，她们之间的关系亦出现十分微妙的转变。
每当天气较好，阳光普照时，楚月便会带生病的上官秋出门散步。
一阵微风悄悄地吹过宽阔十字路口，她们走过一段宁静的路程。
在新的一年元旦，她牵起上官秋柔若无骨的手，步于不知名的小道。
春天里，林荫下的小径适逢其会地缀满粉樱，树丛间则姹紫嫣红，开遍各种颜色的小花，引来游人驻足称赞。
拨开花丛，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下去，会到达最初的远方。
这里，是小镇边缘处的山丘。
伫立于此处远望，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埋于天空灰色尘埃之下；城市的交通设施，则如盘曲的蛇，又像是人的血脉和骨架，密密麻麻地交错。日落后的巨大工厂机器仍未停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象征繁荣的夜生活便在这样的黄昏中升起。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在鱼龙混杂的夜市穿梭。
如今的她们，正住在闹市深处通向城市外围的陈旧住宅区，其中一间像蜗牛一样隆起，高低不一的平房里。
最初的梦想，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
那时她只能住在外环，租着最廉价的房屋，为生活而发愁。
一面是过去与现实的落差，一面是人际关系的冷暖自知。
不甘普通的自己，却无可奈何……直到，与某人相遇。
追忆着过去的年华，楚月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倒垃圾。她回眸看去，却发现坐在旁侧雪堆的上官秋只是微笑不语，聆听她的回忆。
她抿起嘴，眼神变得幽怨，转而诉说起其他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不厌其烦地去回忆一些，还能记起的东西。
尽管，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依靠那天的感想、周遭的氛围，尽可能去还原。
并且，这些记忆通常是被美化过的。
譬如漫长岁月里普通的一天，都要如剥豆子般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因为这是记忆中，为数不多能被想起的甜蜜的事。
在槐花飘絮的日子里，她们一同踏青。疲惫时则坐在公园长椅，相互倚靠着。树上的花瓣在空中打旋，碧波泛起涟漪：水面，泛起微澜的不止杨花，还有清明时分的雨。
这是恋人极其普通的一次约会。所有步行的劳累、排队时的拥挤不堪都被抹去，只留下海洋馆的喧闹，与星象馆深蓝色的一吻，永远无法忘怀。
回忆着，她忽而转问道：“你呢？当初你对我什么看法？那时的我，很任性吧？”
“我？”上官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声音干哑，“这里疼。不想说话。”
“好吧……”
接着，楚月身体往前倾，双手撑在地面。两人的鼻翼几乎要触碰到。她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语气听起来有些局促：“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旅行吧。不是这里，而是其他城市……”
“嗯……”
连日来，灿烂而没有暖意的阳光整天沐浴着这座城市。
一月，天气也进入最冷的时刻。
和煦的阳光被灰白的云雾遮蔽。
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上官秋裹紧身上的衣物，连打好几个喷嚏。
见状，楚月哀叹一声。
“我们回去吧……”
“嗯……”
……
……
上官秋走入初月的房间。
此时，初月已经静静地睡下了。
她翻开记录2020年的日记。
出乎意料的是，这本日记里的内容并非初月的字迹，而是……她自己所写。
她在末尾空白处添上新的文字。随后缓缓阖上眼，将它轻轻放下。
从床头另一个柜子取出相同的药剂，默默喝下。
——
2018年8月31日。天气，晴。
如果只是瘟疫……你知道的，这并不足以使人绝望。
很快，救护车的铃声会没日没夜地疾驰在大小街头。人们整日整夜趴在窗边，一边担忧自己是否会被传染，一边又幻想疫病何时能结束。
在疫病发生最初之时，他们乐观面对生活，积极配合检疫。一边在谣言四起时惴惴不安，另一边则无比坚信，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人们被关到一起，无所事事的时候，总会缅怀过去的事。脑海时常萦绕一些遗憾，而现在又无法实现它们，故而脸上布满忧思与懊悔。
心想着等一切好起来，一定要去完成某件事。
可是不久后，一切朝坏的势头情转直下。
夜晚，城市的灰白色的墙和笔直的街道排列得整整齐齐，几乎听不到行人脚步声或犬吠声。在这种情景下，这座庞大的静悄悄的城市只是一些死气沉沉、厚实的方形建筑物的聚合。
白天，人们合上窗帘，好像这样就看不到楼下即死之人最后痛苦的挣扎。随着一道凄厉的惨叫的声音，窗外顿时没了声响。当邻居们死去，他们便意识到，马上，死神也会光顾自己的家门。
这样的噩耗持续了近三个月。更加绝望的是，他们并没有从其他城市等来驰援，播报上的数字与日俱增。甚至，还有人从收音机里听到了来自隔壁省市的求救。随后是悲惨的哭声，与某种东西被咬碎的声音。此后，再没有人产生逃离这座城市的心思了。
在大难之中，人们生存下去的欲望会越来越强烈。假如不知名的瘟疫继续蔓延的话，道德观念也会逐渐淡薄。
于是，在这个时期，电视、网络上的娱乐节目如爆开一样生长，当地顶牌的大明星轮番上阵，欢天喜地地出现在节目上，最为重要的，是在结尾鼓舞观众秉持信念，这个时期一定会过去的。
然而，人们却没有任何的心思去关注这些。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晚上十点的宵禁开始实施时，他们不再关注未来了。只顾当下的人生。
白天，哄抬物价、趁火打劫的事情屡屡发生。一大堆尸体陈放在火化场等候排队，墓地外则丢弃有数百条断肢的尸体，谁也认不清谁。家属失心疯般跑远，也不管亲人是否果真得到了安葬。
夜晚迎来宵禁时，整座城则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全城一片漆黑，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石头城。人们已然适应这环境，木讷着脸听取收音机播报，今天又死了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
并且，这一情况在历经一个星期的等待后变得更为糟糕。
因为，用一个词准确来形容的话，那便是——丧尸危机。
听起来很天方夜谭。
没人知道它从哪来，要到哪去。
只知道，它要带来毁灭。
……
2018年12月12日。
这座城市失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