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摸鱼儿·雁丘词》
少女端坐妆镜前，梳洗罢，几缕碎发垂落两肩，鬓角两只鱼鳍轻摇。
“小姐，好了没啊？老爷在外面等待许久了，不如还是奴婢来吧。”
“金鱼啊，你说我一个小姐，为何却又要为了自己的生辰宴起这么个大早呢？”
“奴婢也心疼小姐，只是老爷说，今天赵公子要来道贺……”
“什么？！”
林希妍瞬间清醒。
赵如玉，是父亲同僚家的公子，城内皆传他风流倜傥，迷倒万千少女，用父亲的话来说，两家门当户对，林希妍嫁给他简直是佳偶天成。
但林希妍并不在意这些。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曾多次听闻父亲与这位赵大人谈及自己母亲，且每每谈起，两个大男人也总会泪流满面。
林希妍尝试询问，得来的却总是一句：“你不该知道这些。”
在她看来，赵如玉唯一的价值，就是“可能与自己母亲有关”。
父亲在朝廷身居要职，金银珠宝吃喝玩乐倒是从不缺她的，但却从未向她提起关于母亲的事情，而且父亲从外貌来看没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那么，自己的身上，为何又会出现鱼鳍？
多年来，父亲只是一直在提醒自己，注意把鱼鳍遮住，不要让外人看见。
林希妍支开所有仆从，在自己两颊各编了一条细细的辫子，遮蔽十五年的鱼鳍此刻也终于暴露在日光下。
“女儿给父亲请安。”
林父看到女儿的鳍，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罢了，你也及笄了，今后便自己拿主意吧，为父不多说。离生辰宴还有几个时辰，自己出去逛逛吧，午时之前回来。”
“爹爹最好啦！”
十五年了。
整整十五年了。
林希妍第一次，完全自己一个人出了家门。
以往她出门，总是丫鬟侍卫一大群，前呼后拥着好不威风，只是，路上行人见到他们，也总是低头退开。
“皇城原来还有这么多好玩的。”
林希妍舔着刚买的糖葫芦，忽然听到一阵乐声。
似冰下泉流；又似间关莺语。
那是个和林希妍年龄相仿的少女，身形纤细，下半张脸被深色面纱遮掩，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眼尾上挑。
——一双不同色的眼睛。
见林希妍走来，少女放下琵琶，抬眸一笑：
“这位姐姐，我弹得可还好？”
林希妍不太熟练和陌生人对话，深吸一口气，答道：
“嗯，这位姑娘弹得极好，就是曲目不大好，如果换成当下流行的，想必会有更多人来欣赏吧。”
“谁说我是弹给别人听的？”
——这可是冒犯了。林希妍本以为少女是卖艺求生，不想人家只是弹给自己开心，刚想道歉，少女挑眉：
“不过居然有人能够欣赏我的曲子，咱俩挺投缘，这样吧，你选一支喜欢的曲子，我免费给你弹。”
她的眉毛弯弯的，眉尾下垂，冲淡了双目异色的矛盾。
一曲终了，少女再次开口：“姐姐，陪你玩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林希妍没听见，她的耳边还缠绕着珠落玉盘之声。
“姐姐？”
“啊，不好意思，走神了，我叫林希妍。”
“秦明雨，我的名字。”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林希妍心想。
“小姐，小姐！！”家中侍卫气喘吁吁地跑来，“你在这里呀！可叫我一通好找。快回去吧，赵公子已经到府里了。”
“嗯，来了！”
临走，林希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你明天还在吗？”
秦明雨咧开嘴角：“当然。”只要你来，我就在。
林希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和自己如此投缘。
原来，乐曲也可以是弹给自己开心的，不是用来修身养性的，也不是用来赚银子的。
林希妍回到家便发现气氛不对，父亲眉头紧锁，赵如玉则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
“你终于回来了，林小姐。”
林希妍有些尴尬，挤出微笑，一边朝父亲拼命使眼色。
这和想象中不一样！
谁生辰这么丧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
“女儿啊，为父和赵大人商量好了，过几日有个黄道吉日，你也这么大了，就和赵公子……”
林希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秦明雨……
“闺女啊，赵家跟咱们门当户对，你嫁给赵公子再好不过了……难不成，今日遇上了什么合眼缘的公子？”
不是合眼缘的公子，是合眼缘的姑娘。
说实话，秦明雨长什么模样，林希妍并没有看清，两人只相处了一支曲子的时间，而她的下半张脸还完全被面纱遮住了。
但林希妍还是忘不掉秦明雨，她身上似乎有某种魔力，牵动着自己的心弦，多年来的教育告诉自己，街头流浪的女孩没几个是好人……
也许秦明雨是不同的呢？
林希妍无法想象，一个愿意给自己免费弹奏喜欢乐曲的女孩子会是坏人。
其实赵公子长得也很好看，人也有趣。
就是喜欢不起来。
入夜，月明星稀。
林希妍从柜中取出许久未碰的琵琶，想当初，也是教坊最负盛名的师父亲手授业，如今，竟然连如何拿琴都忘记了么？
也许自己当时，根本就没想好好学吧。
秦明雨，你的琵琶又是谁教的呢？你弹奏的又是什么曲子呢？
回想这大起大落的一天，林希妍微微窒息。明明是自己的生辰，到最后连饭都没吃几口，净在听父亲讲赵家有多么优秀，嫁过去有多少好处了。
这一天真的坏透了。
除了她。
一阵风起，吹开了半掩的窗帘。
门外有人在弹琵琶。
很动听，而且莫名熟悉。
林希妍起身下床，避开侍卫，轻轻走到门口。那是一道纤细的背影，深蓝的头发如夜色一般，神秘而美丽。
“小妍妍姐姐，你教我一通好找。”
林希妍张大了嘴巴，刚刚还在想着她，下一刻，秦明雨直接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明雨姑娘，你……怎么找到我的？”
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仅仅认识了一支曲子的时间，现在，这个女孩竟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森严的林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