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然刨开坟头,挖出我的尸体。
这是一摊没有骨头的烂肉,胸口位置被人刨开,心脏空落落的。
没有缝合的狰狞伤口,五脏六腑都斜斜歪歪的露出。
姐姐眼底噙着泪珠,凝视着眼前那张稍显稚嫩的脸庞。
这也是我全身唯一完好的地方。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将她淹没到无法呼吸。
“你这傻孩子……”
嘀嗒——
这是林熙然的泪珠滚落,摔碎在地面的声音。
“姐姐对不起你……竟然还怀疑过你。”
“我真不是一个东西。”
啪——
她没有任何留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左半边脸很快就红肿起来,留下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你心思这么干净,怎么又生出龌龊的思想。”
是啊,我内心干净无比。
因为,我是天山上的一朵百万年雪莲。
最干净的天山池水,将我浇灌的通体纯净。
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本是一方普通世界的少年,在一次过马路的意外下,被一个闯红灯的大卡车当场撞死。
而后,我转生到一个玄幻世界。
百万年的修行,我终于化成人形。
在我化形的当天,由于我前世记忆模糊,心思自然就如泉水一般干净。
我从来就没有家,渴望拥有。
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天山上找到我。
他告诉我,只要跟着他走,就能拥有一个家。
那天,我很开心。
我不懂什么是笑,但扬起的嘴角怎么都没有压下。
最后,他带着我来到这所精神病院。
曾经的记忆如画,一幕幕的闪烁,在死后的第六百万年,我终于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
“姐姐,你不要哭。”
“不要因为我而难过。”
在她的心脏位置,我想出声提醒,告诉她自己还有一道意识,更想伸手替她擦拭眼角的泪珠。
第一辈子,我父母双亡,从来没感受过家的温暖。
第二辈子,我是天山上的雪莲,父母更不知是何物,哪有资格拥有一个家。
我虽然是被人骗到精神病院,但也是在她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柔。
她保护我,在乎我,关心我的情绪,也会帮我出头,替我打架。
而且……
还会抱着我睡觉,软乎乎的怀抱,香香的很好闻。
想到这里,我似乎有些脸红。
对哦,我现在只有一道意识,根本不会脸红。
曾经无比自然的一幕,在知道自己曾经是男孩子后,总会生出一丝羞耻的绮丽。
姐姐抱着我的尸体,将我藏在她胸前的小瓶子里面。
我知道小瓶子有内部空间,正好能存放我的尸体。
也不知道院长用了什么方式,这么多年过去我都没有腐烂。
旋即,我似有所悟。
我是天山上的一朵百万年雪莲,又怎么会轻易凋零。
我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朵花瓣都是无上的珍宝。
我的心脏,是我的无瑕莲心。
我的骨骼,是我不朽的内丹。
我能修行到化形,该是拥有一定法力的。
只是,从未有人教过我使用。
我体内浩瀚如海的灵气,也只当是寻常东西,却没想过能用来保护自己和姐姐。
姐姐说的没错,我果真是太蠢了。
这一刻,我忽然很难过……
姐姐带着我的尸体,又回到那个走廊最深处的病房。
只是,这次她变得更加沉默,经常对着一个兔子发卡流泪。
这是我央求院长好久,才从外面送进来的东西。
我将她送给了姐姐。
没想到她一直都留着。
此刻,我无比强烈的想活过来。
我不想再看见她哭,也不想再看到她难受。
她一直在掉眼泪,我空荡荡的心脏位置,开始无声的抽痛。
这是我与她之间最深的羁绊。
她拥有我最无瑕的心脏,因此我能共鸣她的喜怒哀乐,共情她的所有情绪。
求求,不要再哭了,我想活过来,去安慰姐姐。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那么愚蠢。
我一定能保护姐姐的。
可是,我终究是死了,而且是死无全尸。
又怎么能替她擦拭眼泪的。
病房里面,白色的病床上,姐姐抱着兔子发卡,还在无声的抽泣着。
我好恨,好恨自己死去了。
我真没用,不能冲上前去,更不能用力抱住姐姐的身子,如往常一般枕在她的胸前。
然后抬起脑袋,轻轻拭去她眼角冰凉的泪珠。
姐姐最喜欢我抱住她了。
只要我抱着姐姐,她每次都会微笑。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是……
尸体也破破烂烂的,连一缕幽魂都算不上。
只有一道随时都会湮灭的意识,孤独的寄宿在心脏里面。
没有人能发现我,更没有人能和我说话。
就如过去的六百万年一样。
没有一个人能知道我的存在。
孤独,是我早已习惯的日常。
假如不是能偶尔偷看姐姐,我想自己早就被彻底逼疯,完全消散在这方天地。
——————
真武世界。
这是一方高武的玄幻世界。
天武山,是真武世界的最高峰。
三宫六院在这座山峰集结,山腰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精英修士,山脚下更是围着无数神情亢奋的寻常修士。
人群之中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三四岁的孩童。
无一不是斗志昂扬,齐声高喊着口号。
三宫六院,是这方世界最强大的势力。
山脚下蔓延数千公里的修士,几乎已经是这个高武世界所有的战斗力。
他们在做战前最后一次总动员。
随着领头的几道身影出声,一道道往山脚蔓延的附和浪潮,鼎沸到几乎能把天空掀翻。
“杀!”
“杀!”
“杀!”
“我的同胞手足们,我的亲人同族们。”
“吾辈应该牢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真武人,真武魂!”
“倘若能踏破前方的世界,就能收集到足够多的规则,让我们的世界完成最后蜕变,强大到能诞生出永生的真仙。”
凌月仙姬,三宫六院的其一宫主。
她振臂一挥,无数修士响应。
“踏平前路,铸成仙骨。”
山上的庭院里面,九道身影盘膝而坐。
“这已经是第四个世界了。”
“前面毁灭的两个世界,都是最低等的科技文明,屠杀起来一点都不痛快。”
“剩下一个也只是低武世界,其中的最强者也不过相当于筑基小儿,当真是滑稽的可笑。”
“那老头被人颤颤巍巍的请出后,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手呢,结果连我威压都撑不下去。”
“最后被我一寸寸捏断骨头,在他的亲生女儿面前,将他如同婴儿一般直接摔死。”
“武兄当真是威武,如今距离仙境,想必也只有一步之遥吧。”
凌月仙姬笑着奉承。
武天——这方世界的最强者,距离真仙只有一线差距。
因为被世界上限所约束,所以一直没有踏出最后一步。
“还差一点,再吞噬一个低武世界,应该就能完成突破。”
“那小妹就提前恭祝武兄,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从此享受永生和逍遥。”
凌月仙姬端起一个酒杯,与众人相视一笑,同时敬了武天一杯。
“报!”
“两方世界即将发生接触。”
就在此时。
有一个弟子打扮的修士,进门后就半跪在地上,低着头高声大喊。
“只是初步触碰,我等还无法跨界,却并不妨碍去观察一番,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
众人相互见礼后,相约一同去界壁前观礼。
界壁前。
凌月仙姬袖袍一甩,前方就出现一个镜面,其中映射中无数变换的场景。
“嘶——”
“如此奇怪的世界,老朽倒是第一次看见。”
说话的老者是古树道人。
他拧着眉头,“这太阳光怎么很像染着血,昏暗的斑驳光芒,也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压抑。”
“还有,这里面生活的居民,虽然都是普通人上班族,但总给人一种没有精气神,如同是提线木偶一般的荒诞感。”
“古老,你多虑了。”
凌月仙姬嗤笑一声。
“不过是一个不会修行的最低等世界,甚至科技文明都没有诞生。”
“这种垃圾世界,我等座下随便一个弟子出马,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其屠戮一空。”
“不好说。”
古树道人眉头仍然没有松开。
他指着镜像,继续说道,“这方世界是不是闹鬼?”
“我刚刚分明看到,这原本代表着快乐的游乐园,就因为这小孩接过一个棉花糖,就被卖棉花糖的人一口吃掉。”
“我也看见了,有一个一家三口,父亲将孩子头都打掉了,孩子又把头捡起来,安回自己头上,没事人一样继续写作业。”
武天忽然说道。
“这等奇异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一个没有修过道法的普通人,又怎么会在掉头后还毫发无损呢?”
“就算是我等,都做不到失去脑袋,还能谈笑风生。”
“莫非……”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默契的哈哈大笑。
“我就说吧,诸位是多虑了。”
“这估计就是一个人死后,灵魂还能逗留的世界。”
“一个已经死的人,灵魂状态安回脑袋,也不是很过分吧?”
“也是,一处不能修行的最低等世界,我等弹指就能摧毁。”
古树道人没有和他们一样大笑,而是又看向水镜。
只是灵魂吗?
哪有这么恐怖的灵魂,血淋淋的模样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他忽然想到一个从古籍中看到的名词。
厉鬼……
这册古籍年代久远,太过残破,根本就没有相关背景的介绍,也没有说明到底隶属于什么世界。
他心底还有疑惑。
倘若不是科技文明,也不是玄幻文明,也不是修真文明。
那么,还能是什么文明?
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他很想将这一切告诉自己的几个同伴,但是又在他们一声声肆意的讥笑中,硬生生的止住意图。
现在他就算是开口,也不会被人相信。
连续覆灭几个世界后,这几个人内心早就膨胀到没边。
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根本无人修行,只是看上去稍微有些怪异的世界。
他再次看了一眼镜像。
偶然晃过的画面有很多,其中有几所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医院。
只是一眼,就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好似在与什么恐怖到没边的生物对视。
不行……!
他刚想说些什么,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我说,古老头,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你假如真的害怕,就让出院长之位,回去安享晚年,好好种田苟且偷生。”
“一个无人修行的普通世界而已,且看妹妹怎么单手覆灭。”
古树道人讪笑一声,决定不再言语。
“武兄,凌月仙子说的是。”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佯装吹捧道。
你们就继续目中无人吧,我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走走走,咱们提前去喝庆功宴。”
“只等两方世界彻底接近,小弟我第一个出马。哈哈哈,我都忍不住期待,看着那群蝼蚁在我脚下祈求一条生路,最后被我一寸寸踩碎胳膊的画面。”
由于与姐姐的视线共享,我同样听到这群人的对话。
听到最后,我忍不住腹诽。
这群人肿么回事啊?
怎么感觉,他们小脑集体萎缩了,好似有什么大病一样。
我兴奋的搓了搓手,大眼睛里面闪烁着光。
这感情好啊……
有病,必须得治!
这下专业彻底对口了。
这些人比起可怜巴巴的自己,明显更应该被抓到精神病院里面,接受院长专属的“温柔”治疗。
不就是精神病嘛,这我真熟!!
一想到院长的残忍手段,只有一道意识的我,也忍不住有些小兴奋的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