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时代。
晶莹剔透的雪花纷纷落下,将通往天之彼端的长河冻结为冰河。自从世界被分割成天与地两部分以来,两界之河已经数百年没有结冰了。
无论是两界之河、大河、瀚海、天河、银河或是界河,指的都是这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河。
河的一端住着凡人,彼端则是神界。
冰层闪耀着漆黑的光点,那个光点是某个迈向彼端的男人。此人身为中央圣教的教宗,却是世上最大最恶的渎神者,其名为额我略十一世。
四百年前,他曾率领大军渡过两界之河,将所有神明放逐到了河的另一端。
长河的岸边是无数树立起来的兵器,有剑、枪、戟,还有斧、钺、弓。那些都是墓碑,是跟随教宗战死此地之人留下的最后痕迹。
四百年后的今天,他却只身一人再次向着彼端前进。
“愚蠢的教宗,难不成以为凭着你那病体还打算与我等殊死搏斗吗?”
神界守门人兰布沙挡在了他前方数十米处,神躯闪烁着洁白的光泽。
“病体?”
教宗平静地看向祂。
“难道不是吗?”
兰布沙交抱双手,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众神在你那凡躯的深渊之中种下了「命定之死」,无论你的魔力如何出格,也无法对抗众神联手的巨大魔法。”
教宗略微颔首。他的寿命本是无限,如今是一千六百岁。
兰布沙说的不错,在众神的诅咒下,他的寿命在今年就到头了,魔力也衰退到远不如巅峰时期。
但是教宗继续往前迈出了一步。
“哼,止步于此吧。”
兰布沙身上爆发出巨大的魔力风暴,向着教宗袭去。后者却只是一挥长袖,就将这股魔力风暴拍到了极远处,在那里掀起了一阵海啸。
“什......?”
“兰布沙,你以为我衰弱之后,你就变强了吗?”
教宗抬手画出魔法阵,把右手穿过其中,将整只手染成漆黑一片。
把握真实的魔法「洞真之握」,使用这个魔法的话,就连生命的本质——深渊都能够握住。
“我就在你的深渊中刻下与我等同的诅咒吧——「命定之死」。”
兰布沙露出惊恐的表情,抬脚试图躲避,但是教宗忽然出现在他的背后,右手贯穿了祂的胸口,在其深渊中画上了「命定之死」的魔法。
“不、不可能——”
兰布沙感受到自己的寿命被框定,极速衰减到仅剩三十年的寿命。
“神明是不灭的......神是概念...神是秩序......神不会有寿命......”
“好好记住这一刻吧,在我面前没有谁是不灭的,神也一样。”
教宗抽出了右手,兰布沙因为失血过多而跪了下来,用看怪物的眼神瞪着教宗。
“......为什么,这是众神联手才能发动的魔法......为什么你能施展「命定之死」?”
“魔法就像编程。诞生于这个世界之前,我曾是后端程序员,仅此而已。”
教宗甩下了毫无头绪的一句话,便又自顾自往大河彼端迈步而去。然而兰布沙却皱起了眉头:
“程序员么......没有听说过的名词,听起来像是某种强大的职业,必须上报神界才行。”
自制服兰布沙之后,教宗又沿着这条长河连续走了七天七夜。
界河的长度等于赤道长度的三倍,如果要走到对岸,不眠不休走上十年也到不了。
他之所以走了这么多天,仅仅只是为了等待某人出现。
在某个瞬间,一团模糊不清的模糊身影忽然显现在教宗的前方。
“你来了。”
少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教宗向她露出微笑。
“来了。”
“你真的决定为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赌上自己的性命?”
少女的言语里带着些许嗔怪,教宗却一笑置之道:
“换作一千六百年前,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为了自己不惜毁灭整个世界。但是——”
他望向了后方,那早已看不清的来时之路。
“——他们的墓碑就立在那里,随我四处征伐的部下们从地上打到了天上,为了我的梦想战斗到自身灭亡为止。世界并不温柔,但我期盼它能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而在未来变得稍微温柔一些。”
“至今为止毁灭了数以千万计的生命后,你却打算为这个世界赴死?”
“这不是赎罪,而是我战斗至今的唯一目的。我下个月就要死了,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一些?”
“人们不会记得你为他们做过的一切,甚至连你战斗过的痕迹都会随着时间而被抹去。”
“我今天站到这里,所求的不是被当成神像膜拜。历史不是守旧的护符,仅仅是维新的证佐。”
少女沉默了片刻,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
“即使未来可能并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你也要坚持下去?”
“艾克薇尔——”
教宗轻声喊出了少女的名字。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两天之后就被杀死;我的父亲为了采集食物而被巨龙抓去喂给了龙子;我的姐姐替我挡了一箭,死在了精灵族的手上。”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酷。
“我一度被仇恨蒙蔽双眼,视杀戮为唯一的救赎之道。‘杀死所有人,世界就和平了’这种想法,是真实在我脑海里存在过的。”
大战持续至今,已经超过了六千年。
所有种族都在仇恨中持续着杀戮,这样的世界绝对称不上温柔。
假如没有一方将其他种族消灭殆尽的话,战争恐怕是不会结束的。
既然如此,就将全部种族一起消灭吧。
但是——
“那时的我也不过是陷入仇恨闭环的愚者。杀人就能救赎对方,这算什么道理?不过是自己强加给他人的傲慢。”
“所以你放逐了众神?”
“因为神是最傲慢的种族。全都是些自我中心主义者,自以为代表着世界的真理,驾驭着庞大的力量参与进大战,随心所欲地挑选代理人,口口声声喊着建立合理秩序,却亲手酿造着最可恨的悲剧。”
“神明是秩序,是世界的基础,没有祂们,就没有世界本身。”
“所以我没有杀死祂们,仅仅只是放逐回了神界而已。艾克薇尔,你说世界不会成为我期望的样子——但这个世界还能变得比现在更差吗?”
已经在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赌呢?
“用我这一身澎湃的魔力,尽数注入两界之河,化为封禁神界的「永久锁界天门」。让众神不能再肆意插手大地上的事务,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生前镇压神界,死后亦要镇压神界大门,你这教宗做的实在太不教宗了。”
“哈哈,我就当成褒奖心怀感激地收下你这句话吧。”
“......你一直是这样自说自话的男人啊。虽然妾身是两界之河本身,但也无法塑造出那样巨大的魔法——六千年,这是极限了。”
“足够了。”
教宗敞开怀抱,露出自己的胸膛。漆黑的魔力从他的深渊里顷刻爆发出来,令整条两界之河都颤抖起来。冰层大片破碎,河水疯狂翻涌,好似末日景象。
“「白玉圣座召唤」。”
他庞大的魔力往上空凝聚成巨大的魔法阵,其直径超过了数千米。
从那个巨大的魔法阵中缓缓探出的某物,是一整座巨大的建筑,整体皆是采用附魔的汉白玉打造而成。
那是一座城市,名为白金圣城的城市。这座巨城不仅是中央圣教的教廷所在,更是教宗额我略十一世所持有的最为巨大的魔具。
“把那种东西召唤到这里来,到底是想怎样?”
“虽说「契约」仍在生效,但我可不会单单依赖你的力量,那不就显得我太没担当了吗?”
“是打算让白金圣城作为两界之河的替代,进行镇压的职责吗?很遗憾,那是做不到的,界河的特性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才有封镇两界的力量。”
“那就让它成为界河。”
教宗一挥手,整座白金圣城便化为白光,尽数溶入了脚底下的这座大河之中。
“你......”
艾克薇尔被包裹在看不清的视界之中,没有人知道她的样貌,虽然看不到脸,但艾克薇尔此时大概是瞠起了眼睛吧。
“收着吧,这是让你做这种麻烦事的报酬。”
教宗向他轻笑一声,艾克薇尔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呼出一口气,苦笑道:“你总是做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
艾克薇尔缓缓迈步走到了教宗的身前。
“教宗额我略十一世,假如你生活在和平的年代,会做些什么呢?”
少女的问题抛到教宗面前,教宗却摇了摇头。
“「命定之死」的效果下,我无法「转生」,和平之世与我无缘。”
“......不过是随意一问,何必这么在意前提。假使你能抵达那个未来的话,会做些什么?”
教宗略微思考了一瞬,很快便答复道:
“大概会享受悠闲生活吧,我已经快一千年没给自己放过假了。”
“假如仍然存在不讲理的事情呢?”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不讲理,假如有,那我便化悲剧为喜剧。”
“......果然是你的风格。圣教的事务都安排好了吗?”
“嗯,他们会继续领导全种族共和生存的运动,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作用,但总比没人做要好吧。”
“那么——”
艾克薇尔将手放在了教宗的身前,旋即刺穿了他的胸口,抓住了那颗鲜活的心脏。
“再见了。”
鲜血从教宗的嘴角流出,濡红了他的嘴唇。
“永别了,艾克薇尔。假如可以的话,我真想看看你的脸。”
“妾身会记住你这句话。”
艾克薇尔摘出了那颗心脏,连同教宗额我略的深渊一同吃进了肚子里。
明明只要拿出深渊就行了,却连心脏都不放过。
哼!这个贪心的女人。
教宗的笑容随着身影一同化为光芒消散了。
......
当四周都陷入沉寂,本已静待死亡到来的教宗却忽然又听到某个声音,起先是微小到难以听清的,像某个鼓点一般打着节拍。后来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能听清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他才发现那是两个人交谈的声音,然后忽然感到身体被什么裹住,教宗不由得睁开了眼。
昏黄的灯光下,教宗看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具是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
“亲爱的,你瞧我们的宝宝,多么可爱呀。”
这是?
教宗蠕动着身子,他发现自己的视角很低,似乎处于某人的怀抱当中。
他不由得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宛如羊脂玉一般奶白,纤细稚嫩如婴儿一般。
“哎呀,他要和你抱抱呢!亲爱的,你看见了吗?”
“哦!我看到了,果然是我儿子,刚出生就和我亲近!”
男青年哈哈大笑起来,胡子拉碴的脸就要贴上来。
“等......”
“好,你就叫文伐·路德吧!”男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