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和白马王子接吻！”
白发的艾菲亚看上去是个腼腆的女孩，向我许下的愿望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是《贤者小姐》的情节，骑士王子阿凯听说东方的公主们受到沉睡的诅咒，只有命中注定的王子之吻才能接触，于是他骑着白马一路往东去。虽然国王们好像不允许阿凯亲吻他们的女儿，但阿凯克服千难万险买通了守卫溜进了王宫里，最终成功亲吻了沉睡中的十七位公主，将她们的诅咒都解除了。”
露娜兴致勃勃地跑来解释，听完后我只觉得鬼扯。
“......这是犯罪吧？”
“会吗？要是不亲吻的话，公主无法醒来。”
要解除沉睡诅咒的话，方法有的是。为什么一定要亲吻素不相识的女生呢？不过既然是小说故事，还是不要太过在意逻辑了。
我看向艾菲亚那略显期待的眼神，却是感到大伤脑筋。
“艾菲亚，你多大了？”
“十、十岁。”
“那我驳回你的请求。”
“诶，为什么？”
“听好了，如果不是喜欢的人，是不可以和他接吻的。未来，你或许会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但总归不是现在。”
就算我法力通天，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白马王子出来。说到底十岁的小孩能明白接吻的含义吗？
艾菲亚看上去很失望，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安慰道：
“不过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愿望吗？”
她似乎早就有了备用方案，想也没想就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么......我想要《贤者小姐》从第五册以后的小说！”
又是《贤者小姐》？爱丽丝也很喜欢这本书的样子，难道其实这是这个时代的儿童必读？
或许是明白我的困惑，爱莲适时出声解释：“和蒂娜姐姐同时来到这所孤儿院的那几位姐姐里，有一位带了这一套书过来，她们把这套书藏在了孤儿院的宿舍里，我们都有好好保存，因此没被爱泼斯坦发现。虽然已经破破烂烂翻得很皱了，但却是我们唯一的娱乐。”
原来如此。确实，就算是三流读本，作为唯一的娱乐手段来说的话，也会成为这些孩子们的白月光吧。
不过我手上并没有这本书，暂时是无法拿出手的。
“那么，等到明日天明，我便去买来整套书送给你吧。”
“真的？！”
艾菲亚高兴地跳了起来，不过露娜却碰了碰我的肩膀。
“......《贤者小姐》公开发行的内容，第五册就是最新册了，作者确实写了第六册，但不曾发表......所以数年不曾更新。”
那岂不是断更了？这可就伤脑筋了，我又不能找到作者用魔法命令他继续写。
艾菲亚又一次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对此感到抱歉，但确实无能为力。
“不过——”
露娜画出魔法阵，那是储存魔法「收纳之间」。
她将手伸进去，从里头拿出了一本书，递到了艾菲亚面前。
可能是出于亮眼，上头不仅写着大陆模范文的标题《贤者小姐是男是女？》，还在下面用古代文字又写了一遍——对我来说倒是一点都不“古代”，就是三千年前的通行文字。
“——我恰巧藏有第六册的样品。”
“诶？真的是第六册耶，谢谢你，大姐姐！”
艾菲亚高兴地抱着书向露娜道着谢。
她兴冲冲地跑到一半读了起来，引来许多孩子一同阅读。
我和露娜并肩坐到了沙滩上，望着前方的海滩。孩子们都玩疯了，爱莲则像母亲一般盯着她们，大概是怕她们溺水吧。
感受着仲夏夜的海风迎面吹拂而来的清凉，我向身旁的露娜问道：
“不要紧吗？你很喜欢那本书吧，而且还是那么稀有的版本。”
露娜摇了摇头。
“我已经看完了......故事，要传递给别人才有意义。”
“是吗。”
我认同露娜的话，虽然不知道那位作者出于何种目的停止了更新。但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书被这些孩子们喜欢着，应该也会感到开心吧。
“书也好，看海也好，尽是些朴素的愿望。我其实稍微想让她们许一些更大的愿望......不过或许对她们来说，这已经足够满足了。”
这些孩子在受尽苦难后仍旧保持了最初的纯真与善良，这是难能可贵之事。
我见过太多历经苦难后堕入黑暗之人。他们的人生固然充满了悲剧，却在获得力量后仇视起他人，对无辜者诉诸暴力，最终造就了更多悲剧。
一个人的悲剧造成了一群人的悲剧，继而进入悲剧与悲剧的连锁循环——那场撕裂天地的大战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是爱莲，过去是蒂娜，再之前应该也有某些人......她们的善意影响着孩子们，不至于叫她们彻底愤世嫉俗，姐姐就是这么伟大的存在。
不过就算她们维持着善良本性，却不代表着她们就不应该恨。悲剧仍旧在发生，就说明社会存在问题。
纵然时代趋向于和平，但无论是奴隶贩子还是贵族们的跋扈，都说明光鲜外表之下的阴影仍然存在。
“今天还真是遇到了不少事情，家里的晚饭可能都结束了——下次有机会的话再来我家吧。”
我提议了一句，露娜“嗯”了一声，旋即轻声喊了我的名字：
“文伐。”
“嗯？”
“你很强大，又很温柔。”
哎呀，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搞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很孤独？”
她用那双碧色的眼眸看着我，那双眼睛里藏着皎洁的月光。疏冷，却又柔情。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露娜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但唯独在月光下显得尤为美丽。
“为什么这么说？”
“心——”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我胸口处。换作以往，我是不会让别人这么做的，因为做出这种动作有试图毁灭我深渊的嫌疑。
不过露娜只是轻轻说道：
“——这里，空空的。”
我沉默了。抬起头望着星星，漫天星辰连成了许多幅肖像，将熟悉的面容展露在我的眼中。
思绪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是教宗额我略十一世尚且还是名叫路加的少年之时。
‘哟，路加，你来了啊？不过这次你可来晚了——你就看好我这发大魔法吧，区区十万敌兵，必叫他们大败而归！’
‘哇靠，你真当上教宗了啊？我还以为竞选只是说笑呢。’
‘教宗大人，南线您不可轻离，此事交由在下吧。’
兰斯，阵亡于神话时代，是我生死相交的挚友，死时高呼“理想之世，代我见证”。
‘哈哈哈，路加小弟，居然因为研究魔法疲惫过度晕过去了。真是可爱的孩子，不然到我房里睡一觉吧？’
‘路加，可别小看女精灵的弓术哦。就算两手都被锁住，但只要双脚还能活动就能拉弓，你看——’
‘切，居然打进中央大教区了吗？偏偏趁教宗小弟不在的时候，十字军随我出列，保护白金圣城！’
茱莉娅，阵亡于放逐战争里，是我视之为姐姐的友人。因为她的活跃，我最终得以无后顾之忧地直面众神，最终将祂们尽数放逐。
‘你是叫路加吗？诶嘿嘿，我是克林克，如你所见也是混血啦。’
‘路加，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这个......你吃吧，我刚才在外面吃过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行了......’
克林克，连魔法都不会施展的男孩，是三千年前几乎不可能存活下来的那种人。魔族与人族的混血儿，在我濒死时救下了我，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第一个挚友。我们一起搜寻食物，努力挣扎着活下去。那场因大战遮蔽住日光而造成的漫长冬天里，他没能挺过去。而我却侥幸挺到了次日，等来了老师。
我至今痛恨自己为什么轻信他“已经吃过了”那种拙劣的谎言。
不止这些人，还有无数与我称得上朋友的人，尽数在我眼前回溯。我仍然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却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兰斯，虽然离理想之世还有距离，但我切实看到了和平的世界。
茱莉娅姐姐，众神一个不剩地被我放逐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克林克......抱歉。
孤独吗？或许有吧，不过我自认为是乐观主义者，这些往事早已被我自己都尽数藏在了心底。
露娜却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我孤独吧。
“露娜。”我望向海平面，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片刻后说道：“我曾拥有那么一群令我骄傲的友人，他们将未来托付给我，却把自己留在了过去。我很想念他们......仅此而已。”
没有这些人，我就不可能亲眼看见这样的时代。
诸君......对不起，还有——谢谢。
露娜轻轻把头靠在了我的肩旁，我对此并不介意。
“文伐，你希望的未来是怎样的？”
露娜忽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对此我毫不犹豫地回道：
“所有人都能欢笑迎接明天的世界。”
“......我明白了。”
她闭上了眼，保持这个动作很长时间，久到我怀疑她是否都睡着了。但她最终还是睁开了眼，向着月光伸出右手，她的手腕上绕着我赠送的手链。
她轻声吟唱出轻柔的旋律，海风也似伴奏一般开始有节奏地吹拂而来：
——公主走上月亮，骑士孤独遥望。
——月光洒下寂寞。
——无需悲伤，因为阿雅会女扮男装。
——她的剑如狂风，她的绛唇微启。
——“见识贤者的力量”，她亮出魔法，月亮也掉下来。
——公主走下月亮，故事皆大欢喜。
歌声戛然而止，我静静听完，大概明白了内容。
“是《贤者小姐》里的内容？改编了音乐剧吗？”
“只有词。”
也就是说露娜自己谱曲唱了出来吗。
“很好听。”
“谢谢......文伐，如果你前往了那个未来——”
“文伐先生！我们想好愿望了！”
两名女孩招着手朝我走来，我朝她们笑了笑，摆手示意稍等。接着转头看向露娜，此时她已经从我肩膀上移开了脑袋。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