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第七章——变故(2)
5月2日:
亲爱的日记,我很庆幸我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我死了一般,那种错愕和颤抖的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又梦到了……那过去的日子,那本该正常生活的日子。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恨透了这个诅咒之地,恨透了那些愚蠢的士兵,还有那个老东西,我时时刻刻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然后尸体扔去喂狗!以慰我那早就失去的亲人们……
但我对不起他们,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在经历了这种奇妙的感觉之后,我不敢想象真正的死亡会是什么样的。我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待机会来临。
好在昨天一天都没发生什么,但我居然真的睡了整整一天,而且毫无侵扰,虽然梦到了那些不该梦到的东西……
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我去看了一眼窗户外,那骑士的尸体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血痕……那个方向是,不会错,那是城主大厅的方向。该死的,这个老东西到底要干些什么?难不成他有收集尸体的癖好?真令人作呕。
这次我不能一点防备没有去见他了,房子那边是回不去了,如果今天真的跑不出去的话,还没想好要在什么地方入夜,钟楼今天会锁上,真令人苦恼。
时间差不多了,等下把弩收起来,然后吃点东西就行动吧,每多一秒都是危险。
我有预感,过了今天还没出去的话……说不定这里面的人真的都会……唉,不行,我得先去通知那些还打过点交道的人。至于怎么出去,那就看他们自己了,我帮不了他们。
该走了……我还会活着回来么?愿正义之神保佑我。
办公室内,男人滴答滴答的敲着桌子,里面没有开灯,天也还没亮,让屋子里显得格外灰暗。
然后,他点燃了桌子上的一支蜡烛,火光从桌子上四散开来,提供亮光的同时,城主的影子被拉长着照在身后的墙上。
“看来您没看错,他的确是完成了,虽然您帮了他一把。”仆从的声音从墙面上传来。
“各取所需吧,祭品,目标,还有他想要的报酬,三方面全都有了,何乐而不为呢?”
“您学习的速度真快,别介意,这是夸奖。”
“过奖,毕竟还没人认得出这幅身体,哈哈哈。”
“好吧,说说正事,我猜他等会还会来见我的,你觉得呢?”
“他没得选,即使完不成任务,他也出不去,相信我,他现在最渴求的自由。”
“没关系,我会给他这个自由,就看他自己能否把握得住了。到底是片刻,还是永恒。”
“也许吧……但对他来说,那不可能,您想过如果计划败露的话,那位死亡骑士会怎么对待我们俩?”
“这个嘛……光耀城里有多少我们伪装的眼线?”
“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但好在他们都没被发现,这点我很确信。”
“好吧……那就告诉他们,为祂献身的时候到了。”
“什么?您的意思是……”
“有句话说得好,棋子的利用价值取决于他能产生多大的效应力,所以嘛,这就当做是给他的额外报偿了。”
“至于成不成功,说实话我不在乎,至少我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长期准备的渗透工作在光耀城岂不是直接付之一炬了吗?大人,我劝您三思。”
“放心好了,你还记得吗,我们的工作中,渗透只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就算眼线暴露,你觉得光耀城现在的能力有组织肃清或是一个个排查么?”
“很显然,并没有。这些势力突然出现,以他们肯定会动摇,而且怀疑不到我们头上,就算如此,银环城内大门紧闭,他能调查出来什么花样?”
仆从沉默不语,认真听着城主的想法。
“所以说,表面上我们是在进行一个谁看着都想是反叛的反叛,但别忘了……重心可始终都没在我们这边,以前也只是顺路收收过路费而已,到了现在,有谁会知道银环城参与了‘叛乱‘呢?”
“至于最后嘛,只能期望你那边的进度了,不过也不要着急,这可以当做我们隐藏的杀招。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舍弃这里,去尝试渗透下一个地方,并且和北方再次连线……”
“毕竟嘛,银环城只是一件换洗衣服罢了。”
“您说的是……如此,我也便不好多说什么了。您还有吩咐吗?”
“诶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记得把光耀城那边最精锐的那一批留下,最近光耀城进出的人数变多了,看住那边,还有伊格尼斯那里,有什么变动或异常立刻汇报。”
“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用餐愉快。”仆从的影子消失了,只留下城主被拉长的影子。
他拿起刀叉,切下来一块肉排放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火龙葡萄饮。
“哈哈,要说真有些可惜的什么事情,那也许只有这些好吃的东西了吧。”
“还没吃够呢,可比那些生肉美味多了。”屋子里传来了满足的笑声。
“喂,这次我不是来出千的,都给我听好了!”刺客探出头,对酒馆中寥寥无几的人们喊着。
“你们知道吗?这破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城里出现了怪物!再不走他们会把我们全杀死!”
他歇斯底里的喊着,只为了那些他还有好的印象,以及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帮助他们活下去。
但可惜,此时此刻这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还在擦瓶子的酒保,一个摆弄扑克牌的顾客,还有一个正在后厨忙碌的厨师——他刚刚给自己点了一份烤肉排。
“你们倒是给个反应啊!听到我在说话了吗?”即便如此,那三人依旧各忙各的,好像没人搭理他一样。
“吵死了,你烦不烦?不烦的话过来陪我玩一局!”顾客朝着他喊到,两人晚上很多时候都会在一起打打牌,虽然输得总是对方。
“需要点什么饮品嘛?正好当解解闷。”酒保自顾自拿出来一瓶调饮,然后倒入面前的铜杯里。
“这边在忙,没空做新美食,有需要下单子,我等会再说!”厨房里也传来了闷气。
“我是认真的!都给我清醒点!昨天那怪物我亲眼看到了,那根本就不是人!骑士团长也死了,现在除了救助队那里还有谁会管我们?”
“小伙子,过来。”酒保向刺客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你听清楚了?那快收拾东西走吧!”但酒保没听他的话,转过身,拿出一个新的杯子,开始调饮。
“这杯我请。”
“你!”他还想要继续坚持,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听着,小伙子,我看你也是总来我这的常客,那让我来和你说说吧。”
“那骑士团长是你杀的吧?”酒保直接问刺客,他背着身,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什么。
这一语如同银针一样刺入刺客的心中。
“怎么可能?明明没有目击者,也没人看得到我,难不成是因为那怪物么?”
他想反驳些什么,但是他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呦呵,没说话那我就默许啦。”他调了一杯刺客喜欢喝的酒,微甜,清爽,略带辣味。他记得住每一个老顾客的口味。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怎么会知道?明明没人看到,也没有目击者,对吗?”他轻轻摇晃着搅拌杯。
“放心,我们可不会因为这个逮捕你就是。”
“所以——你要说什么?”刺客看不透酒保的内心,他的表情一如既往,他的手法依旧娴熟,好像往常一样。仿佛他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喝点酒,而不是去警告他们死亡点迫近。
“我要说什么?你不都已经说出来了么?哈哈哈。”酒保笑呵呵的反问道。
“加不加冰?”还没等刺客反应过来,他又问了一句。
刺客没说话,茫然的盯着酒桌,昏暗的灯光一晃一晃的。
“那就是加咯。”他拿出另一个杯子,加了些冰块和另一份底料,然后轻轻摇晃,旋转杯子。
“你知道吗,伙计,实际上这城市早就被怪物渗透了,甚至可以说,剩下能称得上是人的东西寥寥无几,你杀的那伙计就算一个。”
刺客没说话,继续听着酒保说。他感到一阵惊讶,和不可思议,以及写满脸上的恐惧和紧张。
“你害怕了?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嘛?”他将冰块倒入主杯中,调上最后的那份酒品。
“还记得那个胖乎乎的家伙么,对,就打牌没赢过的那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大前天的晚上,他喝醉被我抬出去了。”
“后来,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我发现他死了,死在了咱们城市边缘的一处水潭旁边,我很确信他死透了。”
“然后,第二天我又发现他照常跑过来打牌,而那天恰巧你不在。那时候我就确信了,管它是什么东西,反正那肯定已经不是他了。”
“而这已经是我目睹第十五次这样的事情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奇死亡,过不久又跟没事人一样,还照常干他们该干的事情。”
“你在想想上面那些人的所作所为,答案难道不是不言而喻了吗?”
他将调好的饮品递给刺客,示意他喝掉。
“说实话吧,我们都很想出去,我们也都很怕死。我害怕我们家族的祖传手艺,还有这件陪我们家族几百年的老馆子就这么没了。”
“而那边那个怕死了无聊,以后晚上没人找他消遣消遣。”
“里头哪位呢,他纯是害怕死了不能吃东西而已,哈哈哈哈。”说到这,赌徒和酒保一起笑出声来,只有厨房里的厨师怒吼到。
“别听他瞎说!我只是害怕那些人吃不到我做的美食而已!这就叫格局!”
不一会,笑声就停止了。
“但问题是,我们怎么出去呢?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弩炮甚至都对准自家人。那些救助队的人甚至还得靠我们供给,更别说城里那些个怪物,随时要了你的命。”
“我们之所以还活着,只是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利用价值,这对于一个刺客,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受人委托的刺客来说,那是一种侮辱,但同样也是事实。
神奇的是,他此时此刻感觉不到愤怒,反而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忧伤。
“所以说,一旦他们不需要这座城市之后,我们很快就会被抛弃。而当那些怪物冲破这里的时候,也许我会给他们调酒,然后看着他们喝完,再被他们人杀死。”
“只可惜啊……”酒保看着他刚刚调出来的酒,他一点没喝,还是满的。
“只可惜,我们没有能出去的能力,也没有能出去的办法,无论怎么走,结局都是一样的。”
“那你们完全可以和我走!只需在今晚!”
“太晚了,伙计。也太笨了……”
笨?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是愚蠢的?
“今晚他们就会发动清算,所以,太晚了。而你不一样,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他办事,所以你还有利用价值,他今晚肯定不会杀你,即使你出不去。”
“所以,这很愚蠢不是吗?”
愚蠢……是啊,这很愚蠢。他为什么还要惦记这些和他见面不多的人?刺客最忌讳的就是感情过多,可现在,他心里的那一丝悲哀却无限的在放大中,他为这些人感到可悲,还有同情。
可对方却完全不这么想,他的那些话就好像每天晚上的闲聊一样,平淡而轻松的说出来,这些听着令人不安的文字。
为什么?他此刻脑海中只有这三个字。
“可那毫无意义,不是吗?你都没去尝试,又怎么知道真的出不去呢?!”
“哦?你认为我没尝试过吗?”他拿了一瓶雪花酒,打开盖子,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喂,老哥,帮我个忙,等会我陪你我你玩一局!”酒保朝着赌徒喊到,然后用手指了指墙角的那堆空木箱。
“说准了?不带出千的啊!”赌徒起身,朝着那边走过去,开始一个个搬下来那些木箱,然后,一道活板门映入刺客的眼帘。
“喏,这就是我的尝试。”
“你想通过地下逃出去?”刺客疑惑着,他只能猜到这一种想法。
“恰恰相反,我打算往里面走,然后用我的方式来出去。”
往里走?那岂不是离生的希望越来越远了?何来这种说法?
“这道门通往的是城主大厅后面的一座坟场中,我那早就被杀死的兄弟就躺在那。”
“所以嘛,我打算试一试,朝着那边走走,兴许能遇到某个人,然后趁他不注意,弄死他,离开,等到他的同僚们发现他死了,那城门打开是迟早的事情,就看我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
“然后,你失败了?”
“不,我退缩了。”
他没想到,他自己提出来的精密计划,却始终都没有实行。
“我当然想为了我的兄弟报仇,然后某天晚上,我就拿了一把菜刀,朝着那边走过去。一路上我都想着等下该怎么杀掉对方,怎么让对方更加痛苦。”
“可当我真的到了那时,我错愕了。那家伙非但没害怕,反而邀请我杀死他,好像他真的不怕死一样。”
“言语和动作双重刺激着我,但越是这样,就让我越感到恐惧。那种强烈的反差感太令人不适了,所以我跑了,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出来,直到现在。”
“而你不一样,孩子。你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在踏着我们的尸体前跑出去。”
“你什么意思?我还有机会?”换做以前,他也许会认真思考一番之后得出自己的结论,但现在,他的思绪混乱,纠缠不清,那是一条充满迷雾的路,而阳光却悬挂在迷雾上头。
“很简单,现在,我要告诉你三个信息,把握住,然后和我们一起吃顿饭,接着离开。”
“第一,现在我们四个已经被包围了,他们就在这栋房子的周围,但是他们进不来,别问为什么。”
“第二,在你吃完饭离开之后,不要冲动,保持冷静,做你本来应该去做的事情,然后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管。”
“第三,当你有机会能成功的看到天穹之上的耀日之时,问问自己的内心,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别后悔,别轻视。”
“好啦,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等下你可以从那边的活板门离开,相信我没人会知道的。”
酒保干了那瓶啤酒,然后从前台走出来,走向了中间那个最大的桌子,拿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好啦各位,先别说那些个!填饱肚子才是重点!来来来,这顿我请!尝尝银环城第一大厨的手艺!”厨师哈哈大笑,他很为自己做出来的美食自豪。
东西太多了,他索性直接推着餐车走了出来,挪到中间的大桌子上。
美食很多,比每一次刺客吃的都要多。厨师一盘盘的往餐桌上端:先是开胃的前菜——鹅肝酱面包搭配番茄汤汁,还有金枪鱼沙拉和酸奶油。而主菜这边更加丰富——奶油面条,厚烤牛排,土豆泥沙拉,奶酪焗饭,还有碳烤肘子和混合肉丸。最后是甜点和饮品——布朗尼蛋糕,松茸饼,草莓布丁,巧克力酱,还有一整个被切好的落日瓜。至于饮品,酒保将刺客那杯没喝完的酒拿出来,然后又给其他人每人一瓶火龙葡萄饮。
“来吧,放开吃,这顿免费。”酒保示意刺客过来坐下,然后他自己就开始自顾自的准备用餐。
“好,别忘了吃完饭陪我玩两局啊!”赌徒一口抓起一个肉丸送入嘴中,脸上洋溢的喜悦证明了厨师的优秀烹饪能力。
“带我一个!反正今晚不用刷盘子了,咱们哥三就玩到天亮!不醉不归!”厨师也参与到了这场不眠之夜中。
“不醉不归!”三人举起酒杯,一同望向刺客。
他在思考,思考酒保对他说的那些话。但他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例如,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那些城里的人全是怪物?甚至在他这个“专业人员”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前,他却早就知道了。
还有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情那份坦然,他们都害怕死亡,却又能表现得如此平常。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是求饶,害怕,逃跑,甚至反抗吗?
也许,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吧?他还记得,刚刚酒保说过,他已经看到了太多人离奇的死亡,甚至包括他的兄弟,正因如此,他也许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还记得,前不久厨师还说过,他奶奶某天晚上睡得很香,但是却再也醒不过来了,他那天什么都没说,因为这是奶奶梦寐以求的长眠,正因如此,也许他也见怪不怪了。
还有那个赌徒,在他印象中一直都凶巴巴的,但突然有一天,他一言不发的走进酒馆,什么都没做,独自靠在墙边,呆滞的看着天花板。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家族中最后的亲人在那一天去世了,他曾经跟家人无数次去外面的公墓中送葬,祈祷,期盼死亡之神能够怜悯他们的灵魂。
但那一次他没有,因为他出不去,即使出去了,这次他的身边也再无他人,因为他们长眠在生命线的另一头,永远的沉眠了。
可即便如此,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选择坦然接受,然后继续生活。因此,死亡对他来说已经不可怕了,他多少次和这位不愉快的伙计打过交道,而距离最后一次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已经不知不觉的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丰盛的餐桌,还有举杯共庆的三人。
“好……不醉不归……”他也同样举起来酒杯,在灯光下,四只不同的手齐聚在这一美妙的时刻,他们的倒影各不相同,但精神和意志却无比的统一。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迷茫尚存,但在那之前,人总需要面对未知,面对恐惧,面对现实。
而后,四人出奇的都没有说什么话,在各自的座位上面,慢慢享用着最后的幸福,还有存留于此的欢欣。事实证明,大家伙可能都饿坏了,厨师所做的这么多美食,四个家伙只用了20分钟就近数消灭。
“各位,很快就要打烊啦!都起来!让我们喝上这最后一杯!这杯!我请!”酒保将四人的杯子续满酒,鲜红的葡萄饮倒映在铜杯之中,犹如血液一般。
“致!我们的死亡!”三人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下,随后举目对视,再次哈哈大笑。
“致……你们的死亡。”刺客饮下了这杯酒,这次要比他印象中的每一次都要甘甜。
然后,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拿起他自己的装备,走向了活板门一旁。
三人好像没看见他一样,又找了一个新桌子,然后赌徒拿出来牌组,依次分发给各位。
“这次我全赌了……都说好……可不许出千啊!”
“谁玩那么阴的……你就等着……满盘皆输吧!”
“好,我也跟注……我的牌技……一项不差!”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他只能听见发音,而听不出那是什么。
身后的火光还在,照亮着他前行的道路。
致,我们的死亡。
最后,关着门的门开了,屋檐的灯灭了,欢笑的人停了,只留下风儿带走最后的一丝气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今夜,胧月无眠。
城主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在那前一秒,刺客深深地回想着酒保对他说过的话。
城主还在那里坐着,手中还在摆弄着两张纸,饶有兴趣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此时此刻,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个家伙不是人了。
“怎么?你睡过头了?还是又上哪里消遣去了?这么晚才来。”城主还在看着手中那两张纸,没有看他。
冷静,不要冲动。
“已经解决完了。”
“我想也是,你办事从来没有失误的时候。”城主从身下拿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口袋,放到桌子上。
“拿着吧,这就是你的……”
“等等,我不要这份报酬了。”
他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是他必须赌一把,不然的话,就可能永远没机会了。
“我要出去。”
“出去?你的意思是你想要自由么?”城主笑了笑,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刺客。
“对,我要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了。怎么,你能答应我么?还是嫌弃我的筹码还不够?还是说,还需要让我帮你杀个人再解决?”他尽可能压低自己的怒火,让自己不要冲动。
“好,我答应你。”
他没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之快,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了。
“至于筹码,很简单,你最后一次帮我工作一回,等这一次干完,你就不需要再回来了,我会给你真正的自由,到了那时候,没人能管的住你要去什么地方,如何?”
“当然,这次的难度没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比每一次都要难。”城主将手中的一张纸,甩给了刺客。那上面画着卡雷斯的肖像,还有一道红色的叉叉。
“所以,恭喜你,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光耀城,你知道的吧。当然,你可以多用几天来好好研究研究,如果你一个人做不到,我会派一些小小帮手来帮你的。”
出去?也就是说他可以脱离这座城市了?那为什么不选择假意答应,然后离开,永远的离开这座令人悲伤的城市?
还有他说的小小帮手……会是什么?那群怪物么?如果是的话……那岂不是光耀城也已经……他没敢接着往下去想。
光耀城……这个他一心向往,却又求而不得的地方。即使是他这样的人,光耀城在他心中也是永远值得尊敬的。因为他现在已经不会是那个把怒火迁怒于联盟的天真孩子了。
可是,这次任务的目标却是在光耀城……而且,又是一位骑士。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厌恶。
“啊!”突然间,他浑身感觉麻痹不止,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剧痛,他感到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渗进去。
“当然,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城主一边笑,一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双手不停的鼓掌着。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感到身体一阵虚弱,冷汗直流。
“这个嘛,我猜你有想刷小聪明的想法,对吧?”
“所以,为了防止你打算撕牌,我也准备了一个对应手段。”
“我在你体内刻下了一道追踪法术,以及……一枚符文炸弹。”城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阴森,他的嘴角咧到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
“为了防止你的工作出现我不期望的情况嘛,如果你没达到我的预期……那这枚炸弹也许就会爆炸咯。”他一步步靠近刺客,前者往前走,后者就往后退。
“不过,这次的难度太高,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如果说你刺杀失败但还能逃跑出来的话,那我不会引爆炸弹。毕竟,好事多磨嘛。”
“卑鄙的家伙……我早该想到,你只是把我当换洗衣服,没用之后就抛尸荒野!”
“哦?是吗,那我可得反驳你两点啊。”他慢慢靠近,身体逐渐发白,肿胀,他的表情骤变,眼睛也被挤压的掉在了地上。
而刺客已经靠在墙上了,他很虚弱,只能靠在墙上,一点点朝着门那边移动。
“第一,你貌似没什么资格说我卑鄙。毕竟,我是你的雇主,而去做那些脏活累活的可都是你。所以,你难道不该比我更卑鄙吗?”
他的手臂拉长,冒出尖尖的指甲。他的衣服撑开,漏出伸长而惨白的皮肤。
“第二,其实我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亏我还把你看聪明了呢,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怎么?你的职业素养退步了?还是你爱上这种杀人的感觉了呢?”
变形怪双手靠住墙,那恶心的头颅朝着刺客的脸压了过去,漏出尖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刺客非但没感到恐惧,反而一脸开心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什么?哈哈,怎么?不演啦?现在敢拿你原本的样子见人啦?是害怕自己太丑了?还是说比不上老城主而自卑呢?”
“有趣,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错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怪物!还有你那邪恶的计划!野心!阴谋!”他越说越激动,但最后还是恢复平静。
“那我也纠正你两点。第一,我还真的有资格说你卑鄙,篡位,杀人夺冠,草菅人命,背叛联盟,玷污这座本该神圣的城市,就这些随便挑出来一样,你那一样不比我更卑鄙?”
刺客笑着说,他的脸也慢慢贴近变形怪,好像恨不得用目光杀死这只卑鄙的怪物。
“第二,我的职业素养并没有退步,也没沉浸在嗜血里面无法自拔。正相反,我现在内心无比的清晰,因为这让我看起你那虚伪的面貌。曾经我逃避太久了,现在,我不会再逃避了。”
沉默了几秒之后,怪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恶臭的唾液在刺客的脸上飞溅,但他死死的盯着那副丑陋的脸,眼神没有一丝闪避。
“哈哈,怎么?急了?内心破防之后准备鱼死网破了?来啊!尽管试试啊?!我猜你不会笨到,知道自己在这里就这么死了的后果吧?”
怪物感到自己的后脖颈上被搭了什么东西,他立刻感觉到了那是一道利刃。
他清楚对方的身手,就算自己现在有100%的把握杀了他,他也不敢去赌那未知的概率,对方会不会立刻切开自己的脖子。
二人就这么在屋里僵持着。
而且,他说的对,没必要跟一条狗过不去,就算他没成功,那我也能拿到相应的情报,再说,他的性命在我的手里,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想到这,他慢慢推开了,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和理性。
“好啊,那就比比,你和我谁能笑到最后,如何?”
刺客起身,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哼,拭目以待吧。”
月光沉沦,罪恶在她的照耀下无所遁形。但他们却不敢在此僭越。那不仅仅是因为命令的束缚。
更是一位心中火焰还没有熄灭的赎罪者,最后的余烬。
5月6日:
天气真好啊,艳阳高照,微风和煦,伶俐鸟叽叽喳喳的在唱着不知名的歌,还有不知名的花儿在努力绽放着。
看远处,孩子们,小伙子们,小姑娘们,还有大叔大婶们,大爷大妈们,哈哈哈。大伙都在努力的工作啊,搬砖的,送水的,为大家加油打气的。上一次见到这个光景是什么时候呢?
诶呀,下雨的时候习惯了,突然来这么个好天气真让人不习惯啊……好想睡一觉。
可惜啊……正是因为这么好的天气,才不能懈怠,不能停止,还有要做的事情。
看啊,落叶从树根下被风儿吹过,它们在空中盘旋,然后又落回原位。有的时候我会想,我们的生命是不是也像落叶一样?随风消逝,又埋在原地。
曾经……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不同了。因为啊,你想,落叶最后劲就算回归原位,那最后也会成为树木的养分,等到了来年,新的叶子长出来,它的生命不久展现的淋漓尽致嘛?
就像我们一样,总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碌碌无为,每天都是在痛苦和虚无之中度过,明知道问题所在却还是无法改变。
但我还可以去做一些事情,我还可以去改变一些事情。就算那事情再怎么微不足道,我也要去改变。
因为,那不只是要改变自己,还有很多很多能支撑我要去这么做的理由——为了曾经的理念而重燃心中的那团火苗,为了这双染血的手而开始赎罪,为了让自己的灵魂可以得到救赎,为了……让罪人到最后,也能以最正当的理由死去。
我看到目标了,那位骑士老先生,看年纪,他应该是叛乱的幸存者吧?真好啊……旁边是他的家人吧?一家子温馨的坐在一起吃饭。
谢谢你啊,酒保老哥,你真的没说错。当你有机会能成功的看到天穹之上的耀日之时,问问自己的内心,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我想,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了。这一次,我不会逃避了,也不会选择轻视了。
只是,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能在这样晒晒阳光睡一觉的话。
可就太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