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力量，魔法为甚，心智会无可避免地扭曲，特别是血族。”
雷妮娅无辜中箭，不知道奥秘之宫那帮老不死若闻此言，作何感想。
“因此，‘第九真祖’，她的天性即是邪恶，为世界带来毁灭与悲苦。”
凯特伸出手掌，往下一劈，如同法官做出裁决。
“她名震天下……是在黎明历的第三千七百二十一个夏年，两千三百年前。”
凯特把本子往前翻，定格在一页，满是潦草的笔记和图画。
“当时，临夜帝国与精灵第七次组成联军，讨伐魔族。”
“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最终胜利，近在咫尺，可是…”
“‘她’姗姗赶到战场，悠闲如林间漫步。”
凯特走到一处浮雕前。
“联军派出了最强战力，教会的‘救赎骑士团’精锐，‘奥秘之宫’的两位‘观火者’，四名荣刃使者，还有精灵的三大高阶祭司。”
“他们在一处无名之湖与第九真祖……暮梅，相遇。”
凯特满脸厌恶，似在吐出落入口中的脏物：
“血族的一首歌谣写道……”
“‘她赤裸着纤纤玉足，脚尖轻点涟漪，黑色裙裾飘扬，蝴蝶在身周翻飞，宛若湖中女神’。”
额‘纤纤玉足’什么的……雷妮娅陷入‘甜蜜’的回忆。
她好像，确实没穿鞋，我怎么没注意到？应该多看两眼的……
过分苍白的足形小巧秀美，青色血管若隐若现，规整的月牙指甲，脚趾晶莹圆润，足弓沾染清水，微光……
凯特将炭笔狠狠戳在雕刻上，那是暮梅的背影，融化凝固的白银，完美展现柳条般起舞的长发。
一声闷响，炭笔化为碎片，在脚踝处留下黑渍。
雷妮娅正痴痴地想‘纤纤玉足’，结果一根炭笔捅了进去，鲜血淋漓，她打个哆嗦，顷刻清醒。
见鬼！我在想些什么啊！
她的耳朵骤然发烫，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凯特病态地笑了笑：
“雷拉小姐，我的嗓音如何？能加入教会的唱诗班吗？你……还想听吗？”
“洗耳恭听。”
凯特清清嗓子，拍拍手，雷妮娅会意，指尖释放一个透明的火球，悬浮半空，光芒清亮。
凯特左手抚胸，鞠躬行礼，眼里闪着狂热，柔声开口：
“救赎骑士，排成矛尖阵列，
催马入湖，发起冲锋。
骑士皆白盔白甲，秘金制成，烈日下，光芒璀璨流转，如同漫天繁星，坠落而下。
水花飞溅，蹄声如雷霆！”
凯特那沉醉的眼睛，微微转一下，看雷妮娅，恢复一丝‘不满’神采。
“听众觉得不精彩吗？还是对暮梅大人的光辉事迹，颇有微词啊？”
雷妮娅赶紧鼓掌，思考自己多久后会陪着他们发疯。
凯特突然神情苦恼：
“见鬼，都怪你，我怎么忘记后面的内容了？明明每天都要背一遍……”
“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记忆恢复术’。”
雷妮娅震惊。
‘记忆恢复术’可是高级秘法！‘奥秘之宫’观星院的进修者才能涉猎，凯特怎么……
她把大拇指放进嘴唇，狠狠咬了下去，力道不断加重，能听见教人心寒的破碎声，鲜血流到下巴，形成红珠，悬挂。
“凯特！你疯了？”
雷妮娅快步走去。
“别烦我！你这种魔法天才记忆超群，而傻瓜只能用笨办法。”
她取出拇指，前端的指甲被咬掉，深红血肉，不忍直视。
凯特吐出残缺的指甲片。
“想起来了，果然管用，回你的观众席，演出还没结束呢。”
……
“‘她’似乎看不见近在咫尺的长枪，露齿微笑。
“‘她’割开皓腕，饱含崇高力量的鲜血，在水中，如曼珠沙华，缓缓绽放。
“鱼群围来，一尾银色鳕鱼跃出水面，血液滴在它身上……”
“顷刻间，鱼儿扭曲，变形，黑色浓雾一闪而逝，它已有骑士胯下骏马大小，长出锯齿利爪，狰狞如死神，以血肉为食，以毁灭为欢愉。”
“人类与精灵，终于见证，血魔法的极致力量。”
“高贵骑士们，被异化鱼群吞噬，马在哀鸣，而驭者惊恐之甚，乃至失去惨叫的气力。”
“并非暮梅带来毁灭，她就是毁灭本身。”
雷妮娅实在无法将那银发少女与‘毁灭’啊，‘恐怖食人鱼’啊之类的联系到一起，不过，那样也很帅气？
语毕，凯特轻吐浊气，眼神恢复清明。
“后来呢？”
“后来发生的事，让这位擅长溜须马屁的魔族诗人，也无法用语言吹捧她神之又神的魔法，和‘纤纤玉足’了。”
“不要再说那个词了！我现在满脑子……算了，没事，你继续说吧。”
凯特冰冷瞥雷妮娅一眼，毫不在意她的羞怯。
“旁观者记载，一道红色光幕，冲天而起，持续整整半个下午。”
“红光褪去，战场上只剩下联军强者们的尸体，眼睛皆被挖去，湖水被血染成深红，直到今天仍是。唯一的幸存者是精灵圣树祭司，洛薇，人称‘百花女神’。她跪地痛哭，已经丧失大半神智，有人坚称，看见暮梅走来，与她低语，拥抱。此役后，联军彻底溃败，‘第二次黎明之战’的预言终究没有实现。”
凯特的嗓音平静下来
“雷拉小姐，后面的故事，你应该很熟悉。”
“暮梅在‘血湖之战’后销声匿迹。帝国认为，她的魔力过于强大，受到反噬而死。”
雷妮娅点点嘴唇，回忆道。这确实是耳熟能详的典故。
“她在四百年后，现身西境‘白港’，它的城墙皆由白色大理石筑成。”
“错啦，是‘玉港’，不过嘛，无所谓了，千年前的烂账，谁在乎呢？”
凯特欢快地打断她，与前一段时间简直判若两人，惹得雷妮娅有些惊恐。
“雷拉小姐，别害怕嘛，我小时候吃多了螃蟹，容易激动，有时候控制不住……还请原谅。”
凯特挠挠脸，挤出笑容，苍白虚弱。
“请继续，看看你的历史合不合格。”
“……嗯，一夜间，‘玉港’的建筑，人，还有一切活物，都化为了灰烬铸成的雕像，那片天空，灰烬不断飘落，堵塞河流与道路，从此，无人敢进入这里。”
“谁说没人，那地方可有意思了！”
凯特的笑容愈发灿烂：
“灰烬有膝盖那么深，城墙轻轻碰一下，就是一个大洞——我很好奇，内里全是灰烬的城墙，怎么能支撑那么久？最有趣的还得人……”
凯特凑过来，推了雷妮娅肩膀一下：
“他们变成灰烬，纷纷看向天空，眼神惊恐，无数人指着太阳，就像一群永远定格的雕塑——但可比雕塑脆弱多了，轻轻一碰，就化为飞灰，这是暮梅创造的艺术品，不愧是高贵血族的审美。”
明明很普通的话语，却在雷妮娅心里勾起灵魂深处的骇然，她别过头，不敢再看凯特的笑脸，出言打断她：
“啊，是啊，‘奥秘之宫’一位观火者用回溯魔法推算，七窍流血而亡。他发现，是暮梅召唤，召唤了……‘灾殃’的虚影，天空中出现‘它’的一只眼睛，短短一瞬。”
雷妮娅艰难吐出邪神的名讳。
‘灾殃’降临，只为吞噬一切，将世界变异为培育阴影的温床。
雷妮娅无法想象，人们抬头，看见太阳变为邪神之眼时，那种极度的惊恐。
……
暮梅召唤邪神的虚影，摧毁一座城市，随后进入秘境沉睡。
教会自然宣传血族与‘灾殃’存在隐秘联系，是灭世阴谋的先锋，于是最后一点渺茫的和平希望也宣告破碎，战争似乎要永恒地进行下去。
“是啊，邪神，为什么我们信仰的神不来驱逐它呢？”
凯特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大拇指，琥珀色眼睛泛起几滴泪。
“哎呦，好痛，让历史故事见鬼去吧，我受够了。雷拉小姐，帮我疗伤吧。”
……
等那二人清醒，一行人再度上路。
依德和弗兰脸色惨白，宛若死尸。雷妮娅低头沉思，唯有凯特是以前模样，怯生生地东望西望，躲在依德背后。
雷妮娅知道她在伪装，可实在猜不透她的目的。
几场战斗匪夷所思。
两道悬崖间的吊桥上，一只吸血妖鸟从天而降，腥风袭鼻时，弗兰才反应过来，以雷妮娅见过最慢的速度拔出剑——然后妖鸟的脖子直接撞到剑尖上，不偏不倚，贯穿。
“呵呵，我不愧是荣刃使者。”
弗兰非常勉强地笑。
……
最凶险的是经过一片水塘，出现一只庞然怪物，类似蜈蚣，头部无数眼睛，通体漆黑。
两边长着密密麻麻，类似鱼鳍的腿，不断扇动，腹部有几个透明圆球，可见黑雾在其中狂乱飘逸。
这怪物张大没有牙齿的巨口——就一动不动了。
僵持许久，雷妮娅取出一大块咸牛肉，扔去，怪物吞下，潜入水中，远走。
雷妮娅简直能看见暮梅的狡黠微笑。
……
终于……很轻松地，到达目的地。
众人被眼前之景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