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真的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
比如说作文跑题之后导致分数有些奇怪,想必是难免会遇到的事情。我确实是知道这是我的问题啦,但是被老师喊过去问话什么的就有些没必要了不是吗,感觉是对我抱有了什么不必要的期待。
不管现在分数怎么样反正等到毕业的时候梓肯定会想办法吧。
把老师的说教当成背景音乐想着这样的事情,作文会跑题估计也是因为是以现在这样的态度审题的了。
大概这么晕晕乎乎站了十分钟以上,老师才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我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这样夸张的动作不可能不被面前的老师捕捉到。
「嗯?」
在略带一丝怒气的疑问声追上我之前,我迅速地溜出了办公室。
即便已经放学快半个小时,太阳还是悬挂在一个一点都不美的位置,散发着它的温度,昭示着盛夏的到来。
我,秋山早苗的暑假开始了!耶!
心底响着这样小孩般的雀跃声,将成堆的暑假作业抛到脑后。
走到教室,从窗户看到梓正在我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我书包上的拉链。估计暑假也让她变得懒散了一些,正常这种时候她应该是在写着作业或者看着小说,总之一副刻苦的好学生模样。
「我回来了!」
声音像是刚才去接受夸奖一样欢快,我走进教室。
「欢迎回来。」
梓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笑,带着一丝宠溺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真是幸福。
「现在回去吗?」
「走吧。」
书包肯定已经由梓帮我收拾好了。拎起比以往更沉重的书包,这才注意到边上的位置上还趴着一个正滑着手机的家伙。
「诶?你还没走吗?」
「我还以为刚才那段宛如新婚夫妇般的对白是刻意晒给我看的呢。」
松下悠用有些疲惫的声音吐槽道,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不过,新婚夫妇?我和梓才不是夫妇呢,哪里有『夫』的存在。
「所以你是在这里等谁吗?我?」
「别自作多情了。」
她轻笑一声,我到底算不算她的朋友啊?为什么已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她的话语还是这么刻薄啊?
「所以是在等谁啊?」
「……」
她的嘴唇好像动了一下,但是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啥?」
于是下意识地这么反问,这似乎把她惹毛了。
「潮啦!远野潮!知道了吧!快回去,别烦我了。」
悠坐直身子对我喊出这样的话语之后又趴回到桌子上。
「啊?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什么时候和好的?什么时候变成你等她的关系了?她道歉了没?她……
肚子里有一堆问题想问,可是被她狠狠一瞪,又不敢问出口了。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无非就是她缠着我这个那个的我拗不过她然后就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关系现在明明是她说会在我放学之后立刻赶到的却又临时和我说大概要晚到十分钟结果十分钟过去了也没见她回一条消息想也知道又是被哪个女生缠上了脱不开身但是至少偷偷掏出手机给我回个消息吧而且她到现在没给我说过一次对不起她到底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回事啊……」
本来怒气冲冲的她说到最后发出的却是自言自语般的微弱声响,头也越埋越深,看来是积怨已久……
还是别再询问了,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知道吧,如果好奇的话。
「那……我们先走了?」
看着被悠的气势吓得有些愣神的我,梓在一旁试探着询问道。悠挥挥手示意我们赶紧离开。
「再……再见?」
轻轻说出道别的话语,我和梓迅速地溜出教室,动作和我刚才溜出办公室一模一样。
等待早苗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这样的念头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出现在我脑中的呢?好像回想不起来。
愈是在记忆中寻找着准确的时间节点,微妙错位的时间和空气让我眼前幻视出各种各样的记忆,以至于忽视掉早苗的座位边上还有一些带着怨气趴着的家伙。
教室的等待让我回忆起初中时早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到情书的情形,只是当时的时间似乎并不是盛夏,毕竟相似的时间点下,太阳的温度并不一样。
到底是哪个月份发生的呢?或许是因为讨厌这段记忆,所以即便它和早苗相关我也只是模糊地记得那时的温度吧。
思绪在记忆中游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出现任何偏差,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早苗的书包。
坐在她的位置上,盯着和我书包一模一样的拉链。
暑假啊……
这个词肯定具有令人感到倦怠的魔力,想到这个词之后自己只会想像一个傻子一样坐在这个位置上浪费时间思考着空白。
一句「我回来了」就可以在我的思考中添上颜色。
我的回答也只会带着那样的情感说出那样的话了。
这是我和她交往之后的第一个暑假,是否能体验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呢?
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袖口蹭过我的上臂,奇妙的瘙痒从接触的位置传到心底。
「你还在想刚才松下说的那堆话吗?」
「梓完全不在意吗?」
明天我打算去她家或者她来我家就这么消磨24个小时,暑假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腻歪在一起,可是我和她的步伐比平时慢多了,如果没有『要赶紧回家把作业写完』的压力,是不是我和她每天回家都是这么悠闲地迈着步子呢?至少我对现在的节奏很满意,若是太阳再收敛一点它的温度就更好了。
「在意确实是有些在意的,但是这毕竟是她们两个的事情,也没什么必要过于关心吧。」
「虽然我确实是对大部分事情挺不上心的,但是我觉得她们之间的事情肯定很有趣吧!」
我耸耸肩。
「或许你下次可以对考试的作文上点心,然后我们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梓……你这样很扫兴哦。」
即便不转过头去也能想象到早苗那充满怨气的表情。
有时候我会想,我和远野潮她的区别到底是什么。若是当初早苗拒绝了我,我是否也会阴差阳错成为那个模样。这么一想,对她的情绪好像不是厌恶与害怕了,而是有些理解的意思夹杂在其中。
这样的事情被早苗知道了又要被狠狠念叨,还是藏在心底比较好。
「说起来,梓,你妈妈是不是今天回来?」
「是啊,差不多是我去上学的时候她上的飞机吧。」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的机会。」
「你指什么?」
「出国玩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自己倒是彻彻底底的宅女,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肯定是不会出门的。
「得了吧。」
带着一丝高傲的嘲讽意味,梓这么回复道,只是说完就没忍住笑意。不知为何有些恼火,轻踹了她一脚。
「不要到时候烟火大会的晚上你又找着理由然后不出来了啊。」
像是要对我的攻击做出回应,她这么说道。我和她正要经过那个『约定的』公园,联想到烟火大会倒是挺合理的。
「什么嘛,才不会。」
难道我那天的表现不够好吗?居然用这种东西来回击我,可恶。
不过,烟火大会啊。
浴衣应该是要换新的了吧?毕竟那么长时间没有穿了,但是这段时间到底长高了多少呢。
「你说我有长高吗?」
「和什么时候相比?」
「上次穿浴衣的时候。」
「哦……你要这么说肯定是长高了啊,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一丝讽刺我不出门的意思呢。肯定是这夏日温度的错,让我变得如此浮躁。
「你也要换新的浴衣了吧?」
大概还有两个星期,这期间挑一个时候和梓一块去买吧,她应该是也需要新的了。
「如果我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会不会有些奇怪。」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那就没有准备好吧。」
「到底是哪样啊?!」
梓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这一惊一乍的反应,伸了个懒腰,短袖随着她这这个动作缩了下去,展露出那个因为阳光而产生的分界线,雪白和淡黄,怎么回事两种颜色都感觉很适合她,温室花朵的脆弱与健康少女的活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触碰那道明晰线条的欲望,轻握了一下拳头。
「之前某次和爸妈去看过一下啦,有几件比较中意的。当然了,买肯定是要和你一起去了。」
「为什么你先挑选上了,不应该我给你挑吗?」
「谁说我是给自己挑了。」
「……喔……」
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这种方式回应。她给我挑了什么样的?
要是让我自己说的话,我大概倾向于纯色的,或者说比较简约的?或者要是上面能印一些我喜欢的卡通角色就好了。怎么觉得有些幼稚?
至于她嘛,反正穿什么都好看,应该没差。
「大概还有多久啊?烟火晚会。」
「下下周末吧?我没记错的话。」
「那就下周末去买喽?」
「你想明天去也行啊,反正放假了。」
「正是因为刚放假啊,应该好好在家里躺一下才对。」
第一天是身体上的休息,后面几天是精神上的休息,差不多一个星期足够了吧,那时候就应该彻底进入假期状态了。比如早上不会在十点之前起来,比如把需要在假期看完的动画漫画什么的整理一下,比如……
「那明天干什么?写作业吗?」
「我已经尽力把作业排出脑袋了,你不要提起好吗。」
而且明天是第一天,谁会在第一天写作业啊?
「那明天去谁家?还是说第一天就不动了?」
「我不会动的,你过来,十点之后叫醒我。」
不知不觉走到了平常应该分开的路口,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将明天的事情安排好,梓也是苦笑地说着「好好」应承下来。
我想未来的好几天都是她来我家吧,摊上我这样一个懒惰的女朋友真是糟糕呢,梓。
「走啦,拜拜。」
「明天见。」
我朝她挥挥手,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她大概还站在那个路口看着我吧,就像每次放学后那样。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每次我都会想要是回头会怎么样,但是感觉有些麻烦,而且有些破坏气氛,每次都装作不知道。
今天也这样好了。
心中默数着早苗离开的步子,达到她生日的数字时转身回家。
意识到自己心底的情感之后我经常这样目送她,最开始是自己随意地把控时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选择了这样一个标准。好在她的生日拼起来也就是个两位数,若是在圣诞节之类的日子出生的话,恐怕没办法实现现在这样有趣的安排。
早苗可能注意到我每次都目送她了吧,但是她肯定不知道我会在这里站多久。
心底有一丝由胜利感而产生的喜悦。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前,在口袋里翻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诶?」
房门没有锁,父亲已经回来了吗?可是,阳台上的窗帘并没有拉开来啊。
拉开门,屋内甚至没有开灯,阴暗的走廊不知为何有些陌生。
「爸爸?」
注意到父亲的鞋子放在门口,我向屋内喊了一句。声音像是被海绵吸收掉了一样,没有回应。
今天应该是母亲回来的日子,自己还以为父亲铁定下班了直接去机场接母亲去了,难道是飞机到的时间比较晚所以先回来坐一会吗?
我脱掉鞋子,换上家里的拖鞋。不知为何,小心翼翼地在家中的走廊上走着,像是怕破坏这瘆人的寂静一般。
客厅里,电视闪烁着光芒,勉强从黑暗中辨认出父亲的身形,他躺在沙发上,沙发扶手边扔着父亲的公文包。
「爸爸?」
我再一次开口,这次的声音更加轻柔,也带着更多的疑惑。
父亲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把目光定在我身上。注意到父亲甚至没有换衣服,我心底的疑问更大了。
「你回来了啊。」
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沙哑,。
「我去……把窗帘拉开来。」
未等我问出「发生了什么」,父亲就低着头向阳台走去,像是回避着我。难道是什么不太方便告诉我的事情,我是否应该过问?
我将目光放在了电视上。
电视的声音并没有打开来,上面播放的是新闻类节目,内容是……
「飞机……」
一架飞机莫名其妙消失在了太平洋上,连同着飞机上的几百名乘客一起。
窗帘被拉开来,可是太阳已经落到了非常低的位置,客厅里只是明亮了一些。不,还是太暗了吧,我应该去把灯打开来。
「梓。」
父亲站在阳台上,用充满着决意的语气叫了我的名字。
即便我想装作没有理解这些细节的关联,即便我想装作不记得母亲飞机的航班号,即便我想装作还有是事去做,那声呼唤也将我拽了回来。
我停在原地,等待着父亲告诉我那个自己已经理解的事实。
「你的母亲就在那架飞机上。」
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低着头,像是在忏悔,像是在哀悼。
就算已经背对着电视机,我还是觉得它闪烁的光线过于刺眼,肯定是因为房间太暗了,我应该把灯打开来。
只是腿有些不听使唤。
这是不可能的飞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这是不可能的母亲怎么可能恰好在那架飞机上呢,这是不可能的飞机只是暂时联系不上基站了一会他就会出现在机场上空的,把灯打开来,这不可能母亲肯定没事这不可能母亲肯定会回来的这不可能母亲肯定没死把灯打开来把灯打开来把灯打开来……
手上的重量让我回过神来。
明明我连书包都没放下来,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情。
像是在诅咒般,心底发出这样的抱怨。
「真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问出这样的问题,明明没有再度确定的必要,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我的声音是那样的沉稳,甚至一时间让我奇怪这是谁的声音。
「啊……嗯……」
这算是什么回答方式。
父亲慢慢从阳台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轻轻张开双臂。
「……如果……呃……你想……」
他吸着鼻子,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的面庞。太阳下落得太快,客厅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连父亲的眼睛都看不清,只能凭借电视的微光辨认出他一侧的轮廓。
「想什么?」
「……不……我是说……」
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冲,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怎么回事。不,父亲这样遮遮掩掩地说话也有问题吧,我想干什么,还是希望我干什么,直接说就可以啊。
有些躁动。
咚——咚——咚——
有人敲着门。
「我去开。」
未等父亲说话,我便逃也似的转身向大门走去。
打开门,早苗站在门外,喘着粗气。明明敲门的声音是那样不紧不慢,脸上的表情还是沉重的呼吸都看不出她的余裕。
「梓。」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边上沾染的泪痕。
啊,是这样,父亲是说,如果我想哭的话,他会抱住我的啊。
怎么连哭都给忘记了,该死的,我到底怎么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挖去胸口的一大块身体的感觉真是让人恶心。
「早苗。」
我向她的肩头倒去。
我拼命跑着,明明在学校体育长跑测试的时候每次都是班级的垫底者之一,自己身体到底是哪来这样的力量,搞不明白。
路上的人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经过一个幼儿园小孩和她妈妈的时候,勉强听到这样的对话。
「妈妈,这个姐姐要去干嘛?」
「应该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吧。」
不是哦,我才不会落下东西,一切梓都会帮我收拾好。
回到家里父亲少见地以严肃的表情将梓的母亲的事情告诉了我,我一脸不知所措地问他:
「那我该做什么?」
离开了梓,我连做什么都不知道,想到我那时的呆愣样就有些生气。
「我和你母亲待会做好晚饭会带点过去,看你是想和我们一起过去还是先过去……」
像是被点醒了那样,我将书包甩在地上,立马穿好鞋子飞奔出门。
跑着跑着,我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迎面的风让它在脸上移动的轨迹有些奇怪,带来熟悉又陌生的瘙痒感。脸上的汗水让眼镜不断滑下到鼻尖,若是摘掉模糊的视野更是会让我的脚步变得沉重,不得不频繁地将它推回原位。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哭呢,有人死了,与我熟识的人,我喜欢的人的母亲,但是相对于梓,我和她的母亲的关系只能称作为外人,很熟悉的外人吧。她与我的关系是那样的微妙,我应该感到悲伤吗?没有她的日子会如何?我想象不出来,啊啊,我确实感到伤心,感到遗憾,感到难受啊,我不希望她遭到这样的事情啊,但是我应该哭吗?还是说,我在为梓感到悲伤呢?这样的算是同情吗?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词。明明我的至爱失去了她的至亲,我却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我心底的情感吗,仿佛她蜷缩在我的面前哭泣,我用我的身子覆盖在她之上,以这样高傲的姿态去安抚她,真是让人反胃。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哭,只是想到梓蜷缩在我面前哭泣的样子,我的心脏就如同被刺穿了那般疼痛,痛到无视自己双腿的沉重,痛到无视肺部的哀嚎,无数疼痛压迫泪腺发挥它的作用,让眼泪缓慢地流出。
在梓的家门口停下脚步,撑着颤抖的双膝的双手是那样的滚烫,停下脚步后的呼吸绞着胸腔,空气无法进入肺部,咳嗽与干呕,好不容易调整过来。
我望着那扇门,缓慢地走过去,喘着粗气。
想要急切地捶打,以破坏这个阻挡我和梓的壁障的力度捶打,想要尽可能快一点见到梓。
最后还是以平常去梓家过夜的力度与频率敲门。
咚——咚——咚——
我的心脏跳动的速度都比这快上不少。
只是,不想催促她,以平常的步调走过来,开门就好了。
咔哒——
门被打开。
「梓」
借着街道上的路灯,我得以看清楚她的脸。屋里的她茫然地看着我的双眼,她的瞳孔透着无助,脸颊与嘴唇是那样惨白。
我好像是头一次见到她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的身影是那样脆弱,让我想要把她搂在怀里保护起来。
「早苗。」
她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一样向我倒来,我连忙迎上去接住她,抱住她的双肩。她将脸埋在我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和头发的香味让我安心,终于,见到她了,终于抱住她了。
「妈妈……她……」
她将双手举了起来,拽住我衣服胸口前的部位,力道让我心碎。
「我知道的,别说了……」
呼吸不知道何时变得顺畅起来,声音正确地发出来了。我试着轻抚她的背部,不知道这样她会不会舒服一些。
「进去吗?坐下好一点吧。」
向她提问道。听到我的话,她站直身子,轻轻拉住我的手。我抬起头,根本看不到低着头的她现在究竟是何种表情。
梓的父亲正站在走廊不远处的位置,我和他对视了两秒钟。
「你们先进去吧,我来关门。」
他好像苍老好几岁,明明是和他对视着,却没有感觉他在看着我。
「好的,谢谢。那个……我爸妈他们待会应该会过来,会带点晚饭,你们还没吃吧?」
「嗯,多谢了,今天我大概也……没精力做饭了,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会……」
他疲惫地笑了笑,向门口走去。我被梓轻轻拽着,走到了客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太阳已经落山,客厅暗得不行,梓和她的父亲却没有开灯,只有那电视机播放着我不想看到的新闻,闪烁的光线莫名有些让人脊背发凉。
我顺手打开电灯,她家的构造我过于熟悉,不需要特意寻找开关。
梓拽着我走进客厅之后便停下了脚步,呆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
她没有回应。我轻轻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沙发上,和她一起坐下。遥控就在茶几上,我拿起来关掉电视。
梓倚在我的肩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连呼吸声都要仔细捕捉才能听到。
无数次,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好像无论哪种安慰都会成为同情,最终只能将自己的情感汇聚在手掌中,紧紧握着她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传达给她一样。
真是令人厌恶的软弱。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房门再次被敲响,撑着头坐在餐厅的梓的父亲说了句「我去开门」便走了出去。听到轻声的对话之后,门再次关上,我的父母走进了客厅。和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便走到厨房为晚饭做准备了。
母亲询问盘子位置的声音,父亲和梓的父亲交流「打算怎么办」的声音,轻得不像话,到底是怕惊扰什么东西。
即便到了餐桌上,这样的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一直搞不懂脑子在想什么的父亲,在问了一句「喝酒吗?」之后便和梓的父亲安静地喝下一杯又一杯,母亲也只是低着头吃着自己的晚饭,梓稍微动了下筷子便停下了动作,将筷子横放在碗口,双手交叠在双膝之上,等待着晚饭的结束。
「……不吃了吗?」
就连我的声音都变得那么微弱,过于轻柔的声音连发出来都很困难,让我的喉咙非常不舒服,可是却没敢清嗓子。
「我吃饱了。」
梓这么回答道。或许我应该劝她在吃一点,只是她这句今天晚上最长的一句话莫名透着不允许任何劝说的决意,让我只能略带迟疑地说出「好的」这样奇怪的回答。
我究竟是想要这个家里有个什么样的气氛,究竟是想要这个餐桌呈现怎样的景象。这样兀自烦躁,兀自悲伤,却又遵从着气氛,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精神紧绷地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下一句话要说什么,究竟该称为软弱,还是傲慢。
饭后,我和梓仍旧是保持那样的状态坐在客厅沙发上,母亲在清洗碗筷,梓的父亲似乎被灌醉了,吃完就洗漱上床了,父亲走到我俩的面前,问道:
「我和你妈妈待会就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呆在这里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
我看向梓。一瞬间,一直被我握住的双手突然反过来紧紧捏住我,让我关节生疼,但是又轻轻松开,最后挣脱了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我很清楚,她是想要我离开,要我回去。大概是她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我猜。
「我……想呆在这里。」
只是,我实在不放心,不,准确地说,是我想陪着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安心一些。
倚靠在我肩头的脑袋离开了,梓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没事的。」
什么没事的,谁没事的,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是没事的吗。
「好的。」
我抬头看向父亲。
「我和你们一块回去吧,让……梓一个人呆一会。」
父亲点点头,和母亲一块收拾餐具去了。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我站在梓的家门口。梓站在屋内,低着头。父母猜到我还要和梓说什么,先行离开了。
「要早点休息哦。」
「嗯。」
「你晚饭没怎么吃,不要饿到自己哦。」
「嗯。」
「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
「嗯。」
「明天要是不愿意来我家,想要一个人呆一会也可以哦,给我发条消息。」
「嗯。」
这样空洞的回应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让我完全无法放下心来。可是,希望一个人呆着是梓的愿望,无论我怎样任性,在这种场合还是无法顺着自己的欲望。
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我捧起她的脸。
那里的根本不是我认识的,可靠的夏川梓,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女。
我想对她说『振作起来啊』,可是,搞不明白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是否正确。啊啊人真是麻烦。
想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安抚她,我靠过去,想亲吻她。在眼睛已经无法顺利聚焦于她的面容的距离上,她轻轻别过了脸庞。
我僵在原地。
搞错了吗。
痛斥自己的愚蠢,我转而紧紧抱住了她,心中默数三秒钟后放了开来。
「拜拜。」
「嗯。」
像是畏惧看到她的表情那般,我迅速转过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躺在床上感到不安,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想要抱住什么东西,去填补胸口的空洞,不断摸索只能摸索到空气。只能爬起来,在角落坐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仿佛蜷缩起来就能不会受到伤害。
感觉自己在看到早苗之后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早苗的肩头是怎样的感触,她的身上是什么样的气味,自己吃了多少饭,味道是什么,是什么时候送走早苗他们一家的,自己是怎样洗漱的,怎样走到房间里的,全部想不起来。
断断续续的记忆不止这些,似乎和母亲相关的记忆也变得破碎不堪。或许是因为认真地去回忆会让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我下意识地逃避着那些东西。只是它们时不时会追上来,让我疼痛。
现在几点了。
父母的房间传来父亲的哭声,大概是因为喝醉了,没有余力在意这那的,他没有关上房门就躺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就开始有间断的哭声传来,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可能是怕我听到。他现在到底还是醉的还是已经清醒,仅仅凭借声音无法判断。
我好像还没有哭?
想到这件事才注意到自己脸上的不适感,轻轻触摸可以感受到泪水干掉后留下的痕迹,睡衣似乎也有好几个地方是湿的,我是什么时候哭的。
现在到底几点了。
漆黑的夜空根本没法推测时间。
『要早点休息哦。』
好像有一些清醒了,自己有睡过吗?想不起来,我大概是打破了和早苗的约定吧。
「对不起。」
明明那时候清楚自己肯定睡不着的,就像看到那碗饭就知道自己肯定吃不完一样,为什么要『嗯』地答应下来呢。
饥饿和其他的什么带来胃部的绞痛进一步让我的头脑清醒过来。
『不要饿到自己哦。』
应该去找点零食吃吧,打破两个约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可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越是想要移动,想要站起身来,麻痹的感觉就转为刺痛。我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母亲曾照顾过这样的我,吃不下饭,把自己关在房间,责备着自己的我。那是在……什么比赛失败之后……
不,我并不想想起这些吧,去确认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意义何在?我一直理所当然地向母亲索取着爱,当这样的东西突然失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并非理所当然,我只是一直在做那个「运气好」的家伙而已。
我并不想想起这些记忆的碎片, 我希望能一派轻松地回忆起这些事,在未来的某日和母亲随意地提起,博取她的笑容。
现在几点了。
「对不起……」
到底是在给谁道歉啊,简直莫名其妙。
我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明明已经流干的泪水再一次从眼角滑出。我把头埋在膝盖之前,遏制住自己的哭声,大概是也不想让父亲听到吧。
『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
手机放在我的脚边不远处。我确实有思考过给她打电话这个选项,只是打过去了也没什么话可以说的,让她在电话另一头听我哭吗。说到底自己希望她回去,就是怕自己晚上控制不住情绪,不希望在她面前哭得那么难看而已,这样她肯定会不知所措,没必要弄成那样吧,应该。
不过,我确实是打开了手机的,想要给她打电话。只是被迫看到了不想看的新闻,然后不小心查了很多很多信息,诸如那个型号的飞机究竟可以飞多久,大概是在哪里失去联系的,以及生还几率有多少。手机左上角的数字每变动一次,母亲的死亡几率就上涨一点,我连现在究竟是处在函数的那个位置都搞不明白,无论是前半段还是后半段都不是好消息。最后实在是受不了,把手机关上扔在了不远处。
这真是个糟糕的事情。让自己不断说服自己,母亲已经不可能获救了,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反而显得更加幼稚。最后彻底放弃的时候,我好像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这太奇怪了,自己肯定是疯掉了。将自己的母亲在脑中杀死,将几年前把我从这间阴暗房间中拉出去的母亲……
不……还是不要再想这样的事情了吧。
几个小时之前,早苗有给我发消息,凭着锁屏界面的通知栏我勉强辨认出她发的是『睡着了吗?』这几个字。这样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前来确认的消息,希望对方睡着了的询问,如果我睡着了就得不到回答,回答了就破坏了提问者的愿望,这样期待着回答却回答不了的问题。
我看着手机暗下去,它也没有再次亮起。
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回答,我什么都没做。
如果那时候也什么都不做,不是也挺好的吗。为什么要躲开早苗的嘴唇呢,明明我也期待着那样温柔的触感,希望那能治愈我的心灵,可是为什么要躲开呢。
她僵在原地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在心底念了一句「搞砸了」。
想了半天,似乎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不允许自己寻求温柔,想要这样的痛苦持续一点,好像我自己寻求温柔是什么不公平的行为那样。
但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倚靠在早苗的肩头打发那么长的时间呢,为什么要蜷缩在角落,减少自己的身体与这糟糕的世界的接触面积呢,真是矛盾。
如果要受伤,还是应该站起来堂堂正正地接受吧。我这么想着,扶着墙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屋子已经安静了下来,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现在到底几点了。
我四处张望,寻找着房间闹钟的位置,在床头柜的方向找到了它。微弱的荧光和我长时间哭泣变得模糊的视线使我没办法辨认时针与分针的位置,我向它走过去。然后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脸朝下摔在了床上。
熟悉的气味与柔软一瞬间剥夺了我的思考,我就这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