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
早上八点左右，我被父亲摇醒。
错误的睡姿和糟糕的睡相让我浑身上下疼痛，张开嘴巴都听得见两颚发出『咔哒』的声音。
「那个……」
父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自己的大脑还停留在睡眠之中，我迟缓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
他斟酌着用词，犹犹豫豫地说道：
「你待会去早苗家呆一天吧……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陆陆续续会……有人过来……我不太希望你参与……你去早苗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应该是会有些父母的朋友或者亲人过来，说得好听一点是安抚父亲，说难听一点就是吊唁母亲吧。
明明遇难的事情都还没完全确定，急急忙忙赶过来是干什么呢，心底有些烦躁，想到他们估计是穿着一袭黑衣走进这个家门，我就更是烦躁了。
「这种情况……我在场比较好吧……礼仪上来说。」
父亲皱了皱眉，说道：
「你还是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听我的吧。」
没有什么争执的余地，我也没有什么执着的要点，那样的环境光是想到我就想呕吐，我呆在那的话，就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感觉也不奇怪，这种角度来看好像还是去早苗家呆一天更符合礼仪了。
「好的。」
我答应下来，顺势从床上爬了起来，待父亲从房间出去之后，我换下睡衣。昨天晚上哭得好像很厉害，是不是有必要稍微冲个澡再去。
但是一方面感觉毕竟是去早苗家没必要这么讲究，另一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人，还是早点动身比较好，若是撞上了那更是尴尬。想来想去决定若是有必要就去早苗家冲一下好了，打开衣柜准备了换洗衣物塞进了书包里，随后迅速刷完牙洗完脸，背着装了暑假作业、小说和换洗衣物的书包走下楼梯。
「今天晚上回来吗？我尽量让他们早前走。」
出门之前，父亲这样问我。
「晚餐前回来，可以吗？」
看着父亲疲劳的样子，我根本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家。
「……应该可以，如果他们没走我给你发消息。」
我点点头，轻轻抱了抱父亲。
大概是因为没睡好，轻轻驼着背的父亲没有平常看得那么高大，他下巴的胡渣蹭到我的额头，感觉有些久违。父亲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味，昨晚真的喝了很多吧，昨天的我并没有仔细观察父亲的余力。
「要接待客人的话，还是好好整理一下自己比较好。」
我松开父亲，轻声这么说道。
父亲笑了笑，点了点头。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连熟悉的天花板看起来都那样的陌生，差点就要蹦出奇怪的台词了。
本想动脑袋张望一下四周，脖子却突然抽筋了，使我发出奇怪的哀嚎声，估计是因为没有枕到枕头。
为什么睡觉要借助其他的东西才能睡得舒服，人类究竟是怎么进化的。
我只能捂着脖子，等待疼痛感慢慢消退。
昨天不知道为什么，死活是睡不着，根本没办法将梓的事情抛之脑后。可是我又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看待这件事，只是不断回顾着梓的动作和表情，几次我觉得无比心疼想要哭泣，但是最终只是呜咽几声，搞不明白自己该不该哭结果就是连哭都不顺利，被剥夺奶嘴的婴儿也比我果断多了，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到。
大概是凌晨三点钟左右，我大概是实在不满意自己这样毫无意义的思考不存在的问题的状态，给梓发了一条『睡着了吗？』的消息。大概是被空洞的思绪和身体的疲劳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发一条这样的消息，若是她回复『没有』的话，我应该说些什么，和她聊些什么。
不过她一直没有回复，这倒是让我安心了不少，至少睡着了不是吗，不像我现在还醒着。她还是需要多休息一下，照顾我就已经够麻烦了，还要承受这样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安心了，不久之后就昏睡过去。只是睡眠质量完全称不上好，自己似乎一直被某个梦境折磨着，醒来却想不起来梦的细节，只是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一个很孤独的梦境。
或许是思考太多梓的事情，在梦中代入了她所处的境地。
脖子的疼痛终于得以缓和，自己已经失去环视自己房间的兴趣，于是打算起床。
撑着床直起身子，不知道为什么摸到了什么与床的柔软完全不符合的硬物。
「啊——」
我下意识尖叫出声，向床的另一边跳了一下，抓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转过头扫视刚才压到奇怪物体的位置。
「梓？」
梓趴在床边，就这么枕着她自己的手肘睡着了，刚才的尖叫都没能把她从睡梦中惊醒，我刚才摸到的东西只是她的手指。
在心底批评自己为什么摸到梓的手也这么一惊一乍，我从另一侧爬下床，悄悄接近她，看着她安稳的睡脸。她的上半身搭在床上，下半身则是侧着倚靠在地板和床的侧面，腰扭曲的角度怎么看也不像舒服的模样。
我先悄悄走出房间，把母亲叫了过来。
「梓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半个小时之前？来了之后她稍微冲洗了一下身子，就进你房间了。」
母亲以一副『你现在才发现？』的惊讶表情看着我。
「她……睡着了？」
根据我的反应，母亲这么猜测道，我点点头，接着问道：
「她是为什么来了？」
「她不能来？」
「不不不，我昨天放学之后是有说要叫她来叫我起床，但是毕竟……」
母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回答道：
「她家里会来一些人，她父亲不希望她参与那样的事情，就让她过来待一天。」
说完稍微拍拍我的肩膀，似乎是在说『别担心不怪你』一样。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要是是因为我导致梓这样疲劳的状态下还跑过来叫我，那真是有些对不起她了。
可是，这样有些突兀的顾虑感又让我有些不适应，我们的关系本没有这些东西的。
我告诉母亲自己没有疑问了，再次回到房间。梓还是保持那样的姿势睡着，昨晚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她真的睡着了吗？我靠了过去，轻轻将她的一只手的手臂架在我的脖子上，将她支起来，想把她放在床上。
「早苗……？」
这样的动作让她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呢喃着我的名字。
「嗯。」
我这么回应到，调整她的姿势，将她的身子放在我的床上，再把她的腿抬起摆好。正打算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突然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紧紧抱在她的胸口。
我跪在地板上，脑袋紧紧贴着她的身体，除去胸部的柔软以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也让我有些惊讶的心平静下来。房间空调的温度并不足以让两个人这样抱在一起还感觉不到一点热，但是总感觉梓的肚子没有盖上被子有些不好，于是我挪动着双膝，将自己的身子轻轻覆盖在梓的腹部上。
「没必要这么小心的。」
梓小声地说道。原来她醒来了啊。
「别着凉了。」
虽然我这么说，但是这个姿势真是难受极了，刻意要偏过去的身子扭得有些奇怪，更别说被这样紧紧抱住之后眼镜顶在头顶，硌得我额头有些疼。
「能让我调整一个姿势吗？」
我试探性地这么问道。
「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梓带着哭腔。
耳边听到的心跳速度也越来越快，使我的神经也绷紧起来。这样的梓我还是第一次见，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想要哭。还是说，她还没完全睡醒，所以做出的事情不能那么依靠逻辑去判断呢。
施加在我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随之而来的是轻轻的啜泣声。
这下自己彻底慌了起来，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对不起对不起……」
总之先道歉吧。
「我还是……没法接受……」
她这么说道，声音的振动从她的身体内传来，连情感都好像变得真切了几分。不过，究竟是什么不能接受，我的道歉，还是说……她母亲发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么问出口，也不敢问出口。
腰部的扭曲实在是让我难以忍受，但是，梓似乎短时间没有放开我的意愿。于是，我用手支撑着地板，将下半身也放在的床上，另一只手把眼镜摘了下来，将它随意地扔在了床上。
我就这样趴在梓的身上，听着她的啜泣声慢慢停息，听着她的心跳慢慢变得平稳。
「会……重吗？」
待她平静下来，我斟酌着语句，问出了这样的话语。
她半天没有回答，我尽力朝上看去，梓不知道何时睡着了。
若是起身，或许会惊醒她，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听着她的心跳，困意也席卷上我的大脑，自己昨夜还是睡得太差了。只是现在这样的姿势，也称不上舒服。
她身上弥漫的是我常用的沐浴露的香味，不知为何让我感觉有些奇怪，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带来的不安感，睡着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她的腰，缠住了她的双腿。
这样奇怪的姿势应该不会带来太长的睡眠吧。
突然惊醒，身上的重量让我想起自己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有些不熟悉的自己让人奇怪，就像以灵魂的姿态观察自己的尸体那般，熟悉的疏离感让我喉头发紧。
我松开紧紧抱着早苗脑袋的双手，这样的动作似乎轻易地吵醒了她，隐约能看到她的睫毛扑棱扑棱地挥舞了几下，随后抬起头看着我，下巴搁在我的锁骨上，温柔地问道：
「清醒了？」
如同小妖精一般。
「……啊……嗯……」
顿时害羞的温度爬上脸颊，我结结巴巴地这么回答道。
「那就好。」
她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翻下我的身体，从床上摸起眼镜带上。身体上突然少了一个人的重量，却没有一丝解放的意思，不适的感觉在每一寸皮肤上游走，我不得不坐起身子，活动起手臂，试图将这种感觉抹去。
「刚才是我有些失态了，对不起。」
思来想去，还是简单道个歉比较好，怎么想刚才那样莫名其妙的情感爆发与让人头疼的撒娇举动都是让人讨厌的吧。就算撇开心理上的东西不谈，以那个姿势睡着肯定很不舒服，就算是对于这一点，我也应该道个歉。
早苗跪坐在床上，挠了挠头，让乱糟糟的头发彻底打起结来。
「没事啦，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
她又突然止住话语，像是说错了话那般，整个身子僵在原地。我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盯着她这个模样思考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咽下下半句话。
「哦……」
一时间我也僵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回复她。应该说『没事的』吗，这样是不是有些奇怪，还是应该批评她说话应该再多思考一下呢。无论哪种都很奇怪。
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
「要……去客厅吗？还是就呆在这里。」
她低着头，没敢看向我，声音带着谢罪般的敬畏感。
和早苗说话有这么麻烦吗？
「……去客厅吧？」
我试探着这么回答道，她点点头，看了看我的表情，凑了过来，摸了摸我的手背，像是在表示歉意。随后跳下床，表示自己要还没洗漱，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我望着刚才被她触摸的手背，想着她刚才那般小动物般的举动。只是，这样的本该想到就会脸红心跳的场景没能让我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触，究竟是所遭遇的事情让我没有这个心情，还是刚才和早苗对话的尴尬感让我没有回过神来呢。
「交往前都没有过这样的情形。」
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我这么抱怨道。
爬下床，穿上拖鞋，推开房间门，不远处的卫生间传来水声。我走下楼，今天是周末，早苗的父母都在，母亲正在厨房准备着午饭，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
我向他们点头致意，但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站在原地也不是什么办法，我只能走向客厅，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我的书包好像还在早苗的房间，小说也还在书包里，那这么坐下来岂不是也只能像傻子一样发呆，如今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早苗能快点下来了。
「给。」
早苗的母亲给我端来了一杯水和一些糕点。
「哦，谢谢。」
「你昨天没吃什么晚饭，早上估计也没吃早饭吧。先吃点糕点填填肚子。」
她摸了摸我的头，又回去准备午饭了。
我喝了口水，望着糕点，明明这么长时间没有吃什么东西，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什么都不吃应该有些没有礼貌，我只能拿起一个先吃了一小口。想着应该让早苗父亲也吃点，悄悄地将餐盘推向茶几中间。
我本想开口请早苗父亲吃，只是未等我开口他就已经捕捉到我这样小心的动作，他合上报纸，说了句『谢谢』后也拿起一块糕点。
明明在我印象之中，他是一个随意的、有些小孩子气的大人啊，面前的这个男人让我感觉有些微妙的陌生。但是心底是清楚的，他在意着我的心情，所以收敛了自己。
早苗也是那样，或许早苗母亲虽然态度上没什么变化，但是也一定是会在心底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吧。就连我自己，都已经认不到我自己了，这或许也是一种收敛的结果。
这样不自在的空气为什么会出现在早苗家。
我盯着放在早苗父亲腿上的报纸，注意到头条新闻写的正是母亲那班飞机的事，自己早上醒来之后也没有看过这件事的情报了，简单纠结了一下之后，我开口问道：
「报纸上，有母亲的事情吗？」
早苗父亲神色有一丝惊讶，或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提问，又或者是后悔就这么把头条摆在了显眼的位置之上，他想用手掌盖住报纸，但是最后还是改变动作将报纸再一次打开简单扫视了一下。
「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好消息的事情。」
他看向我，问道：
「你需要看一下吗？」
我摇摇头，心里有些消沉，明明是我自己问的啊，真是麻烦的人。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或许这样的对话会让早苗父亲有一些愧疚感，但是我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话题去打破这样的沉默，只能再一次在心中祈祷早苗能早点下来。
「那个……」
过了一会，早苗父亲先开口了，我向他看去，他将之前拿的糕点的最后一口吃进嘴中，不知道他把报纸藏在了哪里，这样的细节让我在意起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语。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还有你的家庭很难接受……嗯……该怎么说呢？如果啊，感到特别难受的话，请尽情依靠早苗吧。」
「早苗？」
「那个孩子还是挺可靠的哦，别看她那个样子。」
「……这点我很清楚。」
「这样啊，她也……」
早苗父亲轻轻笑了笑，是那种很满意自己的孩子的、那般温柔的笑。
「实际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你和你父亲多依靠一下我们。只是这毕竟是『他人的事情』，我想无论是哪一边都有着各种各样的顾虑，让这样的话语无法实现。但是你和早苗不一样，或者说，我希望你对她能够放下那些顾虑。」
「您是指？」
我们是小孩子所以不需要在意那么多吗？
「你们在交往吧？」
听到这句话我的身体被吓得抖了一下，像是什么秘密被戳破了那样。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紧张的，只是克制不住自己。
「是早苗告诉了您吗？」
「不，她不会说，我也没有去问。不过看得出来吧，她的变化，还是说你的变化。虽然不够尽职，但是毕竟是父母嘛。」
「不尽职什么的……完全没有。」
这样细微的变化都注意到了的父母，怎么会不尽职呢。
「不过，您不介意吗？」
「这种事情父母也没什么可以介入的余地吧，即便有什么意见，说出来早苗也肯定不会听了。说白了，对子女的爱情插手无非是担心孩子受到什么伤害，如果是夏川梓的话，能受到什么伤害呢？要是几年后哪天她带回来某个毛头小子，我大概会直接晕倒在地吧。」
他一派轻松地耸了耸肩，我也长出一口气。只不过，有种微妙的错位感，几年后？毛头小子？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词？
「所以，我希望你能多依靠她一点，在这样的事情上，爱人的陪伴是很有帮助的。有什么要求，或是想要多撒撒娇什么的，直接说出来，向她寻求就好了。但是啊，千万不能……」
看到他停下了自己的话，我问道：
「什么？」
早苗父亲摇了摇头，这么说道：
「……不，我只是觉得刚才那句话有些多余，甚至有些说教的意味了，毕竟是你，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吧。」
这样的话语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想不到他本想说什么。但是，那般『非你莫属』一样的措辞，又让我害羞起来。
「早~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听到这不会忘记的声音，我再一次抬起头，朝那个方向望去。
在洗手池前很认真地刷完了牙洗完了脸，或者换一种说法，我很认真地拖了一段时间，得以让我把刚才和梓之间的尴尬气氛从脑中忘去。
那真是讨厌的气氛，仔细回想的话，我与她之前这么瞻前顾后地遮掩自己的真心好像还是刚认识的时候。
不过，若是考虑到梓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恋情的话，倒是一直持续到不久之前了。难道是因为交往之后我开始对这样的东西变得敏感起来了？
我推开卫生间的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梓已经下楼了。要是开电视一起看的话说不定会看到一些让梓不舒服的新闻吧，我有什么动画可以看的吗？想来想去，还是拿起一本漫画准备带下楼。看到放在我书桌边上的梓的书包似乎没有开启，便顺势打开她的书包，确认了一下她带了什么过来，找到了她带来的小说之后关上书包。
抱着两本书走下楼梯的我看到梓攥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拳，低着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父亲正用「啊啊真是青春啊」一般的温柔眼神看着她，不禁感到奇怪起来。
「早~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这么开口问道，梓立刻抬起头看向我，脸上的红色甚至都还没退去，不禁让我站住了脚步。
「老爸，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啊？」
这么向父亲抱怨道。谁知道那家伙会和梓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呢，那个不读空气的笨蛋。
或许是看到我身上冒着的怨气，梓连忙说道：
「没聊什么，只是说到和你有关的事情。」
「和我有关？」
这倒是挺意外的。我向梓走去，将书递给她。
「具体是什么？」
「呃……说我很喜欢你？之类的？」
「那算什么。」
这样的话题脸红倒是情有可原，不过为什么会聊到那里去。
我在沙发上紧靠着梓坐下，向另一侧的父亲看去，他整个人埋在报纸里，明显是在躲着我。
「那边的鸵鸟，有什么想说的吗？」
报纸里的生物动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出声回应：
「谁……谁是鸵鸟啊！我可是你最喜欢的爸爸诶，怎么能这样说话！」
莫名其妙的抗议让我翻了个白眼，这样的互动让旁边的梓笑出了声。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吗？」
她问道。我摇了摇头，若是说出『因为你笑了，好像很久没看到你笑了』这样的感想，总觉得有些失礼。
所以我选择抱一下她，被突然搂上来的我吓到了，她轻轻推着我的肩膀，再一次发问。
「突然干什么啊。」
「想撒娇了。」
我搂着她的腰这么说道。她轻轻默默我的头，开始看起自己的小说。
「这本书讲什么？」
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盯着书中段的情节，这么问道。
「目前来看，是未来世界中，一对古老家庭姊妹的恋爱故事。」
「嘿~」
我随意地感叹道，毕竟这听起来像是什么很严肃的故事。
「嗯？等一下。」
在梓正打算翻页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怎么了？」
我再仔细阅读了一下这两页的文字，用有些鄙夷的目光看了梓一眼。
「怎么了嘛。」
她有些不明所以，再一次问道。
我凑到她的耳朵边上，用边上的父亲听不到的声音吐槽道：
「这不是百合小说嘛。」
这两页描述的是两位少女在古老的大宅子的书房中偷偷亲吻的场景。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
梓一副不能理解的眼神看到我。不是，我虽然知道你会读这个类型的小说和漫画，但是也没必要这么理所当然吧。不过原来那句『姊妹的恋爱故事』是指姊妹之间的恋爱故事啊。
「是我理解错了。」
她这样的态度也让我有一些尴尬，感觉是自己莫名其妙激动起来打乱了梓的阅读节奏。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我送开她，背靠在她的手臂上，将脚放在了沙发上，开始看起了自己的漫画。
梓也没有多问，两人都沉浸在书里，短暂地回归到了之前假期的状态之中。
我翻着手中的少年漫画，看着那狂放不羁的剧情和充斥着血肉横飞场景的画面，不禁有些不是滋味。背后的她正看着情感描绘纤细的爱情故事，还是两个女孩子的爱情故事，而我抱着恶魔与恶魔打打杀杀的漫画看着，虽然是有我的口味很没女人味的自觉啦，但是这样近距离的对比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吧。
脑中充斥着这样的杂念，漫画自然也是没看进去多少，我还没翻完半本，梓就已经把小说合上了。
我注意到背后的她似乎有些不对劲，我回过头看了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怎……怎么了？」
我马上合上漫画，转过身去看着她问道。
她看了我一眼，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嘴角强行向上扬起，想展现笑容。
「没什么，只是小说的结尾太过悲伤了而已。」
「是吗……」
无论是哪样的故事，都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不是说她不会被感动到哭，或是因为故事太悲伤而流泪，而是遇到这样的故事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她不会这般咬住下唇，甚至试图笑给我看。
「能给我看看吗？这本书。」
或许，是这个故事让她想到了什么，投入了过多不应该投入的感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要阅读一下这本书的。
「不，还是不要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这么直接地拒绝了我。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问道：
「为什么。」
大概是被和她在卧室的那种距离感刺激到了，这样被她直接拒绝让我的反应有些大。梓也被我的气势吓到，愣了几秒钟。
「……你要看的话，拿去吧。」
最后她还是把书放在了我手上，随后补上了这样一句话：
「不要想太多哦。」
这句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不要过度解读她前面的拒绝吗？我「哦哦」地应承下来。她拿起我的漫画，看了起来。
我也犹犹豫豫地翻开了那本小说，只是还没看多久，便被母亲叫去吃饭了。
脑中装着刚开始看到的情节，和梓的那副表情，有些晕晕乎乎地坐在餐桌前。
在早苗边上那个属于我的位置坐下，心底仍旧在谴责自己刚才那愚蠢的态度。无论那本小说写了什么，也不是我这么不过脑子甩出自己的情绪的理由吧。倒不是说要隐藏起来，那可是早苗啊，这样和刺猬一样展示着自己的身上的刺简直不可理喻，明明可以轻松地告诉她故事的走向，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安。这样拒绝她不过是激起她的好奇心，或是单纯让她受伤而已。
也多亏这样，自己几乎没有看进去那本漫画，意识几乎全集中在看着小说的早苗身上。早苗本来对这种风格的书应该是非常不感兴趣的，可是她却一字一句地读着，像是想要从字里行间寻找出来些什么东西一样。
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了，这帮精神紧绷地阅读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丧失了阅读的乐趣吧。自己那句「不要想太多」是不是有些没头没尾让她不知道什么意思呢。
算了，等她读完自然会知道是指什么了。
我轻轻端起碗，夹起一团米饭放进嘴里。左手上的重量似乎有些不正常，这才发现给我装的饭有些多。
估计是和我昨晚没吃什么东西相关，自己也不好意思向早苗母亲说『抱歉我吃不下这么多』这样的话，只能试着往尝不出味道的口中尽量多塞一些食物，这样的举动似乎让早苗母亲放心不少。
早苗的父母正聊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似乎是他们一块看的某部电视剧，这样的习惯虽然和往常一样，不过声音确实是压低了不少。即便是这样微小的变化，如今也触动着我的神经。
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
早苗倒是少见地一言不发，甚至把自己不喜欢吃的菜也塞进嘴中。
「你在想什么？」
我轻声问道，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和你聊天的话题。」
「是吗？」
这样把问题告诉我之后，我也情不自禁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但是无论怎么想，好像都绕不过我母亲的事情，超过那条线的事情什么也想不到。反复思考这件事的细节也让我消沉起来，嘴里的饭菜泛着一股苦味。
「好像是有些困难。」
我没有主动向她提出那个话题的勇气与意愿，只能这样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语示意她不要太在意。
「我不喜欢这样。」
她这样念叨了一句，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即便整个餐桌都安静了下来盯着她，她也盯着碗的边缘若有所思。
「早苗？」
「嗯？啊……」
她好像有些后知后觉的轻叫出声。
「不，我，呃，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我不明白，明明是安抚的话语，却有种背刺伤的错觉，实在是令人厌烦的脆弱。我甚至连「没事」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作为回应。
自己明明不希望周围的人用这么谨慎的方式对待自己，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状态的都与平常相去甚远，让别人以平常的方式对待自己实在是有些奇怪。
略显尴尬的气息弥漫在餐桌上，却好像没有人敢打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究竟是在干什么，把糟糕的气氛带到了别人家的餐桌上。
「吃完饭……要出去走走吗？」
这样的问句让我从自责中回过神来，看向提问的早苗，这才注意到她已经率先吃完了，而我还有半碗饭。早苗的父母似乎是迁就着我的速度，碗里的饭还剩下不少。
「唔嗯，好。」
我答应下来，自己也确实想出去活动一下，要是一直待在这间屋子里，自己会不停地把屋子中的气氛变得压抑。
早苗轻轻点点头，下桌看那本小说去了。
我试着快点吃完，却总感觉尝不出味道，总感觉像是在往腹中塞着食物。这样的心态有些不礼貌吧，吃完后向早苗父母道谢时头低的更深了一些。
在蜷缩在沙发一角的早苗身边坐下，她似乎看的挺快的，已经翻了一大半了。开口询问又怕打扰到她，我盯着她放在沙发上的双脚，心底的欲望有些躁动。
我用手指划过她的脚背，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好痒。」
那我把整个手掌放上去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吧。
「什么时候走？」
「等我看完这小节。」
「打算去哪里？」
「再说吧，找些能打发时间的地方。」
手向上摸去，握住了她的小腿，用自己的手指宽度丈量着她的跟腱。这样的接触让我安心不少，伤心的时候，似乎更加渴望他人的温度。
但这些举动，终究是打发时间罢了。
稍微注意了一下页数，我阖上书本。梓应该是注意到了 我的动作，松开了一直抓着我的小腿的手。
「我去换个衣服。」
「诶？哦，好。」
我跳下沙发，跑上楼钻进自己房间，在衣柜里翻出T恤和短裤，迅速换上。
梓触碰过的地方一直有奇怪的瘙痒感传来，准确的说，痒的是我的心底。自己莫名在意梓的手指，被她抓着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的手指不停的上下滑动着，自己明明很痒，却咬着下唇什么话也没说。是对现在的梓的屈从还是说别的什么……
试着了跺脚，想要消除这种异样感。越是在意，越是回想起她手指的温度。
「搞什么啊……」
嘴里忍不住抱怨出来。
跑下楼，梓正站着等待着我。
「你这是……换了什么？」
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这么问道。
「衣服啊，你指什么？」
「你刚才不也是短袖短裤吗？」
「这件没刚才那件那么松垮啦。」
我拽了拽领口，展示了一下两件衣服的区别。
「我本来以为你就是带我在四周散散步，看到你特意去换身衣服还有些惊讶，结果你换的衣服和原来差不多……」
「算是以防万一吧，毕竟没想好去哪里。」
身上这件至少没有刚才那身那么像居家服。
刚走出家门，正午的温度就让我头疼起来，靠近地面的空气都在轻微摇晃，实在是让人有些害怕。
「唔呃。」
「要回去吗？」
仍站在门厅里的梓这么问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心底的逆反心理作祟，硬是摇了摇头走到了烈日之下。
梓在门厅里翻出我的遮阳伞，顺手撑起，小跑地追上了我。
还没走多久，我就已经开始抹头顶的汗了，梓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在我的身边。明明是我想带她出来散散心，怎么变得好像是她在陪我呢。
还是赶紧找个室内场所好了。我在脑中一个个筛选，最终决定了目的地。
「为什么是来游戏厅呢。」
「总感觉很久没和梓一块来了，我上次来还是，那个时候。」
假期的游戏厅挤满了人，嘈杂得有些突破我的忍受上限了，但是室内的空调让我完全不想再往外头迈出一步。梓打量着四周，发出轻微的惊叹声。
「好像和之前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诶。」
「是吗？我倒是没太看出来。」
「细节装修上有一些。」
「有什么想玩的吗？」
我这么向梓问道，虽说她来的时候大部分是站在我身边看，或许今天会有些变化，还是问一下比较好吧。
「唔，我和之前一样看着就好了。」
若是强行要求她和我一起玩想必她也不会拒绝，但是是不是有些过于刻意了？心底又开始纠结起这些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起来。
「我说。」
「什么？」
「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在这里见到雾岛同学的事吗？」
我和她走到了赛车游戏的后方，旁观着两个似乎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的比赛。
「当然了。你是在这个游戏上输给他了吧，虽然说他赢的，很不光彩？」
估计是想起了我吐槽输的原因时那个不高兴的模样，梓的句尾带着笑意。
「嘛，差不多啦。」
现在的自己大概是没什么心情去吐槽，只是这么应付了一句。这两个男生的比赛刚好结束，因为是一张比较老的地图，排行榜上面还能看到我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想到一些事情。梓的中考成绩，真的是单纯的失利吗？」
「……怎么了？突然提起这样的事情。」
「只是那个时候突然想到了，现在又回想起来了而已。」
现在应该是问清楚这一点的好时机，但是自己突然又畏缩了下来，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想照顾现在她的情绪，还是说单纯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退一步讲，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吧。那么，也没什么必要去刨根问底。
「梓会和我上一所大学吗？」
「应该是『我会和梓上一所大学吗』才对吧，你努力一点就好了啊，不要再被老师揪到办公室里去了。」
她的语调开始变得轻松起来，这让我高兴不少。呆在家里的时候，她好像一点点变得消沉，这让我很是在意。
那本小说也是，为什么是那么气氛压抑的东西。
「学习又没有什么意思。」
「这个是没意思就能打发掉的事情吗。」
两个男孩又结束了一盘比赛，起身离开了机器。我向梓看去，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愿意陪我玩一会。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会输得很惨啊。」
「我会稍微让让你啦。」
我选择了最难操控的那辆车，指导着梓选择了比较适合新手操控的车，大致口头告诉了她一些技巧，就这么开始了游戏。三盘下来，梓也玩的越来越好，我不得不认真操控才能赢下最后一局。
「啊啊，差一点啊。」
「你学的好快啊。」
我咕哝着，站起身来，梓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有些开心地蹦跶了一下。
「比我想象中有趣不少。」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的？」
「被早苗超过很长的距离，然后被狠狠嘲笑。」
「什么嘛，我才不会干这种事情呢。」
如果是平常，说不定会这么做吧。
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有些烦躁地握紧了拳头。
我到底是在在意什么，她到底需要怎么样的对待呢，无论是哪个我都不清楚。但是，这是否不是一个可以问出来的问题呢。
『好麻烦啊。』
在心底这么抱怨着，却总感觉有些不礼貌，又开始自责起来。
最终，反而是梓先开口提到这件事。
「谢谢呐。」
在我小心地挪动着抓娃娃机钩爪的位置时，梓突然对我这么说道。我下意识地按下了按钮，钩爪缓缓下降，抓住了玩偶的腿。明明还没瞄准好，倒是意外地还挺准？我刚这么想着，娃娃就从钩爪中滑落。
「突然说什么。」
「大家都很在意我的感受，花了很多心思在对待我上。」
「我平常也很在意你的感受啊。」
我这么说着，再一次调整钩爪的位置，试图让自己显得无所谓一些。
梓并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很平淡地说了下去。
「我自己也不太确定应该如何接受他人的好意，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别人，面对这件事。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希望着与往常一样的时间，但是真要这么做，自己大概又感觉有些不适，好像自己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样。自己这样奇怪的心理，也给周围了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吧。」
钩爪再一次下降，这一次干脆抓了个空。
「与其说是麻烦，不如说是对不灵敏的自己的自责。」
「是啊， 因为大家都很温柔，所以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才让我更加苦恼。」
「单纯接受他人的好意不就可以了。」
「可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接受呢。」
这个时候说应该没有问题吧，应该比较合适吧。
「好麻烦啊。」
我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梓搂了过来。
「诶？！」
迅速地把最后两枚游戏币塞进机器里，抓住她的手握在了摇杆上。
钩爪前后晃动着，半天才抵达一个看起来挺合适的位置。我抓起梓的另一只手，按下了按钮。钩爪缓缓下降，抓住了玩偶的身子，将玩偶提起。
「哦哦。」
怀里的梓发出惊叹。
但是，在即将到达掉落口的时候，玩偶从钩爪之中滑落，在掉落口边缘的玻璃板上撞了一下，弹回了玩偶堆里。
「啊。」
梓的声音有些遗憾。
「这个钩爪有点问题吧。」
我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无论是在意别人还是什么，这终究是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思绪，是难以被几句话阐明或是抹去的。双方都抱持这这样的心理接触，或是前进，或是后退，最后选择了合适的距离。这是理所当然的麻烦事。
「要不要再试试？」
我向怀里的梓问道。
「算了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梓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么说道。
我和她走出游戏厅，现在的阳光也不需要撑伞了。梓将伞面理顺，扎好递还给我。
下次来把那个玩偶抓出来吧，我这么想着，接下了那把伞。
站在自己家门口，心情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
我和早苗说想回去陪陪父亲，便和她在她家附近道别。看起来她似乎有些紧张，但是最后还是点点头和我说了再见。
「明天打算还过来吗？还是我过去？是不是该写作业了？」
「今晚发消息决定吧。」
我晃了晃手机，这么说道。
特意放慢了脚步，绕着路回家。发消息给父亲确定了家里的人都已经走掉了，才以正常的路径走回去。可是站在家门口，就感觉到莫名的压力。即便是一如往常的家门，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我从口袋中摸出家里的钥匙，打开房门。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似乎是香烟的残留。
「我回来了。」
朝屋里这么喊道，并没有得到回应。我换下鞋，走进客厅，父亲坐在沙发上沉思着。
「我回来了。」
我再一次说道，这次的声音更轻一些，不想吓到父亲。
「哦。呃，中午吃了什么？」
父亲这才注意到我，有些尴尬地问道。我回忆着说了几个菜名，在他的身旁坐下。
仅仅是一天过去，父亲就憔悴了这么多。
而我却在早苗家寻求着他人的安慰与温暖。
这没有什么对错之分，父亲是希望我这样做的，从这个方向去想，这甚至应该是对的。但是，逃避着什么的感觉却谴责着我的内心，让我喘不过气来。
凭什么我一个人获得那样的温柔。
如同刀尖划过喉头，这样的感受，让我回忆起昨晚的一切，让我再一次想到自己所失去的东西。
「我去准备晚饭。」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你坐着就好。不会弄什么复杂的东西。」
趁着父亲做菜的时间，我来到自己的房间，将暑假作业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完全没有动笔的意思，甚至有些将其全部撕碎的冲动。
空气中凝滞着什么，无法挣脱。
我开始讨厌起这个房间了。
「梓，吃饭了。」
父亲呼唤起我的名字，我走下楼，有些机械地在餐桌边上坐下。父亲并不擅长做饭，做出的菜成色并不理想。我也只是木讷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连味道都察觉不出。
「我明天应该要出去，可能需要好几天。」
父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这么提起。
「是要去干什么呢？」
「去你外婆那一趟。」
不需要过多的话语，我已经理解父亲的意思。
「我不需要去吗？」
「……还是别去好了，到时候我过去了让外婆给你打个电话就行。那边村里估计比这里要……怪多了。」
他思考了半天，选择了这样的词。
「今天很怪吗？」
我试着询问了一下。
「我觉得大概算是吧。你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也算是寿终正寝，我想那时候的我更多的是孤寂的感觉。但是今天，总觉得有种，刻意的迁就感。」
有些词不达意了，父亲轻声补充了这么一句，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再问了。自己清楚父亲想表达的是什么，也确实没必要再多问什么。
「那个，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问问你比较好。」
在我只剩下最后一口饭的时候，父亲像是做出了什么觉悟一般，有些苦涩地这么开口说道。
我放下筷子，将双手放在双膝上，静静地等待着父亲的话语。
「你觉得，有必要举办葬礼吗，墓碑什么的……」
声音到了最后变得嗫嚅了起来。
脑中『嗡』地一声，像是被球棒砸到后脑勺一般，半张的嘴唇半天发不出声音。
「算了，还是……」
父亲说出退缩的话语，我意识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必须得说出来，我这么想着。
「没必要。」
声音带着闹脾气的意思。我握紧双拳，用尽全身力气这么说道。
「反正，也没，尸体。」
我一字一顿地这么说道。
话语一说出去我就后悔了，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余光瞥到父亲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这让我更加厌恶起自己来。道歉的话语还没说出来，父亲便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我知道了。」
肯定是生气了吧。但是，又不想批评我，或者是，没办法批评我。
「我出去散散步。」
说完便离开了。
我呆坐在位置上坐了不知道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碗里的饭已经凉得夸张了。将剩下的饭迅速地吃完，跌跌撞撞地逃进自己的房间，像是有谁在追我一样甩上了房门。
「啊啊啊啊啊啊！」
我朝着房间的一角叫喊着，用手指揉着自己的面庞。勤剪指甲的自己并不能带来什么痛楚，着反倒令我烦躁起来。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语呢，那样不属于我的话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昨晚到现在，从出生到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自责，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人，伤害自己。我所能给予他人的，真的有我所向他人索取的那么多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是我呢，不是我的话，我就不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语，不是我的话，我就可以继续无视这些事情，安稳地度过每一天，不是我的话，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明明，我终于获得了早苗，我的感情终于有了回应。为什么就要让我遭受这样的事情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叫喊着，跪倒在地上，额头狠狠在地板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却连疼痛都察觉不到。
自己的声音肯定被街坊邻居听的一清二楚，却没有一个人来抱怨或是谴责我的声音。
就连这安静的夜晚也充斥着刻意的迁就感，让我无比反胃。
「真是本糟糕的书。」
将书关上扔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饭后我大概花了半个小时多一些把梓的那本小说看完了。故事的结尾居然是什么，两姊妹无法承受家庭压力，最后在城市的角落自杀的故事。即便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伏笔暗示也能看出来作者就是想向这个方向去写，但是看着她们，总是会抱有那么一丝happy end的幻想，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此，像是背叛了读者的期待。但是若是真的要这么思考，大概又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
这才想明白梓那时候为什么要强调『不要想太多哦』，或许她把如今的自己投射到了两位主角身上，毕竟现在的她也承受着莫大的心理压力。
「真是荒谬。」
梓才不会自杀呢，无论承受着什么，都不会想这样的事情。
我盯着封面的《逝去的誓约》几个艺术字和那个怎么看也看不顺眼的作者名，心底突然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妈妈，我出去一趟。」
我对着正在洗碗的母亲这么说道。
「是要去干什么吗？」
「我想去把这本书还给梓。」
「今晚还回来吗？」
似乎是以为我要去梓的家中陪她，母亲这么问道。
「应该会回来吧，她……应该还是会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
我这么说道，走出了家门。
走到半路上，刚好撞见了梓的父亲。看着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招呼。反倒是他先注意到了我，朝我挥了挥手。
「叔叔好，是在散步吗？」
我小跑过去，这么问道。
「算是吧，你也是出来散步的吗？」
「我是想去把这本书还给梓，顺便看看她。」
我晃了手中的书，他眯细了眼睛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
「哦，这本书。实际上，我是负责这本书的编辑哦。」
「诶？是吗？」
「说来也算是和你有些关系，当初梓让我替她去CM上帮你买同人册作为你的生日礼物，我才在CM上认识了这个作者，然后帮助他从同人作家变成商业作家，这才有了这本书。」
「这，这样啊？」
看着我一副不敢领教的表情，他接着问道：
「怎么了？不太喜欢这本书是吗？」
「确实，是这样啦……我承认他写得很有意思，但是这个故事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呢。」
「哈哈哈，这也算是他的一种癖好了。你是要去还书是吧，那我也回去好了，不介意吧？」
「不，怎么会。」
大概是还想向我询问一下梓的状况，他这么提议道。我有些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和梓的父亲一起走了起来。
「梓今天，还好吗？」
「应该算是，还好吧。我尽力让她开心一些了。」
「是吗，那就好。」
「她在家怎么样？」
「……实不相瞒，我是和她，呃，有些小矛盾才跑出来散步的。」
「诶？是吗。」
梓的父亲虽然对梓要求比较严格，但是两人几乎没吵过架。毕竟是梓，什么都做得很好，也没什么批评的空间。
「我啊，问了她一些比较沉重的问题。要不要举办葬礼，什么的。」
我听着这有些不熟悉的词汇愣了一下，步伐都变慢了。
「果然，我问这样的事情有些奇怪吧。」
他轻笑道，显得有些痛苦。我快跑几步追了上去，问道。
「您是怎么想的才问出这样的问题的呢？」
「我是觉得，她这么大了，应该有管理这些事的能力与权力了，再加上她的母亲走了，她应该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点也不奇怪啊。」
这应该算是一个挺温柔的理由吧。
「或许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些太过沉重了吧。她是这么回答我的，因为没有尸体，所以不要办葬礼。」
「啊？」
那个夏川梓，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明明是我提出的问题，听到她这样的回答，自己非常愤怒，差点就要骂出来的程度。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不想再批评她，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我出去走走。」
「……」
我不敢做出什么反应，这样的话题并不像是我能够参与的。
「出来走了走，我才想清楚，自己是还包有着幻想，毕竟是飞机不见了，说不定梓的母亲现在在哪个荒岛上，还活着，只要搜救工作继续，马上就能找到呢，为什么要说尸体呢，好像她已经死了一样，我只是在对这一点生气罢了，跟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不过，梓只是不想办葬礼吧，对她来说，葬礼才是抹消她母亲生存可能性的东西。我们想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因为一些措辞，弄得两人都有些不舒服。怎么说呢，有些神经过度紧张，有些脆弱过头了。」
「这……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
到头来，我也只能说出这样的算不上安慰的话语。
「那个。」
「嗯？」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事情呢？」
这一点，我仍旧抱有疑问，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梓的父亲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突然说了些其他的话：
「早苗，请你不要松开她的手。」
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像是提醒我肩上的东西一般。
我也明白过来这句话，这个动作所承载的含义，便没有再多问下去。
耳边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我向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这里距离梓的家不过五十米，四周也没看出哪里能传出这种声音。
梓的父亲似乎也注意到了，四处张望着。
快到梓家的门口处时，声音再次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撕心裂肺的叫声是我熟悉的声线，心里瞬间咯噔了一声。梓的父亲也停下了脚步，愣在了原地。
「那是……」
我不自觉地吐出这两个字，梓的父亲快步走起来，来到家门口，正想用钥匙打开门，本来站在他一边的我现在站在他身后两步远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只是无意义的叫喊，不是悲鸣，不是哀嚎，只是痛苦与自责，只是心底情感的发泄。
梓的父亲停下了试图开门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不应该来到这里的，这不是我应该听见的东西，梓不会希望我听见这样的东西的。
即便我就这么进去，我也说不出任何像是安慰的话语。
若是就这么进去，她看见我也不会如释重负，反而会更加难受吧。
又或许，我只是单纯地，害怕了。
「对不起。」
我将书塞进梓的父亲的手中，装作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模样，用尽全身力气逃离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