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BestKirito 更新时间:2025/10/6 22:44:37 字数:19071

梓的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糕。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准确地去描述,经常发呆,话越来越少,头发开始越来越乱,脸色越来越不健康,诸如此类的外在表现说都说不完,更重要的是,她的内部似乎越来越空,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这只是我的感觉,但是我并不觉得我错了。

她好像每回一次家,精神状态就要更糟糕一些,让我不禁怀疑那间房子里是否有什么妖怪。

唉,这么一说,又好像有些无礼了。

我一直觉得,越是熟悉的人之间,越是不会在意措辞,礼仪,因为知晓对方的本性,所以不需要用这样的东西来装饰自己。就像出门的时候一定要着装得体,在家的打扮往往随意自然,对于爱人即便赤身裸体也无所谓。

这也是为什么,我开始觉得,自己和梓有了疏离感。我总是在试着照顾她的情绪,谨慎到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头了的地步。但是,若是不这样做,又总是不自觉地会让梓受伤。像是不小心谈起她的母亲,或者是说到什么让她想起她的母亲的事情,又或者是一些我想不明白的、但是她很在意的话,梓的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或是表情,总是让我过意不去。她的神经有些过于紧绷了,一来二去的,我的神经也时刻绷紧着。

我开始觉得,我不是呆在她的身边,而是在陪着她。换句话说,我是在『做』什么事,而做事,是会感觉到疲惫的。

昨天晚上将梓送出我家的门时,我「呼」地长出一口气,这个举动顿时让我愣在原地,然而,我的第一反应却还是:

「还好没有在梓面前这样。」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底一直有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不知道是自责,还是说,这段是对梓的批评。闷在枕头里叫喊,想要发泄掉这种不适感,却被父亲听到,敲门问我还好吗,顿时让我羞得无地自容。

那天晚上,梓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喊的吗?大概不是吧,我怎么能够彻底理解现在的她呢。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我一次也没有和梓提起,那天晚上我去了你家,听到了那些声音。说了又能怎样,什么也不能改变。

我开始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冲进去抱住她,即便什么都说不出,只是这样做说不定也能改变什么。转念一想,又或许会变得更糟呢。我只是无法忍受现状,开始寻找别的东西逃避而已。

那天过去的第二天,父母告诉我梓的父亲去了乡下见梓的外婆,可能今晚都不会回来。我的心底还有一丝高兴,若是今晚可以抱着梓睡觉,或许也算是补上了前一天晚上所舍弃的选择。但是,吃过晚饭之后,梓执意要回去。

「为什么呢?那里……」

什么也没有。

我没敢把这句话说完,不管怎么想,这样的话语还是太过头了。

她大概也明白我想说的话,于是,她寂寥地回答我:

「我只是想,多呆在母亲待过的地方一会,我怕忘记。」

我可以去反驳她,比如,最简单的,怎么会忘呢,不要说这样的话;或者是,要求要去陪伴她,一个人呆在那里不会孤单吗,不会害怕吗,我和你一起去好吗;又或者,强硬一点,不行,就当是为了我,别回去,明白了吗。

但是,看着她脸上挂着的微笑,我什么也说不出口,或许是清楚自己说什么都会被她否决,或许是想尊重她的感情与想法,或许只是单纯没有这个胆量。

我放她回去了,随后的第二天,梓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比前一天更糟,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并且,第一天的气馁,也决定了接下来几天的状况:我每个晚上都无话可说,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然后第二天拖着更糟糕的身体来到我家。

我开始希望梓的父亲能够早一点回来,到那个家中去陪着她,这样或许会好一些。不知道梓的父亲在乡下经历了什么,隔了四天才回来。据梓的描述,父亲回来的时候除掉疲惫,还有愤怒,想必是在乡下和梓的母亲的家人相处挺不愉快的吧。

梓似乎对这件事挺自责的,她觉得,要是她也能一起回去,父亲说不定心情不会这么差,自己能帮他分担些什么。不过,梓的父亲似乎对梓不准参与这些事情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是梓去询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梓的父亲也一概不说。所以,梓只能对我稍稍抱怨一些——准确地说,是提起。她对我讲这些事的时候,语句里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我以我自己对梓的了解,擅自为这些事情抹上的情绪的色彩而已。

我不太清楚梓的父亲是怎么斟酌这些事的,可能是因为那天和梓谈到有关母亲葬礼的事情,梓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些事情还是不应该让孩子来承担,也有可能是单纯在乡下遭遇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并不想提起,更别说说给自己的孩子听了。我并不了解梓她家那么详细的家庭情况,无法做出准确的推测。

从结果上来说,梓的父亲的回来并没有让情况好转,说不定还给梓带来了新的心理压力。并且,回来之后他还是经常出去办什么事情,白天也见不到人,所以这一个星期里,梓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我的房间里打发掉的。

梓的父亲有着他自己的事情,有着他自己的疼痛,或许没有余力照顾到梓了,那么,我只能把对大人的期待转向我的父母。

昨天晚上,我和父母提起了梓近来的状态,提起了我的担忧,想请求他们的帮助。但是他们也直言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能为力。

「梓的模样,我也看在眼里,但是,我也只能这么看着了不是吗。我能对她说的,能对她做的,都很有限啊。就算梓她把我看做非常亲近的叔叔,我又能对她的生活干涉到什么地步呢?这件事上,我终究还是外人啊。就算是安慰,也无法将我所有的安慰的感情传给她,不是吗。就算是和我年龄相近的,她的父亲,我也很想给他提供些帮助,但是各种各样的原因,各种各样的感情与想法,我能做的终究还是很少啊。」

我的父亲有些无奈地这么说道。

他们能做的,或许只是把菜做好一些,然后把保证屋子的干净吧。

那么,我能做的又有很多吗?

就算我是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就算我还有小孩这个免死金牌,让我可以无视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随便做任何事情,可是最重要的该怎么做,做什么,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完全搞不明白,梓现在的想法。

梓每天晚上,到底是沉浸在怎样的情绪之中,才会变成那个模样呢。

要怎么才能知道呢?我的确对梓的母亲很熟悉,她对我照顾不少,我对她非常有感情,但是,这显然与梓所承受的不一样。她的离去,我也很难受,很遗憾,很想念,想要哭,想要抱着双膝一个人我在房间里发会呆,但是,看着梓的模样,想着梓的感情,我便不自觉地将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全部咽了下去,也可能是遗忘掉了,谁知道呢。

如果,那架飞机上的,是我的母亲,怎么办呢?这样的幻想,毫无意义。无论是好的方向的幻想,比如一觉醒来成了亿万富翁,你会怎么样,我大概会绞尽脑汁,然后说出把游戏里面所有的角色全部搞到手这样小家子气的话;还是说坏的方向的幻想,比如自己失去了双眼啊,失去了双腿啊,被坏人抓起来狠狠鞭挞了三天三夜啊,没经历过,我怎么知道那种痛苦是怎样的。

我无法理解梓。就算我的母亲也离去了,我也不会理解她现在的感受。

然而,我似乎必须要理解她。这和其他的感情不一样,像是梓对我这么多年的单恋,我并不需要那么清晰地知道,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折磨是什么滋味的。我只要知道,梓经历了这些,然后向我告白了,她非常认真,所有我要尽全力认真地回应她,我只要知道,她的单恋有了好的结果,她现在非常开心,这就够了。

但是这件事不同,若是单恋的解决方法,告白的解决方法是回应,那么,这件事的解决方式是什么?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想弄明白这件事。

我非得理解梓不可。

如果说,活着就一定会伤害他人的话,为什么人要活着呢。

因为死去的话,同样也会伤害到他人。

在这般不自由的时间里,追求这所谓的幸福与快乐,我突然感觉有些乏味。

或许只是单纯的自责,不想让自己变得开心,所以无视那些选择,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母亲遭受了这样的事情,这才过去多久,就能发自内心地笑,发自内心的开心吗。那么,究竟应该过去多久,我才能从这样的心思里走出来呢。

啊啊,这样子,你的母亲也不会高兴吧。但是这终究是情感上的事,是理智难以插足的领域。

害怕自己会忘记母亲,忘记现在心底的情感,所以持续对自己施压,延长这样不痛快的时间,使自己濒临崩溃。这只是这段时间里,我所经历的一部分情感罢了。

比如说父亲。父亲的疲劳一天天在脸上堆积,似乎到现在他还没彻底给自己放一个假,好好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情绪。我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办什么事情,或许是工作,或许是和母亲相关的事项。或许,当初应该说希望父亲举办葬礼,这样的话,肯定算是某种结束,他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心情糟糕透顶,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可能向之前一样对待我。印象里,父母都不太喜欢那里,鲜少带我回去,我对那的印象也并不深。自己当然无法推测父亲和外婆说了什么,和那个村里的人说了什么。

既然父亲不愿意提起,那我也就什么都做不到。虽然父亲提起了,我大概也对那些大人的话题无能为力。所以,只能不自觉地对自己叹气,陷入精神内耗之中。

我有在反思,为什么那天晚上会说出什么『尸体』这样的词,这不仅是礼仪上的事情,更像是一种,诅咒——用这样不吉利的词还会是什么呢。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下意识的话语,所以这让父亲生气了吧。

父亲没有责备我,大概是单纯对我的照顾,觉得我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所以稍微有些情绪失控,也能容忍。可能直接责备我会让我心情更好一些,更轻松一些,我不确定。

我不想对我说出这样的词这一行为进行任何辩解,这就是错误的,无论心里想的是什么,想要传达的意思是什么。我只是伤害了父亲,在意识到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或者,来说说早苗的事情。我一直在给早苗添各种各样的麻烦,尤其是在告白之后。就算说告白之前这个家伙一直在给我找添麻烦,如今我也一定是倒欠她一大堆东西了吧。如果说我想为父亲分担点心事,分担点压力,那么早苗大概也有着相似的心情,每天用那样说不明白是期望还是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期望我能依赖一下她,担忧我会突然崩溃,什么的。并不是说,我不想依赖她,这样的事情必须靠自己走出来这般无关紧要的高傲感,只是单纯,我不知道该向她寻求什么样的话语,什么样的安慰。但是,这么持续下去,只是逐渐磨去她的热情,在这之后,就是消磨她的精力了。

说得绝情一些,这是和她无关的事情。她大概也是看着这样的隔阂,即便对我很多行动有着意见,也没有将否定的话语说出口。

就算她是我的女朋友,她也无法彻底理解我心底的情感,这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无论我们再怎么亲密,毕竟是两个人,两个不同的个体。这本该是由我来传达给她的,就像告白一般,说出我的情感,说出我的诉求。但是,在现在这件事上,不管是情感上的畏缩,还是表达能力上的限制,还是语言上的无力,我都无法做到那些事情。最终便是这样,停滞在原地,消磨两个人之间积累下来的东西。

或许已经到临界点了,我不禁这么悲观地想到。毕竟,我似乎也已经到达临界点了。

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东西,最后要葬送在这样的事情上了。

好几天前,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对着一个女性破口大骂,骂她毁掉了我的日常,骂她毁掉了我的心情,骂她伤害了我伤害了父亲伤害了早苗伤害了无数人,然后,我残忍地把她掐死了。

但是,那个女性不是什么掷骰子的上帝,而是我的母亲。

像是被针狠狠刺了后背一般,我从床上弹起,明明开着空调,背上却湿透了。不知道什么时间,只知道太阳还没升起,我蜷缩在自己书桌前的椅子上,等待着天明。家里没有人,安静地像是失去了一切。我害怕睡着,害怕再一次梦见那样的梦。

就算再怎么否定这只是一个梦,我也不可能替自己证明,这只是一个梦,自己从头到脚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我开始厌恶起自己来。

若是再这样想去,恐怕葬送我与早苗关系的并不是这样的飞来横祸,而是我这卑劣的内心。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够站在早苗身边呢。

说直白一些,我不喜欢现在的梓。虽然我希望了解不同的梓,知晓梓的一切,但是,我并不想看到现在这样的梓。

一副草木皆兵的神经质模样,脸上挂着的与其说是忧伤、不如说是「死」这个字本身,让人感觉她下一秒突然倒下去都不奇怪。以一言概之,就是脆弱。

梓确实是脆弱的,像是没来由地害怕我离开,憋着心底的情感许多年才在他人的逼迫下向我吐露,等等。但是,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也不能接受她这副模样。她也是会紧紧抓住我的手,向我告白的人,她的坚定,我也很清楚。正是因为她能这么迈出一步,我们才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方。

但是,如今的她,让我看不到她的勇气,让我无法想象这样消磨两边意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这不是梓,我并不想知晓这样的梓。

梓的父亲那句「请你不要松开她的手」时刻在我脑中徘徊,让我对这样的时间无法忍受,在这样下去,肯定抓不住她了,就算我不会放手,她也会惦记着种种甩开我的手。

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这样的日子必须改变。

昨天母亲待会来了烟火大会的宣传单,说是邻居给的。上面的日期与去年没差几天,再过一个星期,就是那个约定的日子了。

我暗自定下了最终战斗的时间。

我该做什么才能让早苗轻松一些呢?把其他的事情全部抛开,单纯思考这件事,也得不到结果。这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一些。

又或许,换一个角度,我能向她索取什么,能让她感到安心一些呢。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去思考这样的问题怎么想怎么奇怪。

但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的想法还在压迫着我,我乞求着改变。

脑中所想的事情开始杂乱起来,思考的东西大概行为大过了目的,连究竟是为了谁我都不太确定。

想到最后,直觉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我肯定会做点什么,来改变现在的状况。

「今天,出去吗?」

我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毕竟看到梓的模样,自己的心里就开始复杂起来,烦躁和担忧混杂在一起,连嘴里的唾液也变得苦涩起来。

「是,要去干什么吗?」

梓这么回问道,声音有些虚弱。

「呃,那个,你的浴衣应该还没准备吧?」

我说出了这个准备好的事项,有些心惊胆战地。

这也算是挑战最终boss的战前准备了,若是在这一刻就开始栽跟头,后面的我都不敢再做构想了。

梓像是理解了一般轻轻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不放心,支支吾吾地补充上一些话语:

「你看,下周就要,那个,烟火大会了嘛,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没准备好浴衣吗,虽然有到简单挑选一下,但是还没买,对吧,这不是,我也没有买,刚好两个人一块去……」

我自认为自己这段话说得虽然结结巴巴而且乱糟糟的,但是还是挺注意的,比如说的是『有到挑选』,但是没说是和谁,以及,最后也没有说什么,『怎么样?』之类的疑问句,让这个变成请求,这样大概显得更强硬一些。

「好的。」

梓应该也没怎么在意这些,很普通地答应了下来,这让我松了口气。

和母亲知会了一下,便拽着梓出了门。

门外的空气依旧是那么燥热,早苗强忍着想要吐槽的念头走着,估计是怕说出来破坏了气氛。

「热吗?」

我问道,想让她放松一些。带我来挑浴衣应该也是希望我出来调整一下心情什么的吧,还是让她为我操了不少心,自己也应该做出些许回应才对。

「啊啊啊……」

她突然一下像是泄了气一样,肩膀垮了下来,嘴里哀嚎着。

「有种,努力白费了的感觉。」

「你指什么?」

「感觉说了好热啊会感觉更烦躁更热,所以一直克制着不说不去想的,结果梓就这么随便地说出来了。」

「这算,抱怨?」

「算不上吧。」

她重新直起腰,抹了一下刘海下的汗水。

「要么走快一点?」

我这么提议道。

「算了吧,感觉增加了运动量也会热。」

「像那种,下雨的时候跑多快会淋更少雨的问题。」

「喔,正面淋到的雨不变什么的。」

「但是雨点打在脸上更密所以更难受啊。」

「就像大热天飞快跑到目的地,结果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开始想着不如正常走过来,那样的话说不定身上汗还更少一点。」

两个人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一起点了点头。

「呵呵。」

我轻笑出声,她也笑着扯了两下我的手。这般像是明确我们之间默契还在的举动,让我有了些许安心。

应该说我不喜欢逛街还是我不擅长逛街呢,看着商场里的人,我又感觉到了新的热量。

「唔呃……」

想当然了,毕竟是暑假,还是周末,商场人多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上周我和梓去游戏厅不也是聚集了很多人,只不过现在的人更多而且年龄段也更多了,而已,而已吧?

「想回家了?」

身边的梓这么试探着,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询问,她的话语里还是有些缺乏情绪,让我有些摸不准。

但是至少不是像在我家里一样那么闷,到也算一种好事。

「才,才没有,我只是在想直接去挑浴衣是不是有点目的性太强了。」

「你来商场的时候不是大都目的性很强嘛。」

「然后不到半小时选完就回去是吧,身上的汗都还没彻底干掉就在走到那个太阳底下。」

就像是什么,好不容易打通了游戏然后把结尾的剧情快进掉了一样。

虽然想这么吐槽,一直站着说话也不是个办法,我把梓拽进了一楼的一个冰淇淋店里。恰巧有一个桌子的母子准备离开,我拉着梓在那个仅存的空位坐下。

「你想吃什么?」

我拿起菜单扫视着。

「诶,哦,呃,你刚才说什么?」

听到梓这有些迟钝的回应,我抬起头看了看她。她张望着四周,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你不想吃吗?冰淇淋。」

我再一次问道。

「哦,那就,早苗决定吧。」

毕竟菜单只有一个,她这么补充道,随后便盯着桌子发起了呆。

「好吧,那我去点了。」

我起身走向前台,将决定的冰淇淋告诉店员。突然想到,梓应该不会在意刚才那对母子的事情吧。不,虽然她这段时间确实很敏感,那也只是在家中,我经常不小心提起她母亲的事而已,应该不至于敏感到这种地步吧?若是真是这样,今天拉她出来不是有些错误?

「啊啊啊~」

想要抱怨一下,但是找不到对象,只能这样叫喊几句。店员以为我是在抱怨冰淇淋有些慢,还一脸慌张地向我道歉,我也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表示我不是那个意思,弄得怪尴尬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

早苗端着托盘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这么向她问道。

「怎么说呢,有些误会吧。」

她苦笑地把一个盖着绿色糖浆的冰沙递给我。

「和店员两个人一起面对面鞠躬这样的场面还是比较少见呢。」

「唉,饶了我吧。」

她捂着脸叹了口气,开始吃自己的粉色冰淇淋。

「话说,你刚才是在找什么吗?」

「找什么?」

「……就,我问你想吃什么的时候。」

「哦哦。」

不知为何,早苗突然提了个这样的问题。或许是看我那时有些走神,怕我累了?

「这个座位不是靠窗嘛,让我想到那个蛋糕店我们常坐的位置。」

「啊啊,这样。」

「然后就想到上次我们去的时候,是去见那个家伙。」

「远野潮?」

「嗯。所以,怎么说呢,下意识地去找了找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早苗松了口气。

「怎么了?怕我太累了。」

「啊,嘛,差不多吧。」

早苗低下头,向嘴里塞了一大勺冰淇淋。

「这样吃牙不会疼吗。」「毕竟梓最近看起来都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嘛。」

声音重叠在一起,让我和她都愣了一下。

「「还好?」」

完全没有用疑问语调的必要,但是因为这般撞在一起的奇妙状态,两人的句尾都轻轻上扬。

「这样子,有些安心呢。」

她这么开口说道,我微笑地点点头。

早苗也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接着说道:

「这样的地方,确实会觉得远野那家伙会来呢,带着哪个不认识的女的。」

「约会地点的感觉?」

「嘛,要我来说的话,有点太吵了吧。」

早苗将勺子伸到我的冰沙中,挖走了一小块,塞进最终。

「早苗觉得,远野和松下两个人现在是什么样了呢?」

不知为何,我突然提起了这个当初觉得没什么必要过深探讨的话题。

「我?我怎么知道。你是想到放假前一天悠的抱怨了吗?」

「是啊,那两个人,能重新和好,感觉有些意外呢。」

「真的是和好吗,我是想不出来远野那家伙能道歉的模样。那天她在蛋糕店里展现的气氛,好像再见到悠就会杀掉她一样。」

早苗将自己的冰淇淋推过来了一些,示意我尝一下。

「这么说倒也是。唔,这个不是草莓味的吗?」

我舀了一勺,放在嘴里,总感觉有些不像草莓。

「我也这么想,虽然菜单上是写的草莓。」

早苗再吃了一口,皱了皱眉,但是还是没再吐槽这个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我个人是不觉得她们两个又缠在一起很意外啦。」

又回到了这个我提出的话题。

「为什么呢?」

「在我们找到远野之前,远野估计也不知道悠在哪上学吧,悠估计也是一样的,因为家庭的原因,我没记错吧。」

「你是说如果知道的话,两个人还会搭上线吗?」

「不管怎么想,至少远野肯定会去找悠吧,那般恶狠狠地说起那段事情,肯定会去,报仇?干这样的事情,毁掉她的高中生活之类的。」

「这个确实可以想象呢……」

我想想了一下远野能付诸的行动,但是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或许让别的女孩子欺负她?但是远野不是喜欢挑那种孤僻的家伙嘛,怎么做得到。顶多把松下初中发生的事情公布出去,不过那样的事情能对悠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呢。毕竟松下算是某种,半透明的同学?不会彻底完全无视,毕业之后完全想不起来,但是她确实也没什么朋友,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所以最后只会保留一个有些孤僻的印象。这样的人即便初中经历过什么,有什么黑历史,大概也只会让人感叹,啊原来这就是她现在这个性格的原因呢,这般随意的态度吧。

大概是两个人都在想象些什么,对话停止了一会。

「你还记得远野那天最后的那句话吗?」

早苗将最后一勺冰淇淋吃掉,这么说道。

「什么?」

「唔,大概是『你们的未来和我的未来会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喜欢同性啊』什么的。」

「这句话怎么了吗?我们的确算是比较特殊的,但是她所经历的事情,应该也算非常特殊吧。」

有些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句话。

「不是说完全和她的经历重合,是,她和悠的关系吧。如果,未来的我们突然大吵一架,是不是也会像她们一样,在和别人谈起这段故事的时候咬牙切齿,什么的。」

我的心咯噔一声。

隐隐约约感觉,这不是『未来』的事情,而是眼下的事情。

「……我没有她那么,执念深啦。」

「那不就意味着遗忘嘛。」

我的手指摩挲这冰沙碗的边缘,盯着剩余的这一口已经快彻底融化的冰沙。

不知道早苗怎么想的,在我眼里,这段关系已经到达了边缘。我与她所积累的东西已经快被消磨殆尽了,只差些许刺激,就会爆炸开来,然后破碎。

如果还是友谊的话,或许还能够,再维持一下,因为不会涉入过深。比如,早苗的父亲不会说那些,『毕竟是你』这样的话,什么的,我对早苗的依赖,大概也会有些注意,之类的。但是最终,肯定会分开,不再交流,然后忘记这段关系曾经存在。正是因为靠的太近,才会受到更大的伤害,碎掉的时候,友情也不会剩下吧。

「那样的事情,怎么才会发生呢。」

「不知道,想象不出来,只是有这种可能性嘛。」

想着这样的事情,脑子里心里的压力突然一下就暴增了起来,似乎有种呕吐感。我将剩下的冰沙全部舀起,放进嘴中吞了下去,试图缓解这种感觉,不过,脑子里还是乱乱的。

「可能,呃,要不要孩子之类的?」

「……这是什么玩笑吗?」

「我只是随便说说嘛,有时候漫画里会看到的这样的剧情……」

自己好像没有心情去反驳她了,只是叹了口气。

那股异样的呕吐感还是挥之不去。

不该说那些话的。

我捂着额头,跟在梓的身后。

我只是单纯,想到了这些事情,然后说出口了,嘛,或许是有些,对梓暗示一下的意图在里面,提醒她我有点受不了啦,你稍微打起点精神吧,什么的。

注意到她好像开始变得阴沉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搞砸了,她的心情变糟根本不是我想见到的情形,但是在此之前,我已经说了好几句不该说的话了,自己为什么这么迟钝。即便试图用有些随意的语调,有些开玩笑的句子去试图缓和她的烦恼,但是和收效甚微。

就像我说的,我想象不出来我与她到底能因为什么大吵一架甚至分开,弄的好像老死不相往来。的确,我不喜欢现在的梓,但是,这和和她吵架,和她分开应该算两码事,不然我也不会想要改变这样的时间。真厌烦了,直接不搭理她她就好了。

说到底,那只是可能性罢了。和小行星撞地球一样,只是可能性之一,再过微小,也无法彻底否定。但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可能性,我才想着办法让她打起精神,

看着梓这个样子,我也不敢带着她一直在外面晃悠,还是让她在我家躺着看看书之类的好一些吧。我直接问她哪里有卖浴衣,让她带我去。于是,便是现在的状态。

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般,有些畏缩地跟在长辈身后。

突然,前面的梓停了下来。

「呜哇!」

想着心事的我直直地撞了上去。

「这里,到了。」

梓好像没太在意,只是平淡地这么说道。我盯着梓的衣角,被我撞得起了有些奇怪的皱褶,顺手将其理好。

「怎么了吗?」

她这才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没什么,诶嘿嘿。」

总感觉要是承认在整理她的衣服就像是在为刚才的失言道歉一样,心底对这样的举动有些抵触,或许会把气氛变得尴尬,于是打着哈哈躲开了这个问题。

我搂住梓的胳膊,算是有些刻意地紧贴着她,打量着面前挂着的几排浴衣。似乎把挑选一件衣服想的有些过于简单了,这有些夸张的数量让我不禁头疼了起来,若是一件件看过去大概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吧。

因为是这个时间,挑选浴衣的人也并不算少,似乎情侣占比比较高。看着这一男一女脸上洋溢着或是幸福或是害羞的神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为什么这么怒气冲冲地瞪着人家。」

梓在这样的空气下心情也稍微缓和了一些,带着好奇的腔调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种『烧死异性恋』的冲动。」

我有瞪着别人吗?应该只是看着而已吧?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现在不是没必要思考这种事情了嘛。」

「那倒也是。」

我稍微伸手抚摸了一下边上那件浴衣的布料,感觉比想象中的要厚一些。

「这个不会热吗?」

想到刚才外头的烈日,自己不禁开始想象自己穿着浴衣身上全是汗的模样。唔,或许会像刚出浴的样子?

「晚上的话,河边还要思考一下会不会冷吧?」

梓也学着我的样子,抚摸了一下一件浴衣。

「话说浴衣底下还要穿别的衣服吗?」

我随意地这么问道,梓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痴女?」

「哈?不是!我是说会冷的那部分。」

「哦……我还以为你又在什么漫画里面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漫画里面也不会教这种奇怪的东西吧,那是什么漫画啊。

「这个看到时候的温度吧。我觉得应该是不需要啦,就算会有些许冷的感觉,也应该适当忍一下吧?」

「那倒也是。」

我将一件白底的浴衣拿起,上面画着一些向日葵的图案。想到梓那时候给我选择的戒指,感觉这样的图案似乎也不错。我将这件衣服举在梓的面前,试着比对一下。

「这件如何?」

感觉挺合适的,黑色的长发配上白色的浴衣,应该会是很不错的效果。

「向日葵会不会显得太张扬了一些?」

梓歪了歪头,这么说道。

「会吗?」

我思考着,将这件衣服挂回原位。

「我是觉得梓的脸就很张扬啦,也不缺这几朵向日葵。」

「……怎么有种被攻击了的感觉。」

梓轻轻用脚尖绊了我一下,我一个踉跄,被梓拉住,重新站稳了身子。

「注意点哦。」

「什么啊。」

我用手肘顶了一下梓。现在她应该把刚才的对话抛到脑后了吧。

「你之前来有觉得哪件比较合适吗。」

「嗯……我看看。」

梓拉着我向前走了好几步,拨开衣服确认上面的花纹后,将一件浅蓝色的浴衣递给了我。

「这件算是,我的第一选择?」

我接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上面仅是画了少量的百合花。

「早苗比较喜欢浅色、简单一点的嘛,所以我觉得这个挺不错的。花纹比较少,而且还是白色的花,和这个浅蓝色的配在一起有种若隐若现的感觉?毕竟这里的浴衣似乎大都是颜色比较丰富的。配上白色或者深蓝色的带子感觉都挺合适的,你觉得如何?」

「唔……」

『就决定是你了!』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得那么早,梓似乎为我思考了不少东西,至少要一个一个听过去吧。

不过这件,确实不错啊,怎么说呢,很有爱。

「有没有那种,呃,上面画了动画角色的?」

「你指什么?」

「呃……皮卡丘?」

「那种肯定很贵吧。」

这般随意地让对话进行下去,我仍旧盯着这件浴衣思考着,开心?感动?两者都有一些吧。

「要是这件不太合适的话,我还有几个想法倒是。有一件青色的,大概也是这种比较简约的风格的,只是上面的花纹更多一些,是一些灰色线条构成的,嘛不是你讨厌的那种类型;或者说你想稍微改变一下选择一些更亮丽的颜色,我记得也有一件红色的和一件橙色的挺不错的,橙色那件上面都是小花,红色那件的话就是比较,呃华丽的类型啦,要是你想尝试一下的话我觉得那件也挺适合你的……」

我有些惊讶地盯着一次性说了这么一长段话的她,虽然说得有条不紊,非常自然,但是想想她这段时间一直话很少,既意外也高兴。

「怎么了?」

注意到我这样盯着她,她停止了介绍,看向我这么问道。

「怎么说呢,有种,专业店员的味道。」

「什么嘛……」

「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边上有一些老人家,听到你刚才那番话,就会向你询问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款式呢。」

「我只是……」

她脸有些红,轻轻扭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好啦知道你选的很认真啦,现在轮到我了吧。」

我将那件既是第一选择也是最终决定的浴衣挂回了架子上,开始为梓物色她的浴衣。

这时,有个年轻的女店员走了过来,向我们搭话。

「您好,二位喜欢什么样的呢?」

「适合这位美女的?」

我用手给梓的面容加了个画框,配上『哒啦』的音效。梓小声地抱怨了句什么,没太听清。

「哦?」

店员的表情有些惊讶,盯着梓瞧了两秒,有些热情地说道:

「您之前也来过一次吧,和您母亲一起挑选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梓的脸,注意到梓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去。

「呀,您母亲和您都长得很好看啊,也显得很年轻,感觉跟姊妹一样呢,当时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的。」

这个店员似乎还没太注意到,继续这么和我们套近乎。我不太确定该怎么打断,只能有些尴尬地站在两人之间。

「这次是和同学?朋友?一起来的吗?这位有选好想要的浴衣吗?」

我不禁轻轻甩了甩头,怎么感觉这也算不应该说的话。总之先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吧。

「那个……」

未等我说完,那位店员有些抱歉地说道:

「呃,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是,和母亲吵架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有种想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巴的冲动,迟钝也应该有个限度吧,比我还木讷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我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店员的一边,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指向边上的架子,向她问道:

「那里的浴衣是要更贵一些吗?」

然后轻轻拉着她朝那个方向走去。

「嗯,是的……」

店员还在和我讲解或许是布料什么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回头望着低着头的梓,她仍然站在原地,手紧紧握成拳头。

这个时候还是让她稍微,自己呆几分钟会比较好吧?

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盯着自己的脚尖,奋力思考着,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向后走都是错的,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向后走都不能让我满意。

这是折磨,这是惩罚。

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就连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的行为究竟是冲动的模仿,还是本性暴露。

我试着支走那个看着让我有些烦躁的店员,一个人在一堆浴衣里面挑选着。

拿起一件看起来非常不错的深紫色浴衣,梓配上这种色调应该会显得很端庄吧,把头发盘起来的话,唔……想想了一下。

自己估算了一下时间,感觉差不多梓应该会来找我了,如果没有的话也应该去看看她的状态了。暂且先看看这件浴衣的花纹是什么样的吧。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非常用力地抓住了我的上臂。我被彻底吓到了,尖叫出声,将整个店里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梓?」

我回过头,看见梓低着头的模样。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手臂有些轻微的疼痛。

「你还好吧?」

本想问『怎么了吗?』这样的问题,但是感觉跟装傻无异,便换成了这句话。

梓拉着我就往店外走。

「等等!」

我手上还拿着那件浴衣,一边试图让梓的步伐慢下来,一边有些手忙脚乱地把它挂回架子上,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似乎把那件衣服挂在了错误的价格区里。

挂好后我便不再抵抗梓的步子,却直接被她狠狠拽地往前倾,好几步才平衡住。

「梓,慢点……我……」

梓的步伐快的让我有些慌张,商场里都是人,她这么拽着我走走停停地,一会加速一会减速让我不断踩到自己或是别人的脚,连道歉都来不及和路人说就又被拽走。而且,这样实在是太消耗体力了。在人群中穿行本身就让我有些神经衰弱,不一会我就开始喘气。

梓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个劲地向前走去,头也不回,拽着我离开了商场。

出了商场,人就少了很多。这种烈日下,也没多少人愿意在室外走吧。

这样也好,走走停停的实在是让人有些烦躁。

「呐,梓……这是要去……哪啊……」

身后的她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在心底诅咒着刚才的人流,继续向前走着。

「梓……你说句话嘛……」

去哪,去哪都行吧,如果是和我的话,不是去哪里都行吗?

梓一言不发地走着,无论我怎么向她搭话,她都没有回答我,这让我有些害怕起来。

我本想稍微加快点步子,走到她的身边去看看她的表情,但是,一旦我加快了脚步,梓的速度也变快了。要是变成两个高中生这样扯着手在道路上赛跑的场景,那可真是要成为一个奇景了。于是我回到原来的速度,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搭话。

一来二去的,我也沉默了下来。

我感到干渴,感到疲劳,这样的行走速度我实在是吃不消,如果没有梓扯着我,我肯定马上就要趴在地上了。

想要喝水,但是向梓提议却没有得到回应。

本想再多提几次,不过,她这个模样让我不敢再问这种问题,仿佛再问下去,她就会回过头来让我闭嘴一般,她的身上散发着这样充满攻击性的气息。

唯一可以安慰我的,就是这条路是回家的路,再过三分钟,就可以到家了。

梓肯定是心情不好加上有些疲劳,想拉着我回家休息。

我没有向早苗的家走去,而是把她拉去了我家的方向。

「梓……的父亲,在吗……」

她仍旧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断断续续地吐着词。

「不在。」

站在我家的院子前,我这么回答道。父亲早上出门的时候,和我说下午比较晚才会回来,现在不过才四点多钟。

「梓……终于……说话了呢……」

她撑着双膝,用微弱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高兴,随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用力地咬住下唇。

这份愤怒到底是对谁的呢?

还没等她咳嗽完,我便拽着她朝屋子里走去。

「等……咳咳……」

我迅速地用钥匙打开房门,一把将她拉进屋子,把房门甩上。将鞋子踢下,再一次扯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进屋内。她也试着把鞋子踢掉,但是有些不顺利。我并没有等她,而是硬生生把她往屋内扯。

鞋子被留在的过道里,她似乎还想弯腰去捡把它们摆好,我用力把她拽起,拉到我的房间。

把她推进去,顺手关上门,把空调打开。然后松开她的手,去把窗户关上。

「梓……我好渴……喝……唔!」

我把呆站在门口的她紧紧抱住,用嘴唇堵上了她乞求水的嘴巴。

无论是握着我的手臂,还是抱着我,还是亲吻我,梓的动作都是那么粗暴,让我感觉到疼痛。

虽然在亲吻的时候分心有些那什么,我还是试着观察了一下被她一直抓住的手臂,上面的红色痕迹仿佛一天都不会消去。

「唔?唔!」

梓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在里面胡乱地搅动,有些难受,有些喘不过气。

但是即便听到我不适的声音,她似乎也一点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欲望。

她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拍着我的背部示意我停下来。

或许是有些窒息了,我松开她,她立马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轻咳两声。

「我想要的是水,又不是唾液。」

她看着我,抱怨道。

烦躁起来。

我再一次抓住她的脑袋,吻了上去。

梓的舌头舔舐着我因为干渴而发皱的嘴唇,虽然有些粗鲁,但是让我有些安心。

她还是在注意着我的啊,什么的。

阴沉着脸的梓让我害怕,拽着我往前走的梓让我害怕,不回答我的话的梓让我害怕。

至少现在的她,算是在为我解渴吧?虽然方式有些奇怪啦,过一会等她消停下来了再批评她好了。

我试着回应她的动作,亲吻回去。

啊啊,为什么烦躁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起来。

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吗,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吗,能够抱住喜欢的她,尽情亲吻。

我是期待着什么呢?

像是呼喊着还不够一般,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急促。

我将她逼到我的床边,将她推到在床上。

膝盖后在床尾挡板剐蹭了一下,疼的让我想要叫出声,或许出血了也说不准。

梓趴在我上方,头发披在我的头的四周。这一刻,我才清楚地看见她的表情。

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梓?」

她把我往床头推了一些,让我整个身子躺在床上。

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还是以那样的方式回来的,身上都是汗。这样子肯定把梓的被子全部弄脏了。

我刚想以这个理由坐起身子,梓便按住我的肩膀,朝我靠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将眼睛闭紧。

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只能凭借自己在书中、电影中看到的东西的印象去尝试着。

仔细想来,自己看的大部分百合漫画与小说都是比较青春的,很少提到描绘这样的事情,更别说现在这般,一方不大情愿,更是完全不了解。

我先是亲吻她的脸,随后轻轻舔舐她的耳垂。她的身体绷得很紧,一动不动的。

呼出的空气拂着她的耳朵,让她的身子抖了一下。

我慢慢往下,将她脖颈上的汗珠全部收在口中。

这种时候,应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兴奋?喜悦?幸福?

可我却很紧张,过头的紧张。

「梓,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吧。」

紧张之后,是害怕。

现在的梓很奇怪,这根本不像她,我害怕这个正在轻咬我锁骨的人。

「啊~」

不知为何发出这般有些娇媚的声音,让我愈发觉得恶心。

「梓,别这样。」

我无视她这般拒绝的话语,继续对她的亲吻着她肩部每一寸皮肤,她好像这一块比较敏感。

因为是被推倒在床上,她的衣服被卷了起来,腰露在外面。

我抚摸着她的腹部,她的皮肤温度比我的手要高一些,这让我感觉异常舒适。

手指在她的肚脐眼周围打着转,她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随后用手捂住了嘴。

这让我的思考变得越来越空白。

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像在发热,随便触碰一下就会让我不自主地发出叫声。

梓的手指很冰凉,或许是这个原因,又或许是我太过紧张了,即便她的手握住我的腰,我也没有感到痒得想要缩起身子。

我用力捂住嘴,不想再发出那样的声音,那个声音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想要推开面前的她。

我并不想做这样的事情的,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是现在这个时候,理智是这么想的。

梓会后悔的,等她恢复理智了,肯定是这样。她会加深自责,后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也不敢想象了。

但是,我又不敢推开她。是害怕现在的她呢,还是心疼现在的她呢,又或者,我在意识深处也期待着和她做这样的事情呢,无法确定。

我只能期待着她能够及时刹住车,停下这一切。

自己肯定是期待着这样的事情吧。

心脏的跳动在身体里响彻,像是经历了千米长跑一般兴奋。

我把她的双手从嘴边拿开,看着她那慌乱的表情,脸上的红潮,以及不规律的呼吸,我的心脏跳的更快了。

剩下该做什么,我应该更清楚一些。

再一次,我堵住她的嘴,一只手伸进她的衣服中,一只手向下抚去。

应该说失去了理智,还是理智回到了我的大脑中呢。

察觉到她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自己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了起来。

「唔唔!」

想说出『不要』拒绝她,但是嘴被她堵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用本来疲惫无力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出让我感到惊讶的力量将梓推开,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啪——」

她撑着床,怔怔地盯着我。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声音里掺杂的怒火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剂量。

被打了。

被拒绝了。

为什么。

我盯着她的双眼,那种伤心的愤怒的眼神,我从未见过。眼眶泛着的泪光,更是让我完全不能理解。

「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这么说道,声音非常低沉。

她扭动着身子,试图坐起身,我调整姿势,跪坐在床上,她便直接翻身下床,站在床边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的语调有些激动,这也让我的心情变得暴躁起来。

「为什么要推开我!就这么不愿意和我……」

她朝我喊道,我并没有让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刚才的那些是可以做的吗!」

「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又怎么了?」

我不禁朝她吼回去。

「你这段时间的行为像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吗!像你自己吗!」

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积怨全部发泄出来一般,我转过身,瞪着跪坐在床上的梓。

「脆弱得就像根草一样,随便说些什么整个人的气氛都变了。在你身边我需要时刻精神紧绷避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消沉下去,你知道这有多累吗?之前的你是这样的吗?是你鼓起勇气向我告白的,是你在全班人面前大声说出约会邀请的,我喜欢上的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吗?」

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

原来,她是这么看待我的吗,原来她是这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吗。

愤怒冲进脑中,让我的思考变得一片赤红。

「照顾我一下啊,是朋友吧,是情侣吧,那来安慰我一下啊!帮助我一下啊!把我从这堆情绪里面拉出去啊!」

「我所忍受的,我所做的,完全不够吗?一定要让我躺在那里让你继续那么做下去才行吗? 做完之后要过多久你才能恢复正常的样子啊!告诉我啊!」

说出的话语已经不再是我所想的,我所理解的东西了。我只是为了反驳她,为了伤害她,不断吐出话语,像显着了魔一般。

据说,把感冒传染给另一个人,自己就会好转,那么,伤害她也会让我摆脱那些东西吧。

已经顾不上认真思考了。

「那种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啊!你直接说你讨厌我不想和我做不就好了吗!」

梓的发言已经像无理取闹了,她就像虚脱了一般喘着粗气,嘴唇上血色全无,心灵上的劳累与这段时间吃与睡都不痛快让她堆积了不少疲劳吧,加上刚才那样快步在烈日下行走,大概根本匀不出体力思考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的心都快碎了。

啊,要么,就这么算了,现在,去抱紧她让她休息一下吧。

「如果我讨厌你我直接摔门就走了啊!」

「那你走啊!」

「你现在说的话像样吗?这是夏川梓能说出来的话吗?」

我一定也是被空气与血液带偏了路,继续往这个不该燃起的火焰加入了新的木材。

「你又懂我的什么了!」

「我是秋山早苗啊,我怎么会不懂夏川样的事情呢!」

「那架飞机上的是我的母亲啊!死去的是我的母亲啊!你的母亲活得好好的,要拿什么来理解我啊!」

「……」

「……」

沉默。

「……」

「……」

哽咽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她,那一刻,自己好像彻底理解了她,又好像彻底远离了她。

那不是我想说的话,那句话错的彻底,那句话肯定深深伤害到了她。

梓说的没错,这种东西我自己都想到了。

「啊啊,你说得没错。」

我不知道自己是还在赌气不愿道歉,还是没缓过来没来得及说出口,我沉默着,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流畅地承认了,像是用刀片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一般流畅。

「我喜欢你,一直试着去理解这个我永远没办法理解的东西。」

好像没有什么想说的,也没有什么能说的。

如果要反悔的话,究竟要退回到哪一步才能让我不说出这句放弃的话语呢?

「果然还是做不到吗……」

早苗逃出了我的房间,我什么都没做。

不管是不愿意,没办法,还是不配,我都没有留住她。

我的初恋太概就这么被毁了。

家门口传来奇怪的声响,似乎是父亲回来了,正好撞见了早苗,真是不太好的时机。

好像有短暂的对话,随后便是上楼的脚步声与关门声。

我看向我的房间门,父亲正站在那,和我对视着。

大概过了十秒钟,他低下头,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直直地躺在床上,像是躺在棺材里一般。

四肢无力,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盯着天花板,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洞穿。

「咚咚。」

敲门声响起,还未等我抬起头看清是谁来了,父亲就用温柔地声音向我询问道:

「我可以进来吗?」

「嗯。」

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喉咙的状态有些奇怪,我清了清嗓子。

父亲走了过来,在我的床边坐下。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说道:

「对不起啊。」

「诶?」

这是为了什么而道歉呢,我有些惊讶。

「这几天一直忙这忙那的,完全没有仔细看过你,没想到你已经这么疲惫了。」

「……不会,父亲也……」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否定了。父亲没让我把这句话说完,他问道:

「可以告诉我,你和早苗发生了什么吗?」

「……」

我没有说话,别过脸去。我并不想告诉父亲,那也不是可以告诉父亲的事。

「是吗……」

父亲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点点头,收回了他的手。

他背对着我坐着,沉默了一会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早苗没有还你那本《逝去的誓约》,没错吧。」

「诶?嗯。是的……」

我想了想,好像那本书确实还在她那里。我并没有主动去询问她有没有看完之类的,她也没有主动和我提起,她的书桌上床头柜上似乎也没有那本书的身影,自己好像一直没注意到这一点。

「那本书,现在在我手上哦。」

「是吗?」

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借给她的当天吧。她那天晚上看完了想过来还给你,然后路上碰见了我,最后在门口把这本书塞给了我让我交给你。」

我回想了一下把书借给她的日子,那天晚上,我好像?

「诶?那不是!」

「我本来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我来说,应该由她告诉你的。她似乎想隐瞒下去,所以我就暂时拿着那本书没有交给你。」

「她听到了?」

「是的。」

我将身子抬起一些,有些迫切地追问了过去,听到那你说当然的回答,有些泄气地躺了回去。

父亲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看到你这个表情,我觉得,她当时的判断或许没错呢。」

「……」

「她应该是觉得,这不是她可以听到的声音,这种事情要是被你知道了,不管是心理压力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会是非常不好的结果,所以她当时,非常慌乱地将书塞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当时还在想,这种时候不应该冲进去安慰一下你吗。不过,现在想想她之后,没有拦着你一个人回到这里,等等其他的行为,应该是觉得,要给你些许自己的空间发泄一下。毕竟,这件问题终究是属于你的,她在这个问题下,是一个外人,有些有力无处使吧。

「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掺和进去,给你创造一些新的烦恼,然后让你忘记这些。你的母亲也是被我这种过于管闲事的性格烦的受不了了才和我在一起的吧。两种做法应该都没有错。不过,我这个连自己女儿的脸都没认真看着的父亲,说着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不明所以了。做错的,只有我一个人啊。」

父亲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这是在逃避责任,所以你只要随便听一下就好了。我啊,也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件事,所以,我必须找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不然,感觉我随时都会崩溃。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只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逃避的时候,让自己最亲的人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重量。所以,我才向你道歉。」

「不,我……」

父亲摇摇头,示意我不需要说了。

「我一直试着让你不要接触那些,涉及母亲,或者说是涉及那些人际关系的麻烦事,你只需要好好消化掉自己的情绪就好了。所以我第二天就把你支去早苗家,之后也没有带你去你外婆那,回来也没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也有可能是单纯,想自己把这堆事情全部做了,转移自己的视线,我也说不太清楚。

「不过,那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让你去接触的事情,不仅伤人,而且没有价值。比如,你的外婆还是我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件事的,哭完之后,她很快就接受下来,开始抱怨,呃,各种各样的事情。对她来说,飞机大概就是一种危险至极的东西,随时掉下来都不奇怪,这样的话,可以想象到她抱怨的方向是什么样的了吧。我感觉很生气,至少这对你母亲来说很不公平,但是也没什么办法,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没什么机会了解这些事,她也不想去了解这些事。对她来说,这只是一种很普通的情感发泄吧。

「又或者,那个村里有个人见到我第一句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再婚,我当即给了他一巴掌。我感觉自己被侮辱了,像是在说对我来说你的母亲根本不重要一般。但是打别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这也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后来好像是听谁告诉我,那个人有些智力障碍还是什么,村里的人都对他半无视的那种,对他来说,说出那种问题大概没有侮辱的意思在里面吧。

「其他还有很多。说到底都是一些言语上的,礼仪上的,情绪上的杂事,我也没什么兴趣再去回忆了,这也确实没什么必要告诉你或者让你去见一下之类的吧。」

我坐起身,手轻轻放在父亲的背上,想要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和早苗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清楚,你伤害了她,而且是怀揣着敌意,怀揣着恶意去伤害她的,看了她的表情就知道了。我啊,大概算是要求比较严格的父母那一类吧,所以,我要求你,无论你打算让你和她的关系变成什么样,都必须要向她好好道歉。既然你是我的孩子,我就不允许你以这种方式伤害他人。」

父亲回过头来,以真挚的表情面对我,这么说道。

一时间想要辩解,诸如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没有怀着恶意,等等,但是看着父亲的表情,我还是将话语吞了下去。

「人一定会伤害别人,这是不可避免的。有时候,是怀着某些目的,下定决心要去伤害别人,并承担接下来的责任的,比如,拒绝别人告白的时候;有时候是无意间,不小心伤害到别人,比如在借的书上留下折痕让别人不高兴啦,说话声音太大吵到别人啦,又比如,在别人妻子离去没多久时问别人什么时候再婚,在谈到母亲的时候不小心用了不该用的词。不断伤害着别人,在此之上前进或者后退,最终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是这样。

「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不会对伤害到别人或者被伤害到有太多的想法,不会记住吵到我们的家伙的脸,也不会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图书馆的哪本书弄了折痕,因为大部分时候,对方都是陌生的人。

「若是对待和我们有关系的人,我们所爱的人,我们都会千方百计的想要让对方开心,避免伤害到对方,这或许算是天性吧,但是我觉得,这是义务,是责任。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被一个人爱,这都是责任,自己的一言一行会伤害到自己所在意的人,在意自己的人,所以必须尽可能将自己做到最好,做那些属于自己的行为。

「好比说现在,我也很想躺在床上大哭一顿,什么事情也不想干,用酒把自己灌醉什么的,最差劲的父亲是什么样,我大概就想变成那个模样了。但是因为有你在,因为我爱着你,你也关心着我,所以我只能咬着牙打起精神,这么活下去。虽然确实有不少事情做得不好,我也在反省。

「伤害到自己最爱的人实际上挺困难的,因为你了解对方,对方也了解你,很多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就算是吵架,两个人脑子都被『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我一定要打败他』这样的念头塞满,就算心被刀刺中,也会弹开吧。所以,让早苗露出那副表情的你,肯定是做错了什么,将刀刺入了她柔软的,无法承受的什么地方,这便是恶意所在。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的事情,无论什么情况都必须向你爱的人道歉的行为,请你一定要记住。」

父亲站起身,向我问道:

「你爱着早苗吗?」

「……」

我犹豫了一会,斟酌着自己是否有说出这句话的权利。

「是的,我爱她。」

还是,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掩饰或是说谎。

「那么,要做的事情就已经确定了吧。」

父亲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出了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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