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有些热啊。」
「是啊，明明刚换上夏季校服来着。」
「果然这学校两件式的夏装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啊。」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啊？梓。」
「大清早穿校服还能去哪啊！去学校啊笨蛋早苗！」
我尴尬地笑着，梓用无奈的眼神瞧着我。
和梓说话总觉得自己的大脑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经常说出一些前后矛盾或是不明所以的话。大概是和梓认识两年的时候出现了这种症状，还是小学生的梓一脸担心地看着我说「不会变成了傻子吧」的场景朦朦胧胧还能回忆起一点。现在的她已经习惯得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这样的小事总会让我意识到我们相处时间之长。
三岁的某一天，被父母带到家附近的公园。毕竟是这片住宅区唯一的玩乐场所，很多家长让自己的小孩在这里玩耍。
众多孩子中，我唯独被那个在沙坑堆着形状诡异的「堡垒」的女孩吸引着。
那时的我本应该对玩沙子兴致没这么高，非要说的话，我应该把目光投向秋千的，但是那天，我就是直愣愣地盯着她。
原因为何我至今仍未明了，或许有着内心深处不断否认是被她可爱的面容所吸引的要素在，我自顾自地确信那是命运的安排。
父母有些疑惑地蹲下，在我耳边轻轻询问缘由。
询问的话语并没有获得我的回答，而是成了催促我走向她的动力。
「我叫秋山早苗。」
一个陌生的女孩突然走到面前，没由来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大概是很让人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害怕的吧。
她抬起头，刺眼的阳光让她轻轻眯起眼睛瞧着我。
我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怕她逃开或者是无视我这个奇怪的家伙。
「我叫夏川梓。」
听到她的回答，我如释重负。
虽然之后我只是保持原状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继续玩着沙子，两人并没有交换任何一句话，但是我能肯定，这是我们友谊的开端。
「真的……很长啊……」
「……？怎么了突然间。」
我，秋山早苗，现在正和我的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夏川梓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真的相处了好久啊……什么的。」
「啊~」
梓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我的双肩把我转向她，然后「啪」的一声用两只手夹住我的脸。
「痛诶……干嘛啊……」
「不会变成了傻子吧。」
看着她那个刻意得不行的担心表情，我愣了两秒钟，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肯定是想到了那时的事情吧。」梓微笑地看着我，夹着我的脸的手倒是没松。
「嘛，你料事如神嘛。」
因为现在这个姿势，我只能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盯着她深邃的双眼，陷入其中。
「那是早苗你思考回路简单，谁都能猜到啦。」她松开了我的脸，朝着我的脑门轻轻弹了一下。
我把意识从她的眼睛中收回来，推了一下因为刚才的行为快要滑掉的眼镜。
「我怎么感觉这种说法和说我是笨蛋没什么区别，我不能接受。」
这样随口抱怨一下。梓轻笑着，重新迈开了前往学校的步伐。
我也安静地跟上去，回忆着身边这位之前那些「料事如神」的情景，无聊地数着次数。慢慢地，慢慢地，是回忆先停止的，还是数数先停止的呢。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这个已经走了一个多月的熟悉的道路上，大脑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但是一定没关系吧，身体已经记住了路线，就算有什么事梓也一定会提醒我的。
即使是马路上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车，她也一定会帮我停住吧。
我只需要享受这个温馨的沉默就好。
手不知不觉被牵住了。
将稍微有点过于朝下的视线调正，看着右前方的红灯。
啊，变绿灯了。
她回过头，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稍微歪了歪头，将疑惑展现给我，遮掉了我视野中的信号灯。
大概是习惯了我这种状态，一句话没说，只是轻轻地拽了我一下。
我动起自己的双腿。
今天，没有什么变化，也不需要有什么变化。
「所以又要去赴约吗？」
午餐时间，我拿着一封信读着，叼着筷子，有点含糊地问道。
「总不能直接无视，这样不太好吧。」
梓一脸淡然地吃着饭，好像还从我的饭盒里面夹走了什么。
「嗯……」
筷子叼着挺累的还是放下来吧。
提醒她不要夹太多肉给我留点的想法在我脑中亮了大概0.001秒。嘛，反正不用提醒她也知道，不如把所有心思放在现在手里的这封情书上。
「字倒是挺好看的，大概是个文雅的男孩子吧。」
「这样啊。看完了赶紧吃饭啊。」说罢又从我饭盒里面夹走了什么。
「名字倒是没写……我倒是对他的名字挺感兴趣的。」
「反正不会和什么大诗人大作家重名啦，不如说名字和文雅啊字写得好看啊什么的没什么关系好吗。」
这家伙怎么又猜到了我的想法。
「但是真重名不是很好玩吗，最好还是一个你很喜欢的作家名。嗯……那个叫什么来着，入间……」
「好啦好啦快吃饭。」
梓抓住信的上方想要拿走，看完了信的我松开手。看看我的饭盒，不出所料她给我剩了一些肉，但是怎么感觉比我想象中要少，她的饭盒里的香肠也剩下了多一点，算了没差吧。
「感觉要比初中的时候要频繁？情书什么的。」
「比初一的时候多一点吧。」
「这样啊……所以下午要我也去吗？」
「去吧？不是放学后去那家店尝今天新推出的蛋糕来着。结束之后直接去吧。」
「就到日子了？」
「不是你想去吃的吗，为什么你还会忘掉啊？」
「不过话说回来啊……」
「嗯？」
我环视了一下教室，果然有几个急急忙忙收回去的目光，似乎还有一些女生略带不爽的目光。果然是听到了一些内容啊。
「刚刚说的话题和态度，感觉有点像两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王，把男人的情感当作饭时闲谈的那种，玩弄男人心的坏人的感觉。」
噗。她捂着嘴笑起来，勉强没把饭喷出来。
「什么啊那是。」
「哦，不对。女王是你啊，我只是边上端茶的仆人什么的吧。」
「啊啊，够了。吃饭的时候讲笑话不好哦。」
她有点笑得喘不过气，拍拍我的手叫我停下。
我夹了一块她饭盒里的香肠。嗯……感觉没我这边的肉好吃。话说这是叫什么菜来着，回去问问妈妈吧。
「……感觉亏了。」
「什么亏了？女王身边的汪酱。」
她装模做样地摸着我的头这样说到。所以女王那个比喻她很满意吗。
「我才不是狗呢……」
我也懒得吐槽那一点，继续吃饭。
她吃完最后那一口饭，把筷子放下。撑着头看着我。
「你是说我这边的菜没你那边的好吃吧。所以我不小心多吃了一点，欸嘿。」
做出一个老套的卖萌鬼脸的她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香肠多留了点你肯定会原谅我的，她这样补充道。
有点小生气的我没有搭理她，继续吃着饭。
沉默了一会，她突然开口。
「要是是坏人，大概连回复都懒得去吧。所以我不是坏人哦。」
都过去快一分钟了，还在惦记着这件事吗，这么担心我把你当成坏人吗。
不如说你吃掉更多我的菜这点更像坏人。
我在内心这样吐槽。
「我大概是一个吸引了无数不必要的目光，被迫站上食物链顶端的女王吧。」
她静静地说着。
我感觉周围厌恶的眼神似乎加重了一些。大概这段话在别人耳中是一种显摆吧，但是我知道她这种语气，她是真的被这件事所烦恼着。
「为什么要是女王？」
或许是想调整一下她的情绪，我并没有问她为什么烦恼，反倒是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听到我的话的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很意外。是因为我关注点奇怪，她只是无意识这么说的，并没有思考其中含义呢？还是说我问的问题太过笨蛋，答案是理所当然的呢？
「当然是因为，如果是女王就能命令你做任何事情啦。」
嘛，看她的态度好像是后者。不过我觉得正常人都不觉得这个答案理所当然吧。
我以不明所以的意思眯着眼睛看她，似乎是戳中了她的笑点。
「怕我把你当成坏人，今天下午的蛋糕就你请客。还有，不要把我当成狗。」我对着这个笑个不停的家伙说道。
「哦~你也有『料事如神』的时候啊。行吧下午我请，别惦记你的菜啦。」
还真是担心我把她当成坏人啊。我有点傻眼，这家伙的思考回路有时候真的比我的还奇怪。
不过好像这些时候我都能知道她的想法。
这或许也是一种了解的证明吧。
「所以可以不要摸我的头了吗？我说了不要把我当狗啊。」
「诶~这明明是爱的证明啊~和狗有什么关系~」
我扭扭头甩开她的手。下午我绝对要吃三个蛋糕。
「那我去了，稍等我一会」
校舍后，古板的告白场地。与他的字迹不太一样，我还以为写出那种字的家伙大概会找个什么浪漫的地方。
「好。」
一如往常，我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找到一个距离稍远的地方坐下，勉强能分辨那个男孩的表情的位置最好。对于校舍后，大概是边上的花坛沿最好了。
在心中抱怨自己怎么记住了这些没有什么用的知识，看着梓向他走去。
两人开始对话，我便失去了兴趣，打开手机看着待会要去的店的信息。好像现在这个时间点人不是特别多，真是意外，本以为新品推出大概人会很多。
不过才刚放学，大概过一会学生就多起来了吧。
那种空间，太适合约会了。每次和梓去的时候都能看到好几对情侣。
假如有朝一日夏川梓她答应了哪个男生的告白，和她一起去的会是那个男生而不是陪着我去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漫无目的地想着。
大概不会吧，毕竟她没有我这么好吃，拉着别人去蛋糕店什么的还是不大可能发生。
「我回来了，早苗，走吧。」
真快。我抬头看着青梅一脸轻松的表情，站了起来。
回头看看那个男生，有些呆愣地站在那，心里没由来地起了一声「无趣」的抱怨。
所以被拒绝告白的家伙都是这样那样的状态吗？
收回目光，和梓离开这里吧。
一如往常。
本该如此的。
或许是收回目光的时机晚了那么一秒，我瞧见了那个男生向我们走来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了自己心中离开的心思。
梓走了一步发现我没走，疑惑地回过头。
看着那个刚被拒绝的男生向着正打算离开这个老式告白场地的我与她走来，我只是平淡地想着：「难缠的家伙来了。」
所以到了高中这个新环境下她需要拒绝掉多少个人才能把那种「绝对不会同意」的形象树立起来呢？
迈步变成小跑，他接近了我们。
「还有什么事吗？」
我这么开口问道。好像有点失礼，毕竟他不可能是来找我的。
尴尬的感觉遍布我全身，似乎脸有些红了。
正视这个男孩，意料之中的文雅型。
话说既然是这种文雅的男孩子，怎么能没有眼镜呢？
我的脑袋中还冒着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太没危机感了，秋山早苗。
他似乎有些犹豫，两次欲言又止。我瞧了一眼梓，脸色并不能称得上好看，紧张的神情非常明显。是拒绝的时候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失礼了，请问你们两位真的在交往吗？」
「哈？你在说什么？」
听到他的爆炸性发言，我脑袋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几乎是以条件反射的速度吐出了那句话。他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向后一缩。
「我们只是从小玩到大，关系很好而已。怎么可能是在交往，都是女生，这种事情……什么的……是吧梓。」
空白的脑袋下意识地说出了什么，越到后面越不知道该如何接续，声音越来越小，便把它抛给梓。你一定会帮忙解决的，对吧，梓。
我转过头，看了看她。梓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令人生厌的沉默，一秒钟如同一小时般漫长。
「你在说什么呢，早苗。」
你在说什么呢，梓。
「告诉他也没关系的。」
告诉他什么。
青梅竹马抬起她的头，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逞强的笑容。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如何向他辩解的念头被我甩到了八百里开外，眼下，我只想知道如何安抚眼前的美人。梓这种悲伤的表情，我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吧。
焦虑浮上我的面容，在我犹豫如何开口的时候，她抓住了我的双肩，吻了上来。
相处的十三年间，与她接吻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但是那些时候，都是双方带着玩闹的心情去做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
梓是带着明确的意志吻我的。
她的爱意通过柔软的嘴唇传到我的心中，我的思考再一次停滞了。或许现在只是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的我，此时应该躲开她的吻，挣脱她的怀抱吧。但是我只是呆站在那，接受着她的情感。
正是因为了解，我才能肯定在此之前的接吻都是玩闹。
正是因为了解，我才能确定这次的接吻所夹杂的情愫。
正是因为了解，我才能尝到这个吻里所蕴含的决意，所以我无法逃开，不能逃开。
三秒的接吻后，她放开了我，宕机的大脑总算可以运作了。
「抱歉，她不太喜欢我把这件事暴露给别人……」
「我才是抱歉，因为个人因素问了这么失礼的问题……她还好吧，感觉……」
「嗯……我会处理的，请你先回吧。」
「……非常抱歉。」
我垂下头，听着这仿佛发生在外太空的对话。余光中瞥见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与梓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变化了，障壁样的东西已经形成，我感觉得到。
这短短的时间中，我想象了无数未来，想象了无数办法，如何和梓继续如之前一样自然地相处，如何敲除那道无形的障壁。
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思考地这么快了吧，要是考试的时候也能这样努力就好了。思考无果的我自暴自弃地在心中念叨道。
腿好像在微微颤抖。
灵魂似乎已经飞出了我的躯壳，事不关己地向肉体报告着。
啊，不是腿，全身都在颤抖啊。
报告声还在持续，我察觉到了内心无法平息的恐惧。
见证了很多次的事情终于要发生在我身上了吗？
告白失败隔阂无法消除，从此分道扬镳什么的。
我与夏川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要！
颤抖过后的脱力感向我袭来，我一屁股坐在花坛沿上。大概是肉体受到冲击，灵魂回到了身体上，我开始分辨起周围的环境来。
微凉的风扫过我的身子，树叶发出凝重的沙沙声。
令人反胃的花香，令人厌恶的沉默。
难受。
「呐。」
梓用强行拉高的不自然语调，妄图扫除这些事物。
我带着空洞的表情抬头，梓的头低的很下，黑色的长发并没有让一丝光照到她的脸上，我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是大概能想象吧，她含着泪轻咬下嘴唇的样子。
我将那张脸上没见过的表情贴在本该属于其的阴影之上。
梓抬起头，甩了甩头发，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去吃蛋糕。」
装作没发生任何事情的语气，强撑着明朗的表情。
被她轻轻拽起身，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话。
『要是是坏人，大概连回复都懒得去吧。所以我不是坏人哦。』
心底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不能逃避，我得回复她。
即使自己知道，一时间的逃避或许可以延续当下的产生裂痕的关系，自己好像也有着向这个方向选择的私心。
但是，即便如此，我啊，不想成为她心中的坏人啊。
所以，我不能这么选择。
跟在梓的身后离开校园，一点点稳固这个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