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川梓，大概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听到早苗说着「只是从小玩到大」「怎么可能是在交往」「都是女生」什么的诸如此类的话，我心中黑色的情感突然暴走了。
她说的没错，我们本身就只是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而已，不是在交往。
都是女生，喜欢什么的大概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吧。
但是我确实喜欢早苗，想和她牵手，想和她接吻，想和她一天到晚呆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只是，这终究是我自己的情感，是绝对不该强加给她的。我明明知道这一点，时刻提醒着自己的。
然而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脑海中只有存留着一个想法。
「必须传达给她。」
所以我强行抓住她，吻了她。
我的情感一定传达到了吧，她很了解我，正如我了解她那般。
在支走那个男生的时候，我反复在心中对着自己说道：「今天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好好告诉她，无论结果是怎样。」
我很害怕，害怕从此我和她渐行渐远。
但是，抱着恋情这样待在她身边，轻浮地牵起她的手，肯定是不好的吧。
每次牵她的手，摸她的头，我都在拷问自己，究竟是单纯抱着对待朋友的心思去做的，还是因为恋情渴求接触所行动的。
说实话这非常折磨人，难受的要命。有时候深夜里思考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会让我彻夜难眠。
所以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我不能回头，再害怕也不能，这一定是对我有好处的，对我与她的关系有好处的。
我以为自己已经坚定下了这个念头，然而当看见她颤抖地瘫坐在花坛沿上的时候，我立起的所有保护层都被击溃，想法也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没有什么比看见自己心爱的人痛苦更加令人动摇的，何况刺痛她的还是爱她的人。
我退缩了。
说到底，我并不是什么成熟的人，或许到现在为止所做的比较困难的决定都是一时间的头脑发热。
我只是在早苗面前装作成熟而已，说不定我的心理年龄还没有她的一半吧。
看着她的样子，就想照顾她，只是这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想法让我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年上者。她似乎也不介意这样，或许挺喜欢这样，对待他人以及事物的时候倍感可靠的她在我面前就不自觉地成了妹妹样的角色。
所以不成熟的我，能做成什么呢？只能后悔了，对着自己几分钟前的冲动行为后悔。
我强打起精神，想装作无事发生。带着还有些失神的她来到预先计划的店内，让她先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柜台前人很多，但是用餐处的空位倒是不少，大部分都是来尝新品的吧，拿到蛋糕就迅速离开了，留在店内享用的只有学生情侣和女学生团体了。
在他们眼中，我和早苗是属于哪一类呢？
如果因此和她变得陌生起来了，和她一起来的会是谁呢？和我一起来的又会是谁呢？我不敢深思这个问题，向着那个不愿接受的答案逃开。
端着四份新品蛋糕和两杯一样的咖啡，回到她边上，面对着她坐下。
她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至少眼睛不再是失焦的状态了。看着我放下的盘子里面的四份蛋糕，有些讶异。
我拿起一个蛋糕和一杯咖啡，将剩下的推给了她。
她好像有点不知所措，死死地盯着三个蛋糕。
我知道的哦，中午的抱怨后你肯定心里是这样想的吧，要吃三个蛋糕报复我。
有些骄傲地在心中自言自语。
但是说不出口，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厌恶的沉默阻止着我发出声音。
不是我自夸，我与早苗的相处早就步入「老夫老妻」的状态了，周末的午后，常常是我倒在我家或是她家的沙发上看书，她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玩着游戏，沉默地度过一个下午。
和现在不一样，那是令人舒适的沉默。
我不禁拉下脸来，空气都在提醒着我与她的关系不再如以前了。
吃蛋糕吧，我带着有些逃避的心理动起叉子。
确实很好吃，纵使我现在没食欲到了极点，还是忍不住一口一口将它放入嘴中。
当我吃完一半的时候，她也开始动餐具了。
我将头抬起一些，看着她将蛋糕一点一点吞下肚，自己吃的速度慢了下来。
没由来地想起十三年前，面前的这个家伙捏着可爱的小拳头，站在我面前做自我介绍的场景。
说实话我被吓得不轻，但是没有拔腿就跑真是太好了。没有她这十三年绝对不可能这么快乐的。
就是她之后还是呆站在那里的原因我一直没搞清楚，询问她也答不上来，。
大概会成为世界未解之谜。
在我吃完一个，她吃完一个半的时候，两边同时放下了餐具。
对她来说三个想必还是多了点吧，早苗的食量我最清楚了。
想到和她相关的知识的时候总有一种骄傲的感觉在全身跳动，或许是个坏习惯。
「呐。」
她突然略带哭腔地开口。
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到了极限。
「刚才那个男生说的那些话。」
「嗯。」
「你只是用『我们在交往』为理由拒绝掉别人而已对吧？只是图方便对吧？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对吧？」
她带着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连续吐出这三个问题。
我抬起头，她那宛若抓住救命稻草的表情映入眼帘，滑落的泪水是那么的让人心疼。
如果我在这里回答道「就是这样的哦~你还挺了解我的嘛。」等诸如此类的话会怎样？我们两个就能当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继续相处下去吗？
不能哦，早苗，不能。
虽然我也很想这样，但这只是逃避问题罢了。我们只是会带着芥蒂，装作没事人相处，品尝不到之前的舒适的我们逐渐远离，最后落得一样的下场，或者说更加痛苦的下场。
一个行为就能破坏掉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存在。
既然是我先做的决定，就让我在这里扮演那个不近人情的角色吧。
「不是哦。」
我轻声回答道。
「我是真的，喜欢你哦。」
她眼中的希望渐渐消失，变得空洞起来。然而，她紧张的嘴角放松下来，露出了有些释然的微笑。
「这样啊。」
是的，你明白的，所以不要再逃避了。
请给我一个回答，终止我的恋情吧。
凝重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恋情。」
并没有思考很久。
「小学的时候吧。」
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开始有些情窦初开，展现自己对异性的兴趣的时候，好像就我非常晚熟，对这些并不感冒。
女生团体聊这些话题的时候，我只是陪着早苗参与罢了，话题转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总是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有时候早苗也会在这些事情上发言，诸如这个男生的那个动作挺帅的，那个男生说话很好玩什么的。听到这些总是莫名地恼火。
「早苗有我就够了，看别的人干什么？」
当我有些闹脾气地向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讶异地回答道：「这之间不冲突吧？我也一直看着你啊。」
一句「我也看着你啊」让年纪尚小的我获得了莫大的满足。
或许在她心中，这件事只是单纯害怕朋友被夺走而小小地闹下脾气吧，估计已经忘记了。
但是，这却是我意识到我对她情感的标志事件。
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别的人，男生什么的话题更是插不上嘴。
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我不再是习惯性地去关注她，而是更加主动的，尽可能把我所有的精力放在她身上。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情感是不能告诉她的，女生喜欢女生什么的，这太奇怪了。
年纪尚小的我不敢说，怕她因此疏远我。
为了不将这份情感暴露给她，和她相处的时候，我总是会强迫自己暂时地忘却这个情感，以对待最好的朋友的态度对待她。晚上回到家中，才会释放自己的爱恋，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在床上兴奋地翻滚。
虽然说长大之后，见识稍微多了一点，不再觉得自己的情感是这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但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却一直改不掉，我自己也没打算改掉就是了。
我了解她的，她并没有以恋爱的眼光去看待我，传达这份感情与葬送它无异，而且，我与她的友情大概也会被摧毁吧。
所以我仍旧将其藏在心底。
但是，青春期的到来使我不再变得那么理智，我开始多愁善感起来，心底的情感也常常违背我的意愿不停地翻腾。
与她相处的时间变得更加甜美了，却开始有黑暗的情感出现。
之前一直能肯定自己与她相处的时间是绝对单纯的，现在也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一个轻浮的女人。
只是，对她的爱没有随着这些负面情感而消退，而是越加强烈起来。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向她告白吧。
「这么早吗……」
接受这个事实的她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沉默又蔓延开来。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有些凉了。
「那些告白的回复呢？我在和你交往这样的理由用了多久？」
「大概是初中让你和我一起去那些地方之后的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吧。那个男生意外的激动，我感觉他会非常难缠，随口就说出来了这个理由。他看到你就坐在不远处，很快就放弃了。之后我发现这个理由意外地好用，几乎所有人听到这个回复都立刻放弃了。所以从那之后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并且叮嘱他们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老实的人不会传出去，不老实的人传出去了也没人相信，所以一直没有传开来，大概只是在准备告白的男生群体里面有所传播吧。当然，这样的回答肯定带有我的私心，这也是非常大的原因。」
我如实回答。这大概是我开始怀疑自己待在她身边的心思是不是不再纯净的最初事件吧。
意识到那些之后，每次牵她的手都会带来莫大的心理压力。
如今的我，是否已经习惯了那种自我拷问的感觉呢？
「今天中午……」
「嗯？」
有些意外，怎么突然说到中午了。还以为她会继续追问什么「为什么喜欢上我」之类的问题。
真要我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是一点儿也答不上来。理由什么的我完全找不到，只是一直看着你，陪着你，不想离开。
大概成为了名为「夏川梓」这种生物的本能了吧。
「你说的『吸引了无数不必要的目光』什么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哈。
我大概理清了她的思考。
知道我喜欢她这一事实后，很多之前存有疑惑的事情变得明朗起来，她想一一询问以核实自己推测的准确性吧。
「字面意思哦。」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思考着怎么向她说明。
她也端起咖啡尝了一口，等待着我的解释。
「凉了……」
小声的抱怨传到我的耳中，心情变得轻松了一点。
「怎么说呢……直接原因的话，就是一一拒绝他们实在太麻烦了，很耽误我与你相处的时间，我很反感。」
她有些傻眼，毕竟这个理由实在太想当然了。
「而且，这些表白大部分都是因为我的外貌吧……说实话，这些事情会让我意识到自己因为这张脸获得了多少不必要的关注，有时候会让我厌恶起自己的外貌来。」
「不能这样！」
她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
店里好几张桌子的目光转向了这里，这……大概又是吸引了不必要的关注吧。
我笑笑示意她坐下。
「当然我知道这是不行的，我只是说说罢了，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有一些这样的阴暗想法。嗯……怎么说呢，你与我都是喜欢安静的人，那些关注的目光或许是对我的一种肯定，但是对我来说只是麻烦，只是影响我心情的东西。况且，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肯定也会因我受到关注，我不觉得你会喜欢这些。」
她沉默着，再次喝了一口咖啡。
大概是默认了吧，或者说我就这么认为了。
「还有一点……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的产物。」
我停了一会，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说吧，既然开始了，就一股脑冲下去吧。
「我有时候会幻想，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看到我去赴约，是怎样的想法。」
听到这句话，她抬起头，紧盯着我的双眼。
「呆在教室，不安地等待。焦躁无处发泄，但是又不能阻止，因为这并不是能说出来的情感。」
「那是……」
「明明在出发前已经获得了『我会拒绝』的承诺，却仍旧无法平复内心的害怕，害怕一见钟情这种荒唐事件的发生。无端地想象着要是答应的话会发生什么，是会送上祝福，还是送上诅咒，还是什么都不说带着眼泪逃开。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到原先的样子了吧。一定会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把自己的情感早点说出来。要是早点说出来，说不定能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达到最希望的结局，明明自己知道在之前说出来大概只会破坏掉现有的关系，但还是不自觉地这样幻想。想着可能将会发生的这样那样的事情，要么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情感直接说出来好了，虽然估计听到告白结果的那一刻内心已经放弃了，传达出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还是想要说出来去发泄内心的郁闷。已经开始构思该如何表白了，但是想到说出来不会有结果，只会让双方都添一分烦恼，又放弃思考了……」
一口气吐露内心的情感，吐露自己的回忆。
「我很害怕你也会有这样的心情，而且会经常经历这样的心情，所以我很反感这些事。」
早苗半张着嘴，呆滞地看着我。
这些无厘头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呢？
「那是……」
再一次，她想向我确定这个念头的来源。
我肯定了她的推测。
「初中的时候，你去回应那个男生的告白的时候，我就是带着着这样的心情在教室里等待的。」
我又笑笑，补充道：
「那大概不能单纯地称作是等待吧，那简直是一种病了。」
看着满头大汗在教室中反复踱步的我，早苗担心地询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一情境我还能清楚地记起来。
当时到底是怎么糊弄过去的呢？大概没有尝试糊弄过去吧，只记得自己急切地抓住她询问结果和过程。
事后好像还被她笑话来着，说什么：「我又不会被吃掉。要是每次都像你这样这么担心，我早就上天堂了。」
「所以……」
她开口了，却没有说下去。
「什么？」
见她半天没有继续，我轻声催促道。
「你和我相处的时候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吗？」
「这样的？」
「一个小举动就能让你苦恼很久……什么的。」
我不敢回答。
我的回答肯定会深深地伤害到她，我这么确信。
喜欢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正是因为喜欢，才会去了解，正是因为喜欢，才会去顾虑。
但是在这种非说不可的情况下，无论怎么顾虑都不能改变将要出口的话语。了解成为了负担，让开口的人要承担将刀刺入别人身体中的压力。
「是的。」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过后，我如此回答道。
她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泪水再一次划过脸颊。
早苗，对不起。
「恋爱就是这样的东西。你无心的举动，都会在我心里掀起波澜。」
我一直看着你，这种感觉我已经体会无数次了。
「所以！」
她低着头，朝我吼道：
「呆在我身边是这么沉重的事情吗？」
目光再次向这边汇集。
「这个……」
「回答我！」
我明白她的伤心。
她一直把我身边当作最能放松的地方，心情不好找我倾诉，有困难向我寻求帮助。
只要呆在我身边就能放空自我，就能不受到任何伤害，宛若到达世外桃源。
大概她是这样的心理吧。
但是对于我来说并不是这样。
这件事情她肯定会非常在意，毕竟她给我带来了沉重，带来了坏心情。
她肯定会非常自责吧。
非要说的话，早苗的身边大概是扭蛋机。
我把时间，把趣事，把烦恼，把困难，把我的一切都投入进去。
心甘情愿地投入进去。
收获的，或许是喜欢的天使玩偶，或许是讨厌的恶魔玩偶。
但是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好好抚摸它，体会它。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把它视作我独一无二的珍宝收在心中。
但是，这份心情究竟该如何传达给她？
我知道，我现在只能回复「是」或者「不是」，其它的她什么都不会听。
而在我回答了「是」或「不是」之后，她应该也不会听接下来的话了吧。已经获得了结论了，剩下都不重要了。
对她的了解阻碍着我的发言，而她放在桌上逐渐握成拳的手又在警示我回答的时间不多了。
「是的。」
我思考不出结果，在她摆在桌上的双拳即将握紧，要再次朝我吼叫逼问我的回答的时候，我只能以这两个字回复她了。
她绷紧的全身松懈了下来。
「为什么啊……」
耳边传来她的呢喃。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不开心的事情是吗？」
口气有点像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明明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把对方的身边看作最开心最放松的地方的。」
必须得传达给她。
「秋山早苗，你一定要听我说。」
这个时间点她一定能听进去吧。
「无论是开心的事情，还是难受的事情，都是你给我的，我最宝贵的时光啊。」
「那是什么话！」
她的情绪再次暴躁起来，抬起头的她眼角已经红得不成样了，眼泪却没有一丝停止的意思。长时间低着头，眼镜已经快滑下脸庞了。
她将眼镜一把甩在桌上，再次对我吼道：
「难受的事情也能称作宝贵？那算什么？安慰我吗？」
「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为什么她要这么理解！为什么她要这么说！
我的情感也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理性一直在告诉我，她已经听进去了，只是情绪太激动，没能好好思考其中的意义。等她冷静下来思考一下，绝对会明白的。
我了解她，一定是这样。
但是，情感已经如即将脱缰的马匹般发出嘶鸣。
我们在这个点上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这样的！我是真心这样觉得的！早苗，你想想，我在你身边有露出过难受的表情吗？」
话语和眼泪已经不受控制，自顾自地跑出来了。
「抱歉。」
她站起身来。
别走，早苗，不要抛下我。
如此在内心呼喊她是听不到的吧。
她抓起书包，在周围人疑惑的眼神中跑出了店里。
疑惑的目光又向我汇聚起来。
我就这样呆坐了十五分钟，眼泪慢慢流干了。
店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批，服务生走过来询问我是否要打包带走剩余的蛋糕，我摆摆手打发掉他。
将她剩下的一个半蛋糕挪至面前，如同完成任务般将它们塞进嘴里。
之前早苗一时兴起多点的食物，总是我这样帮她分担掉的。
这样的事大概不会再有了，我这样悲观地想到。
蛋糕的味道已经品尝不到了，只有嘴角的咸味和喉咙深处的苦涩还残留着。
没有像之前一样，品尝间接接吻的余裕了。
还是说，自己可以把它当成离别的吻保留在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