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约在这里。」
「不行吗?」
「这可是对我和梓有着纪念意义的地方,我可不想在这里……」
「嘛嘛……熟悉一点的地方我们更不容易紧张吧,我是这么想的。」
现在是下午两点,我和梓坐在那家熟悉的蛋糕店内最偏僻的桌子,等待着……呃……叫什么来着?反正是等待一个人来。
「梓,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明明是你昨天告诉我的,你怎么给忘了。」
「因为你会记着嘛。」
「远野潮。话说你没记错人家名字吧?」
没有吧,大概。
在雾岛的描述中,大概可以知道松下悠高中时期因为和远野潮的事件相关所以留有一些印象。至于远野潮,他只说了因为是同性恋被暴露闹得全校皆知,初三的时候休学了。最后考上了龙马和樱就读的那所学校,他还说了一些细节,但是这些自己在告诉梓之后睡一觉起来就全部忘记了。
自己是不是有老年痴呆的倾向了。
不过既然今天要见她,还是从她嘴里听一遍完整的故事比较好。
「你说,那家伙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别着急。要是会放我们鸽子的话昨天直接拒绝就好了。」
是嘛……我倒觉得晚上想想又后悔了,但是不好意思联系我们或者联系我们很麻烦也有可能……
昨晚到家之后就通过樱酱联系到远野潮约她在这里见面,不同班的她们似乎还借助了另外一个人的协助,真是麻烦她了……起初还担心被两个陌生人这样约出来,理由还没说明,对方八成会拒绝,没想到——用樱酱的话说——对方问完是什么人之后一口答应下来。这方面倒是意料之外的轻松。
与端坐着的梓不一样,我已经趴在桌上了。
这样的场面自己实在是习惯不来。
「您好,请问是你们在等我吗?名字我记得是……秋山……」
就在我等的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侧面响起。
意外的好听。
「是的是的,你就是远野潮同学……欸?」
梓这么回复到,我心里想着这家伙总算是来了,将靠在桌上的脸抬起。
「「啊!」」
我和她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
「你就是昨天水族馆那个。」
那个最后挨了一巴掌然后影响了我和梓的心情的那个家伙。
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到了不耐烦,重重地在我对面坐下之后,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不满。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大概是见到看到自己尴尬场面的人有些烦躁……如果单纯是这样的发我还是能理解的。
不过这也太有个性过头了吧!我说,已经到了没有一点礼貌的程度了吧!亏自己昨天还和梓说可能合得来。
将快要脱口而出的不满语句咽了下去,翻着白眼再一次趴在桌上,也不知道是和谁赌气。
梓苦笑地看着我。
「抱歉,她有些心情不好。」
什么嘛,一副当妈妈的语气。
「没关系,所以是有什么事?」
「那个……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夏……」
「你是夏川梓,她是秋山早苗对吧,我知道了,我的名字你们也很清楚,所以,是有什么事。」
自己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你要赶得去投胎吗……」
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明明第一句话声音挺悦耳的,现在怎么听着就觉得烦。
这样的讽刺好像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答,她的语调不再那么不耐烦,反而是透着一股兴味盎然的感觉。
「欸~我对你感兴趣起来了,秋山早苗,你挺有意思嘛。」
听人骂她她会高兴吗?真是奇怪的人。
梓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梓那般紧张的神色和远野潮那打量猎物般盯着我的表情。
我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你们两个,是那种关系啊。」
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我本来还说,有两个女生要见我,还挺兴奋的,想着总可以带一个回去,没想到居然来的是一对情侣。」
她点点头,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虽然说某些地方很可惜,但是也确实很难得地让我这么好奇过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这人不加掩饰的发言让我愈发对她厌恶起来。
梓还保持着原来的态度,有礼貌地开口问道:
「我们是想来向你们打听有关松下悠的事情。」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她露出了宛如看到死老鼠般的厌恶表情,随即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她带着戏谑的笑容来回打量了一下我们两个。
「让我猜猜?她将你们的恋情公布出去了?」
大概是通过我们的表情得到了回答,她又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摊上她,那你们可真是倒大霉喽。」
明显的挑衅语气让我火大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瞪着她。
「有什么好笑的?」
就算这样对她吼道,她也丝毫没有改变那副游刃有余的气息。
「早苗……」
梓拽了拽我的袖口。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自己又一次吸引了整个店的目光。
「我去端点喝的来。」
这样气在头上也不是办法,我选择暂时离场,冷静一下自己的大脑。
「那我要……」
那家伙似乎还想点单。当我是服务员吗?
我回过头去。
「谁管你啊!」
再加上个鬼脸。
我要给她端最苦的咖啡。
「那孩子挺可爱的嘛。」
望着早苗的背影,被她这句话引得回过头来。
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要说孩子。
本坐在早苗对面的她如今挪到了我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眼。
自己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只是现在确实有求于人,只能这样忍着。
「那个,待会能不能不要调侃她了,我们想好好聊聊这件事。」
和她对视了三秒钟,她别开了视线。
「好啊,当然可以。」
我有些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要是等早苗回来她们还要持续那样的局面,不仅不能了解事件,自己大概也无法控制住对方一直激怒早苗的行为。
「不过倒是挺意外的,你居然这么死板。这样的你究竟是怎么想着向她表白的呢?」
「我……表白……吗……」
「不是吗?」
她似乎挺意外的。
「没有,我只是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当然看得出来,那位看起来就是一个不会想这类事情的人。」
这倒没错。
「所以你和她,是玩玩?」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
「这样啊。」
她有一副完全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
自己好像开始反感这个动作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总不可能从悠她本人嘴里吧。」
「是一个熟人,他是和你们同一个学校的。」
「具体了解了多少?」
「呃……他说你因为初二被别人曝出是同性恋,然后引起了整个年级的关注。初三休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直接参加了毕业的考试。据说这部分和受到的霸凌有关。松下悠在这个事件中和你起了正面冲突所以和你一块出了点名,好像说她是拒绝了你的告白,也有传言说是松下悠将你的这些事曝给其他人的……大概就这些吧。」
「是嘛……那,悠她为什么要把你们的事情给说出去?」
「目前完全没有想法。」
「你们和她很熟?」
「之前基本没说过话吧。」
她伸了个懒腰,以慵懒的语气说道:
「等于说,你们想通过了解她过去的事情,来了解她找你们麻烦的理由?」
「差不多是这样吧。」
她再一次打量一下了我。
「你这算思考简单还是走投无路?」
有些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她似乎也没有寻求我的回答。
「话说在前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还挺有自知之明嘛。」
早苗端着三杯饮料站在了桌子边上,以一副厌恶的表情吐出这句话。
远野潮耸耸肩,一点也不在意。
「看在你女朋友求我的份上,我就不回敬你什么了。我的那杯是?」
早苗带着责备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批评我求她这样的事情吧——将一杯纯黑的咖啡连同小票一块放在她的面前。
「糖呢?」
「没有。」
她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端起咖啡尝了一口,开始翻找自己的钱包,一边讲起了她与松下悠的故事。
「我这个人呢,喜欢女生这点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我对恋爱这种东西很容易厌倦。结果就是不断换着自己的女朋友。」
「呜哇,差劲。」
「谢谢。」
早苗这番吐槽没有动摇她半分,她平淡地将咖啡的钱推到早苗面前,继续讲着。
「数量逐渐积累起了一些经验,以及一些偏好。我喜欢那些孤僻的女生,让她们倾心于我能让我获得不得了的成就感,以及其他很多便利之处,诸如攻略她们非常简单,重视来之不易的友情的她们即便对我没那方面的想法也很有可能会答应我,大部分时候甩掉她们都很轻松,少数麻烦的只要恫吓一下也不敢继续纠缠了,不过我基本不会选择那样麻烦的人就是了,以及……嗯……没什么社交的她们也基本不敢也没什么办法将我的事情暴露出去,可能还有一些?嘛知道这些应该就够了吧。」
她扳着手指数着这些好处,实在是让我有些不舒服。恋爱在她眼中就是这样利益性质的吗。
「我说,这样的算什么恋爱啊。你这样还没和人家交往就开始想怎么甩掉别人的,谈恋爱为了什么啊?」
趴在桌上的早苗头也不抬这么说道。
「一方面是让她们亲口说出『我喜欢你』这样的情话非常有成就感,另一方面是我喜欢亲吻以及在此之上的亲密接触。」
她毫不顾忌地说出这样的发言,让早苗抬起头以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她,自己的脸上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似乎是对我们这般表情感到讶异,她反问道:
「难道你们不是吗?恋爱这种东西只是给了两个人一个合理的亲密接触的理由,如果不是为了身体,何必从朋友变成恋人,这其中区别在哪里?」
原来松下悠的那句话,是她教的。
早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趴下,低声说道:
「还要铺垫多久,讲你和她的事吧。」
「听完了这些大概也能猜到后续的发展了吧?不知道她高中的时候怎么样,初中的她就是班上的透明角色,被我相中了之后,到修学旅行的时候总算是能和她接触,很快她就被我打动和我诉说衷肠。之后再安排点事件,比如说用掉我比较多精力的那一次,拒绝掉自己朋友的周末玩耍的邀请,然后带着她到朋友们会去的地方,让她们见面,最好能让她们吵起来,然后我帮她解围。这次无论是事前准备,还是事后安抚我的那几个朋友,都消耗了我不少力d,不过结果上来说,这让她与我的关系接近了许多。再然后就是相处一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她表白。
「她用一种……嗯……我还没见过的严肃的方式,拒绝了我的告白。她的表情我还记得听清楚的,透着一股坚定。估摸着她是完全不可能了,我就迅速放弃了,直接去找了别的人。」
她喝了一口咖啡,缓缓放下杯子,盯着杯口有些后悔地说道:
「那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她和之前拿下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这次是真的踩到大雷了。要是当时有这样的想法,再和她消磨几天,将那种告白之后的尴尬演给她看,大概就不会遭遇那些麻烦事了。」
她沉默了一会,接着叙述起后面的故事。
「告白的时候是寒假前一天,再一次见面已经是开学的时候了。那时候我都快把她忘干净了,这段时间女朋友也换了一个?还是两个?开学的时候她也没找我什么麻烦,也没有和我说过话。大概是到第一个月的中旬,有一次我和一个女生在中庭接吻的时候被她撞见了。
「本来这大概算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但是她似乎寒假期间她好像撞见我与其他女生的约会了,拿这件事质问我来着。至于我呢,因为我的好事被她打断了,那个女生看见注意到她就推开我跑掉了,所以烦躁的我直接向她摊牌了自己为什么会接触她,目的是什么。很显然把她给弄恼火了。」
她清了清嗓,像是要模仿松下悠的语调那般,试着调了调声线。
「『远野潮,我恨你!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回想到这里她笑出了声。
「我听这种话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当时挺不屑一顾的,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真正行动起来,转头我就把她的事情给忘记了。嘛,用那样完全没见过的方式拒绝我的人,居然用这般普通的方式表达对我的厌恶,还挺不可思议的,不是吗?」
看着完全没有明白有什么好笑的,板着脸的我与早苗,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我保持原来的状态,过了三天。怎么说呢,那天普通地去学校,走进教室门,还往教室里走了几步才发现全班的人都盯着我,有些人还就这样看着我和边上的人小声地说着什么。我有些尴尬地问:『怎么了吗?』没一个人回答我。那看着异物的神情,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
她盯着自己的手臂,举起手想用抚摸消去它们,犹豫之后又把手放下。
「那时候才注意到黑板前围着一圈人,往那边走去的时候,围着的人都马上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简直跟给王后让道一般。」
她自嘲地笑了笑。
「黑板上贴着的是这三天我和女生接吻的照片。不仅是校内的有拍摄,校外的也有,甚至有一天放学后我和那个女生走到一个离我们学校挺远的公园的照片都有。
「恶心的感觉甚至超过了暴露自己秘密的恐惧感,怎么有人会这样跟踪我。
「我站在讲台上很生气地对着底下的同学喊道:『是谁干的。』喊了两遍。还是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保持着那样看异物的眼神盯我。
「除掉她。」
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起来,右手食指用力敲了三下桌子。
「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用着非常平静的眼神看着我。明明是这个教室里最温和的表情,却让我觉得异样至极,毛骨悚然,怎么说呢……就是垃圾场中央的一朵花。心底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干的,她知道这件事,时间还是这些照片里面最早那张的前一天,这太巧合了。我就这样盯着她,大概一两秒钟,她的表情终于变化。
「她笑了,一个,刻意至极的嘲笑。」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将开始变得愤怒的语气调整回来。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我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冲到她面前,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把甩开她的桌子。我掐住她,质问她这是不是她的所作所为。她那个笑容早就收的干干净净,一副受害者的软弱表情,更是让我气得不行。同学在我把她掐死之前拉开,摁住我。
「然后呢,她边咳嗽,边用一副大义凛然的语掉,说」
她用阴阳怪气的调子,将松下悠的那段话重述了一遍。
「『为什么要认定是我做的?就因为我上个学期拒绝了你的告白吗?我明明知道这些,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也没有想因为此疏远你。反倒是你,自那一天后就不再理会我。就算之后知道你不断更换你所谓的『女朋友』,伤害了不知道多少人,我也不过是你众多猎物的一个,我还是沉默着帮你守着这些事。我真心把你当作朋友看待,凭什么,凭什么出现这样的事情,你第一个怀疑的是我,甚至要掐住我的脖子用那般语气对我说话。我凭什么要受这些罪!』」
迅速调整回原来的声调。
「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当看那几张照片,只能晓得我是个同性恋,不仅如此,另一位出镜的女孩子说不定也会遭到牵连。她故意挑衅我,让我和她发生冲突,让她有一个最棒的理由说出这些带着我其余秘密的话。把我在同学眼中的形象从一个恶心的同性恋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把恶意全部集中于我,那个女生受到影响的可能性就会更小吧。而且,她自己把与我的关系,与我发生的事情挑明清楚,她自己受到影响的可能性也会变小。另外,即便是对同性恋没什么恶意的人,听到我这般差劲的行径,大概也会皱眉吧。」
她像是要给她喝彩一般,轻轻鼓掌。
「我到现在都想不出来究竟要怎样才能解决那样的情况,更别说那时了。脑袋宕机的我听到有人要我向她道歉,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竟然还妄图去寻求别人的帮助,看到之前的朋友那样厌恶或者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只会让自己更加生气失去理智吗。」
她抬起头看着我和早苗。
「我和她的故事到这里基本就算结束了,后面失去理智的自己对着她喊了『松下悠我饶不了你』这样空洞无力的话,还想再次扑上去给她两巴掌,但是老师进来了,结束了这场争斗。后面的事嘛……大概算是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关心了。所以,听完了对你们有什么帮助吗?」
我大概对松下悠为什么要对自己与早苗做出那样的事情大概有了……那么一点点理解。至于面前这个人,怎么说呢,故事中有掺杂的很多她的情感,自己并不是特别能够明白。说到底,自己从这个人头的铺垫就没有办法共情了,后面的那些,也就是单纯听个过程罢了。
「这些说白了,不就是你的自作自受吗。」
趴在桌上的早苗头也不抬地扔下那么一句话。
「你伤害了她,所以遭到了她的报复,非常合理嘛。」
「你也觉得我应该向她道歉吗?」
「那当然,不仅是她,还有其他女生。」
「但是,要是当事人一点歉意没有的话,也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吗。」
低头看着趴在桌上的早苗的侧脸,像是预料到她这番回答那样,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非要说的话,我是天性如此。小学的时候懵懵懂懂地对着自己的朋友说『我们来接吻吧』,得到她的嘴唇之后就觉得她没有之前那么有趣了,找了新的朋友。直到开始懂点这样的事,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奇怪。当然也烦恼过,夏川同学的话,大概能体会到一点这样烦恼的感觉?但是这样的烦恼终究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天性,更何况,如你们所见,我是个自我中心的人,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只能喜欢异性只能喜欢一个人不过是现代的的固定观念罢了,我只是更加原始或是更加超前一点。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的那个想法有什么错误啊,恋爱这种东西只是给了两个人一个合理的亲密接触的理由,如果不是为了身体,何必从朋友变成恋人。我的喜欢,我的恋爱,就是这样的东西。」
早苗这才坐直身子,有些恼火地盯着她。
「差劲。」
「我很清楚自己这样的人在别人眼中就是差劲的人渣,你这样说我我并不在意。」
「那个……」
大概是挺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都有些古怪。
在她们两个的目光下,我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自己或许不理解远野潮,但是早苗的想法,早苗的心情,自己肯定是清楚至极的。自己的想法,也和自己的爱人一样。
所以,我想去否定她。
「每个人都对恋爱有着自己的解释,自己的理解,这正常不已,无可厚非。不过,它并非没有边界,毫无限制的。为了身体,为了心灵,为了其他什么,这样的东西我大概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没办法说它们哪个是错误的。但是远野同学,这种开始就注定了结尾要伤害对方的关系,我绝对不会认同它是恋爱的,死也不会。」
像是在认同我一般,早苗的脚尖靠了过来,顶着我的脚尖。
只是这样简单的接触,就能让我安下心来。
对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咀嚼我的话语。尔后,话锋一转。
「话倒是说的挺漂亮的,那么让我来问问你们,你们的恋爱怎样了?」
一时间不明白她这么说的目的为何,我和早苗都没有给出一个恰当的回应。
「呐,松下和我的故事说完了,接下来不如单纯讲讲我的故事吧。夏川同学,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之后会长时间休学吗?」
「……确实好奇……」
「嗯~这样就对了。呐,告诉我,她将你们的恋爱公布出去多久了?学校里面的人对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在你们的桌子上写满不堪入目的文字,有没有当着你们的面把你们的东西扔出窗外,有没有把垃圾或者污水从你们头顶倒下,有没有直接把你们拉到哪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对你拳打脚踢?放学后被一帮男的威胁着赶到体育仓库我还以为要发生那种事情了,没想到只是被狠狠的打了一顿去发泄他们今天被老师训斥了一通的烦躁,他们觉得我恶心到没有那样的价值,真是让我谢天谢地。
「老师知道你们的事情吗?如果是全部学生都知道了,老师也肯定会知道吧。她有没有约谈你们,哼?与其说是约谈,不如说是拿去……嗯……游街,这样的形容大概合理一些。别说支持你喜欢同性了,他连劝告都不会,只是拉着你到办公室,用嘲讽的语气告诉自己的同事,这样羞辱你罢了。同学对你做的所作所为,他清楚得很,但是哪里会管呢,没在你面前笑你就不错了。
「这些全都是我的自作自受?或许确实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的『导火索』松下悠先生,从那天之后,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之后回归自我了一样,变回了和我相遇之前那样阴沉,没有再看过我一眼,每天就是看课本,写作业,趴在桌上睡觉,我甚至都要怀疑她是否清楚现在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剩下的事情大概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完全不关心之后会怎样,她只想看到那一瞬间我的歇斯底里吧。说到这我就越发对她恨起来。是,我就是一个人渣,我必须获得一些惩罚,但是,就当是我个人的偏见,我这个惩罚一定超过了那个度,她也应该对我的这般遭遇负三成责任,我总有一天要她偿还。但是凭什么,这个家伙能过得那么平静,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就算,挂在她脸上的不是看着我那般惨样觉得自己做过头了的忏悔表情都行,就算她是带着『活该』的眼神嘲讽我,甚至加入欺负我的行列都行,凭什么她能保持那么事不关己的姿态。
「哦对了,光是生气,忘了这一茬了,你们家长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吗?我那时候老师直接告诉了我家里人,当天回家就狠狠得挨了我爸一巴掌,头磕在门口的鞋架上,流了一地的血,你要是仔细看看我的脸大概可以注意到我眉毛边上那道疤。在此之前,我爸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沉默寡言,有些古板的人,虽然经常批评我这啊那啊的,但是从没打过我,那是第一次。大概是撞昏了头,我都不记得他当时是怎么骂我的,后来还是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我送到医院去缝针。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管过我,甚至没有和我同桌吃过饭。这么想来他大概不是一个『有些古板』的人,应该算得上是『非常古板』吧。
「学校是那样的,家里又是这样的,我就这样过了剩下的几个月。这个学期结束,课业都结束了,剩下一年基本是复习,自己想着与其在学校承受那样的折磨,家里那般压抑的空气还是要好受一些。我鼓起全身的勇气和我爸说话,跟他讲我在学校的遭遇,想要休学,在家里复习一学期然后去直接去考试,我还以为他会打我一巴掌说『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要求』之类的话,或者干脆不理我,没想到他只是和平静地说了句:『好』。初三开学不久母亲就去帮我把这部分手续全部办下了,我也总算是逃离了那样的地狱。但是呢,家庭气氛还是完全没有变化,我爸还是没有和我说过话,没有和我同桌吃过饭,我就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下自顾自看了一年那枯燥无味的课本。初中毕业考试考得算是不错,可算是没有白费那些时间。出成绩的那天,我爸才——这是时隔多久?一年半?——和我同桌吃饭,他一句话也没说。吃完之后,我正打算下桌回到我的房间,他叫住了我。他在我面前哭了,说自己当父亲失格,向我道歉。
「你听到这说不定会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糟糕,说不定他只是过于笨拙,不知道如何对待自己这样的女儿罢了。但是不是这样,不仅如此,他的道歉我无法原谅他。即便他那时候打我,冷落我,我都能理解,共同生活了这么久,我非常清楚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了我的父亲,这由不得我,倒不如说,他能这样在我面前哭,已经非常不像他了,让我非常意外。但是呢,但是啊……在他那样的道歉话语之中,我始终忘不了那几句话:
「『为什么我会把你生成这个错误的样子,让你成为这样奇怪的人,让你遭受这样不该体验的罪呢?』
「我一直觉得,很多时候,很多人,他们就是接受不了和自己不一样的事物,这与它正确与否无关。或者退一步讲,就像我们讨厌蚊子啊蟑螂啊什么的,但是又半抱着『存在即合理』的态度去看待它。厌恶同性恋,看见这样的家伙就像看见蟑螂一样起鸡皮疙瘩,想呕吐,无法接受自己屋檐底下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但是为什么,他要那样说,就像从根本上否定了我存在的意义,否定我整个人呢。难道我就是那样一个巨大的错误吗?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觉得自己不配做我的父亲,还是说自己仍旧无法接受我的存在,和我商议让我搬出去一个人住。我答应得非常快,他问我一个月需要多少生活费我都说无所谓,我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了。上了高中,说我重操旧业也行,我回归了原先初中的那样,享受我自己的恋爱的生活,原先我从来不会同个时间段内和多个女生保持关系,现在光是我的女朋友就有三个,其他还有停留在朋友阶段的家伙。独居甚至可以直接把对方带到家里,想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上次在水族馆看到的那位,就是『女朋友』中的一员,昨天吵架也是因为被她发现我同时和多个女生交往。」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她总算是停了下来,将那杯看起来苦得不行的咖啡一饮而尽。带着嘲弄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我与早苗那般不敢领教的表情,说道:
「讲自己的事情讲的有些过头了,但是该说的都说了吧。所以呢,你们经历了哪些部分呢?看你们这副表情,这些都还没体验过吧?运气好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反应?我想不是吧,如果这样你们也不会来找我。那是什么?上了高中他们要更成熟一点?你们学校的校风要好一些?还是单纯事件暴露没多久,对你们的迫害还没循序渐进到这种地步呢?呐,告诉我,我到底对你们有没有帮助呢?如果没有那实在是太好了,比起对于未来的世界毫无预料去体验,这种知道然后一步一步跟完成任务般的去经历也是一番不同的趣味不是吗?要是帮助到了你们,让你们可以解决掉这些事情,体验不到这些,那不是很不公平吗,对我来说。
「你们两个搞清楚了吗,嘲笑我是自作自受,否定我的恋爱观,那样的事情怎么都好。我是你们眼中的怪人,是他人眼中的怪人,但是你们自己也是这样啊,被别人用厌恶的眼神看待。就像你们说着你们的爱情是什么样的,怎么与我不同,好像要更高尚更神圣一样,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未来和我的未来会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喜欢同性啊。虽然可能有些不同,但是在关键的地方又是相同的啊。」
说完这些,她站起身来。
「我想我能告诉你们的已经全部说完了,剩下的就全部靠你们自己了。你们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坚持多久,让我拭目以待吧。夏川梓,最好看好她哦,要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们因为承受不了那样的重压分手了,我可一定会把她给抢走的。」
带着嘲讽的笑容,说着「下次再见」,她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经过早苗身边的时候还揉了揉她的脑袋,仍有些呆滞的早苗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张桌子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从她离开到底经过了多久呢。
大概是觉得不能在这么下去了,我站起身移动到梓的对面坐下。
奶茶中的冰块早已不见踪迹,尝一口似乎还有些温,夏天还是有些让人讨厌。
梓一直低着头,无论是刚才坐在她的同侧还是现在坐在她的对面,都看不到她的表情。长发还是有那么点不好嘛。
「呐,我刚才是不是被她摸了下头,你要不要摸回来。」
想要让她打起精神,但是似乎并没有达到效果。
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梓,如果现在不想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或许我们真的会变得如她说的那样啊。」
数秒后,她带着有些颤抖的声音回应道: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害怕啊。」
她抬起头,微红的眼眶让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明明我们的遭遇这么比较下不算什么,却已经让我想要逃避那样的环境了。溜出学校的时候,电车上,海边,水族馆中,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是世界就变成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该多好,我不想回去,不想去面对那样会让我,会让早苗受伤的环境。如果说面对它,就要冒着失去早苗的风险,所得到的只是那个地方的、事情发生前的日常的话,我想选择逃避,如果是和早苗一块的话,我哪里都能去。
「不过不行,我想保持自己在早苗心中,那样轻松地解决掉每一个难题的样子,我也不想在自己什么都还没尝试的情况下就马上逃避。更何况现在知道,自己所面对的东西,相比之下只是一只小猫咪,我怎么好意思逃避。而且,就算现在能够躲过去,向父母提出学校呆不下去,去转学,诸如此类的方案,我能逃一辈子吗,还是说我能保证,这就是我与你的恋情最后一次暴露呢。
「但是现在,我却什么都想不出来,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就算是按照我最开始那番妄想,我也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去向松下悠说,才能获得她的帮助,明明时间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我看了看店内的钟,已经三点半了。
她又把头低了下去,像是自责,也像是害怕。
自己肯定是不愿看到她这个模样的。
「那,我来吧?」
「……什么?」
像是没有理解我的话那样,她抬起头,呆愣地看着我。
「这次就依靠一下我嘛,既然你想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和松下悠对话,那就由我来和她说吧。」
「早苗……想好要怎么和她说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
「那怎么……」
「只是,我觉得不能就那样放着她不管了。」
自己从想到可能处理她的事情就烦躁,到现在这样的心情,着实变化了不少。
「比起单纯听远野那家伙讲,我想我更多的是将自己放在松下的角度体会那个故事了。一个孤僻的家伙,和敲开她心房的朋友。她肯定是把远野当作自己的挚友吧,此生难得的挚友,就像……我和你一样。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到,远野她说到自己怎么拒绝自己的朋友,然后拉着松下到同一个地方让她们吵架,我总感觉,像我们小学时候发生的那件事。那些喜欢梓的美貌的家伙,想要把你拉进他们的团体内,排挤和你要更熟悉一些的我。那时候梓脱离他们,来和我玩,大概是和远野为松下解围,差不多的剧情,差不多的效果吧。应该也有和你提过,我是自那次开始把你看得重要至极的,如果我是这样,那对于她来说,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吧。
「如果说我要拒绝梓的告白,那估计也会和那般描述的一样,以一个严肃的方式去拒绝吧。因为我重视这段友情,重视你,重视你的感情,才会以这种最笨拙的方式伤害你。但是我答应了你,她拒绝了她,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了。啊啊,她拒绝时脑中的所思所想,我似乎都清楚得不行,明明自己讨厌她讨厌得要死。
「从拒绝远野,到知道远野的本性,这段时间肯定是她最为痛苦的时间吧。何况在此之中,她还目睹了远野和其他女生约会的场面,那大概更加伤人了。抛开远野那般扭曲的恋爱观,那些经历,只从松下的视角看这一小部分故事,这不是……我与梓的关系的,另一种道路嘛。要是我那时候说出了拒绝的话语,我与你无法忍受处在我们之间的尴尬,最后互相找到新的朋友。现在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嘴里的品尝到的那般苦涩,她肯定比我更理解这味道对心灵摧残程度的。」
我朝梓露出苦笑。
「自己明明讨厌这样的麻烦事,现在却想要去向她验证自己猜想的正确性,好奇怪啊。」
梓肯定是理解了我的想法,我的心情,轻轻别开了视线。
「这次,大概是要依靠你了。」
那个有些寂寥的微笑,又让我有了吐槽的欲望。
「什么嘛……露出一副不希望孩子长大的家长表情。」
她正视我的双眼,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带着有些矫揉造作的语气,说:
「你长大了呢,早苗。」
我不禁笑出了声。
她也忍不住了,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喜欢上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笑声停止的时候,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和你一起的话,感觉真的什么都办得到。」
「是吧,早苗我还是挺厉害的吧。」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想办法把她叫出来吧。」
「怎么叫呢?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这部分……就交给梓来解决了!我我我要……好好思考到底该怎么和她说。」
「嗯~具体打算怎么和她说呢?」
「呃……不能晓之以理,就动之以情,实在不行打一架吧!总能解决的!嗯嗯。」
「打架禁止哦。」
「……知道啦,开玩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