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南某省边境的山区中,坐落着一个小山村。改革开放的春风姗姗来迟地吹来,不过对远离尘世、远离喧嚣的村里人而言,生活似乎没有太大的改观,也没有人太在意山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革。
山间的夜晚很美,明朗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圆月,月光洒进了一间破旧的房屋,洒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在树叶的沙沙声和虫子的鸣叫声中,小女孩安然地睡着,口中隐隐约约念叨着:“……爸爸”。女人走到她身边,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并关好窗户。之后女人便回到书桌边,不舍得用煤油灯,就着明亮的月光批改学生的作文。
在山村中有一所简陋的小学,几十个孩子在这里读书。学校规模很小,只有三个年级三个班,也就是说孩子们只能读到三年级,如果想继续读书就要到镇上去。学校的老师也不多,现在只有她一个,她一个人要带着全村的几十个孩子。
睡在床上的小女孩名叫小琪,是老师的女儿,小琪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已经离开父亲八年了。这事要从1976年说起,那时小琪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他们响应号召,来到了这个边远的山区,没人知道他们要在这穷乡僻壤待多久。
小琪的父亲和母亲共同在乡村小学任教,他们就是在这期间爱上了彼此,赋予了小琪生命。不过时代变迁总是既快又突然,改革开放的消息不久就传来了,下乡运动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一同前来的青年陆续离开了这个山村,小琪的父亲也是一样。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被安排到工作并在城里安家落户,尤其像这位女人一样没有家庭背景的。
女人还清楚地记着两人分别时的情景。
在那个像今天一样明朗的夜晚,小琪的父亲从镇上回来,犹豫地站在小学办公室的门口,呆呆地看着正在准备功课的女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人转过头,看到小琪的父亲站在门口呆愣着,知道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了这是,在那儿站着干什么?”
“小雯,我也得离开了”。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得很厚的信,“我妈说找了个远房亲戚,给我安排了份工作。”男人轻轻地说,把信放在了书桌上。
“是吗?一点不让人意外,”女人有些失落,僵硬地笑了一下,“这不是好事吗。”
“我没法陪你了,你多保重。”
“说这种废话干什么,赶紧回去娶你的千金大小姐吧!”
“这是什么话?我情愿吗?我也不知道我妈会是那种态度呀……这样,我回去再求求我妈,实在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去,你先在城里找套房……”
“行了!要走赶紧走,少拿这套忽悠我!”
“有困难就给我写信,保重……”男人在门口站了一阵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女人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流出了泪,她擦干泪。后面的事不用想也应该知道,男人离开后就音信全无了,一直帮忙看孩子的李婶骂她傻,说她当时就该带着孩子追到城里讨说法,不过女人对此并没有悔意,像她这样出身贫寒的人逆天改命是难上加难,她对未来就没抱过任何的幻想。
只是苦了小琪,生来就没怎么见过父亲,她曾经动过送小琪去天国的念头,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转过头看看熟睡的小琪,心中又多了几分力量,继续批改学生的作文。
作文的题目很老套,就是“我的梦想”,一般而言,小孩子的梦想是五彩斑斓的,充满想象力的,但在这个山村貌似不是。孩子们的想法大都一样,那就是辍学留在家乡,不是前瞻性地振兴乡村,而是帮忙走私“面粉”。
没错,由于山村的地理位置偏远又靠近边境,村里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非法的走私贸易牟取暴利,由于法律监管的缺失,行为也越来越猖獗、犯罪群体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到现在基本上全村的人都参与了犯罪。
当地公安机关多次进行检查和抓捕,但效果不明显,毕竟人民群众的智慧不可小觑,不管这份智慧是用在什么方面。由于几乎全村人都参与其中并相互包庇配合,警方的行动大多因缺少证据无果而终,即使有收获也仅是逮捕几人,对于猖獗的走私问题只是杯水车薪。村里人因走私“面粉”致富,年轻一代在家乡就能赚钱,这也是没有孩子想继续完成学业的主要原因。
女人很是头疼,毕竟没有哪个老师希望自己教的孩子成为一个罪犯,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在长辈们的影响下,小孩子很难独善其身。虽然她会尽一切可能地纠正孩子们扭曲的价值观,但事实却是,他们的家长不把自己捆起来打一顿就已经很尊师重道了。她在千篇一律的作文中写着千篇一律的评语,直到她翻到了一个叫“沈瑞”的孩子的作文。
“我要当兵,像我爸爸一样保家卫国……”
她顿住了,这个孩子给她的印象很深,更何况这个叫“沈瑞”的孩子还是小琪的朋友,两人年龄一般大,经常一起玩,小琪还经常叫他的小名——大山。
在女人看来,大山这个孩子也挺让人心疼,他的父亲于两年前牺牲在了老山前线,她清楚地记得大山原来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自从收到父亲的死讯后就沉默不言,很少说话。大概是因为相似的境遇,大山平时基本上只和小琪有话可说,小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过他的孩子。
大山的亲人还剩两个,一个是爷爷,一个是母亲。大山和他的爷爷关系很好,大山时常和小琪去爷爷家听老人讲述他以前打鬼子、抓安南特工的故事。至于大山的母亲,她也是参与走私的一员,村里的长辈们经常要求孩子们帮他们放哨和通风报信,而大山对于这种事从来都是很抵触,因此大山的母亲没少打骂他。
每当母亲打他骂他时,大山要么躲到爷爷家,要么就是来女人家里避风头,这也导致女人和大山的关系很不错,必要的时候她经常对大山提供一些帮助。想到这里,她在一堆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后简单地写上了一句:“加油,老师永远支持你。”
在女人批改作文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女人大概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打开门,果然一个衣着相当整齐的妇人着急地走了进来,这是沈瑞的母亲。
“李老师,大山这娃子是不是又躲你这来了?”边问着,她斜着身子,冲屋子里喊:“山子,我知道你在里边,给我出来!”
女人拦住沈瑞的母亲,指了指在窗边床上睡觉的小琪。沈瑞的母亲轻轻地咳了一下,说道:“你说说这不争气的娃子,老是不听话,又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大山真的不在我这。”
“啊?奇怪了,那他能跑哪去?我去了他爷爷家也没找到。他真不在你这?”
女人摇摇头,沈瑞的母亲向屋中扫视一遍,也没发现能藏人的地方。李老师家里连院子都没有,女人已经在房子周围转过一圈了,什么也没发现。沈瑞的母亲也不好意思在李老师家里待下去,闲聊了两句就离开了。
看着妇人离开的背影,女人不禁感慨沈瑞这孩子的机灵,虽然每次都是去两个地方躲,但每次躲的具体位置都是不同的,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很少被人抓到过。大部分时候沈瑞的母亲过一夜就会消气,女人祈祷着沈瑞这次能逃过一劫,回到座位上继续看作文。
第二天,沈瑞早早地来到了学校,没精打采的,脸色很是不好。他从李老师那里取走了自己的作文,折成不到一个巴掌大,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什么话也没说。小琪走到他身边问到底怎么了,他这次没有回复,而是示意小琪回自己的座位,要不然被其他同学看见又要闹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