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晚被钟声打破,这意味着集合,所有人不能怠慢。无论是干什么的,士兵们都放下手中的东西奔向操场,有的人打着哈欠;有的人衣服还没穿好;有的没在营地里需要人出去叫来;还有两个士兵喝得酩酊大醉,转转悠悠地晃到三浦校尉身前,结果让他扇了两巴掌总算醒了酒。
沈瑞相对认真,新来的士兵在老兵的“教育”下也比较守规矩,尤其是昨天那个大汉和他的几个跟班,动作很麻利,来了就在沈瑞面前立正站好,和昨天完全不是一个态度。沈瑞清点过人数,没有少人,至于其他的小队或多或少都有人员不齐的情况。
看着这群散乱的兵士,三浦校尉相当恼怒,但也顾不上管这些事了,上面已经下达了死命令,码头营的兵力必须在两天内扩充到500人,但目前只有三百出头,差了近一倍。他本来想慢慢拉一些码头的劳工充数的,没成想哪个笨手笨脚的蠢货打草惊蛇把这件事传开了,搞得现在基本上没人愿意来码头这边干活儿了。而远处的壮丁也被其他部队霸占,想要快速扩军的话看来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弟兄们!大战在即,将军大人需要更多勇士去沙场征战!今天叫大家出来,就是让你们到附近的村镇上尽可能多地动员人力!”校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强调道,“注意,是尽可能多!每户有条件的人家至少出一个人,人丁兴旺的就多出几个!谁拉来的人多我就重赏谁!”
三浦校尉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力,不少将士听令后也非常兴奋地呼应,沈瑞等人有些奇怪,这不就是让他们去抓壮丁吗?自己一个刚被抓来不久的,却要跟着去抓别人,这么想都不对劲吧。沈瑞转眼看着几个冒险家伙计以及昨天和他打架的几人,他们或多或少也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队长,我们现在动身吗?”有个人问道,然而沈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其他小队已经陆续离场,唯独沈瑞一行人还在原地不动,此时部分积极的都已经冲到码头上把夜间劳动的工人抓了起来。那么工人被抓了谁干活呢?管那么多干什么,加入幕府军照样能在码头上跑腿,反正只是凑数,而且幕府军是有粮饷的,抓他们可是为他们着想啊。在这种想法下,安静有序的码头变得乱糟糟的,叫喊声甚至落水声不断传来。
见沈瑞等人没有动作,三浦校尉径直走了过来,“怎么?为什么愣在这还不出发?”
“报告长官,这种抓人充军的行为是将军大人认同的正义和永恒吗?”
三浦校尉听到这话很是惊讶,他瞠目结舌,“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这可是将军大人的命令,你这是要拒绝执行了?”说着,校尉把他手上的刀拔出了一截,在月光下,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绝无此意!”
“这就对了,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一定要学会果断。我才刚看好你不久,别让我失望。”或许是担心沈瑞等新人闹出什么乱子,校尉亲自带他们去领兵器然后向附近的村子进发。
沈瑞等人一路跟着其他两个小队,来到了一个村子,从村口破旧的路牌得知这里叫赤岩村。村子不大,看上去只有十几户人家。大晚上的没有什么村民开灯,整个村子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房屋和田舍具体长什么样子。
来到村子自然要先找这里的村长,有个老兵自告奋勇带村长出来,他告诉校尉先不要让士兵们进去,也没有拿兵器,而是一路小跑到了村中央。
老兵准确地找准地方走上前,轻轻地敲敲门,“大伯,是我。”
只见房屋里传出一阵叽里咣啷的声音,一个老汉点上灯,缓缓地推开门。老汉拄着拐杖,他已经白了头发,摆出一副悲悯又畏惧的表情,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那位老兵的脸,“三郎,你怎么回来了。这……这又是闹哪出?”
“上面又有动员令了……”老兵说到一半哽咽住了。
“算了算了,带我去找你们长官吧。”老汉摇摇头,面如死灰。
“大伯,真是事发突然,我也是没办法。咱们还是配合他们吧,要不可能又……”
老汉拍了拍胸脯,“我知道,都知道,我没怪你……”老汉回到屋内,拿出村子的户籍册。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老汉一手拄着拐,一手拿着那本薄薄的、有些腐朽的册子,在老兵的搀扶下来到三浦校尉面前。
实际上其他几个小队一开始也没想到三浦校尉会跟着来,不过无论如何,校尉就是几个小队的最高指挥官了。
校尉很不喜欢他的部下徇私情,但看着这个站都站不稳的老汉也没说什么,他接过户籍册,寥寥十几页上的人名本不算太少,但除去被划掉的,合适年龄段的人丁已经没有了。
“军爷,不是我们村子不忠于将军大人,是赤岩村真的没有合适的人支持平叛了。”
校尉来回翻看着这本册子,确实没有人了,除了少数八九岁的小孩子外,这个村子里就只剩老弱病残了,连中年人都没有,合适年龄段的妇女都没有。校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那些被划掉的人名是什么意思。之后他便把那本册子还给了老汉,“老爷子,你请回吧。”
老汉尽管腰腿不好,还是尽力躬下身子谢恩,“谢军爷。”
在部队离开赤岩村时,三浦校尉把那个老兵叫来。老兵以为校尉是要训斥他的,便鞠了一躬,“长官,属下不应该……”
“现在你的乡亲们日子应该很难吧。我们不是带了干粮吗,你拿一部分去分给你的乡亲们吃吧,动作快,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谢大人体谅!”老兵直接换了称呼,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了,别说是我送的,这是你从军队上偷拿的,懂不懂?”在老兵刚要离开时,校尉又小声说了一句。
老兵立即点头示意,随后他朝队尾跑去,抱着一筐干粮跑开了。时间很紧急,校尉没有等待那个老兵,他命令小队继续行进,任务可耽搁不得。
接下来他们又造访了其他几个村子,好在其他村子的情况要好上不少,人口也相对较多。闹了几阵鸡犬不宁的冲突后,他们勉强抓了20来个人,当然时间也来到了第二天早上。士兵们以及抓来的壮丁都有些疲倦,但看校尉并没有收手的意思,毕竟期限在那里,还要留出必要的时间去训练,时间不多了。更何况,他也不清楚其他几支队伍能拉到多少人。
白天行军可就太明显了,民众见状都躲得远远的,有些村子的户籍册上虽然有很多人,但整个村子里却不见人的踪影,这无疑是巨大的麻烦。校尉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得不用一些计谋了。
打开地图,队伍附近的下一个村子叫石田村,村子除了有不少田地,还有优质的矿产,应该是经济富庶而人又比较多的那种,下一个村子必须抓够人!校尉把三个小队长都叫过来,在地图上比划着,为了防止村民又大规模地逃跑,他决定把三个小队部署在村子的三个方向。
鉴于石田村南北两侧都是较高的山丘,他把作战经验相对丰富的两个老兵队伍部署在西北、西南侧的高地上,由他们堵死村西口,并将村民赶入东村口。至于沈瑞带领的新人小队,则在村东口构建防线,拦截那些逃出来的村民们。
“怎么?我可是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了,可不要让我失望!”三浦校尉用手拍拍沈瑞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坚定。
沈瑞不想执行这样如同魔鬼般的命令,但看着校尉和其他的老兵们,他也不好意思违抗命令,纠结了一会儿,他放弃了。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他是在幕府军里混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多年来深有体会,为了所谓的正义和上面的权威作对还是太过理想化了,人的一生也莫过于被一连串的东西裹挟着,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违心事罢了。
“我保证完成任务。”沈瑞故作坚定地回答道。
两个绕后小队已开始行进,在沈瑞的发号施令下,新人们也是十分有干劲,毕竟之前沈瑞暴打军霸的一战树立了他的威信,在他的带领下没人显得不积极。由于士兵们没有分发铠甲,也没有辎重,在刻意隐蔽行军的情况下并不容易被人发现,三支小队顺利地到达了预定位置。
小队成员严阵以待,在村口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不久后,骚乱、哭喊甚至是着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让沈瑞久久不能心安。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估计是逃跑的村民们迫近此处,看着远处的烟尘,沈瑞沉重地下令:“出击,列阵!”
一群手持兵器的士兵从周围冲过去,堵在了村民们逃跑的路上,他们见无路可走,只得停下脚步。就像被猫戏耍的老鼠那般,村民们是多么无助,他们哀嚎着、绝望着,有人瘫倒在地上,有人疯一般地折返,还有抱着婴儿的妇人、牵着孩童的老人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可惜,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在三个小队的前后夹击下,村民们无处可逃。有的老人和妇人还抱着士兵的腿,请求不要把他们的亲人带走,但这些人轻则被无情甩开,重则会挨到殴打,总之,所有的壮年人丁都难逃被抓的命运。
沈瑞站在混乱的人群中间,看着痛苦的人们、被毁坏的村庄以及某些趁火打劫的兵痞,他有些迷茫,干了半辈子违心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干……
此次行动收效还是很明显的,这一下就抓了近一百号人,加上其他小队的成果,凑人数应该是不成问题了,但沈瑞却丝毫没有任务完成的喜悦,三浦校尉也高兴不到哪去。对于行动中的风纪问题,校尉也当众对涉事士兵做出了批评和处罚,几个趁机抢东西的士兵被迫将赃物归还,之后幕府军便快速收队了。
回到营地,清点人数,营地已有了近600人,可以说超额完成任务了。至于营地的扩建,帐篷的搭建都可以命令新人完成,这是老兵们的权利和幸事。实际上会有长官来检阅这支军队,于是老兵们喜闻乐见的训练新人活动又开始了,还是站在新人对面,看他们的窘相,就像前几天一样。
沈瑞对此活动毫无兴趣,他望着对面的年轻人,笑不出来,他们就是之前的自己,不明不白就被卷入了纷争。但他又觉得十分可笑,一是笑自己的麻木,二是笑自己的弱小。有神之眼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这样懦弱,这样胆怯。
在三浦校尉的安排下,沈瑞的小队被补充到了50人,新人都是抓来的壮丁,而这批人将由沈瑞训练。沈瑞将队伍带到一边,看着新人畏惧又伤感又愤怒的面孔,沈瑞感到十分羞愧,突然,他当众扇了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