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前线的航线和果真和沈瑞之前做委托时的路线一样,但航程就更长了。士兵们成天在船舱里打牌、聊天打发时间,沈瑞只发觉时间长但丝毫记不清具体航行了多少天。
清早,一个水手进入船舱,不是来送饭,而是吼了一嗓子:“船要靠岸了!做好准备!”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战场不远了。战船的目的地是一个和出发点相近的码头,就是规模更小,设施更简易。
在航行途中,水手曾和他们说过,海祇乱贼时不时迂回到这里破坏幕府军运输线,上次他们就焚毁了幕府数艘战船,至于伤亡则更是惨烈。也就是说,看似和平的码头也是暗藏杀机,虽然在那之后幕府军加强了防守,但士兵们仍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下船、卸物资,一切还算顺利,没有遭到敌人的袭扰。队伍拿上装备和物资,经过整顿后便继续进发,约一天后他们到达了幕府军集结地。
集结地名叫九条阵屋,这个营地不仅面积大,防守也极其森严,围栏由双层削尖的长原木制成,原木的中上部被铁皮箍着,下面则被青石块垒着,尖端还有铁蒺藜,围栏每隔十余米就建有一个瞭望塔,瞭望塔有近十米高,上面插着火把,有手持弓箭的士兵放哨。围墙外还有一条宽约5米、深3米的壕沟,沟底好像有荆棘,要想进入营地须从正门跨越吊桥。正门处设有数重路障,路障后有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及一位军官模样的人目不转睛地注视远处的情况,那个军官手上出来拿着刀,还握着一面信号旗。
见远处有军队行进,营地的守卫便挥动旗帜,增援部队这边也有旗手,沟通无误后卫兵才放下吊桥供增援的士兵们通过。
营地是被扩建过的,大围墙之内还有一圈小围墙把营地分为内外两部分。中心的区域是最一开始就建成的,那里有鳞次栉比的屋舍和插满稻草靶子的操场,将军的指挥部和仓库也在此处。至于外围的区域是战时为容纳更多士兵搭建的临时营地,里面没有固定的房屋,只有大片的帐篷,条件和相关设施也差得很。
荒海师团的人数众多,在幕府军的编制中是人员规模比较庞大的,理论上营地容不下这么多人。但在长时间的战争中,原有驻军伤亡惨重、所剩无几,以至于荒海师团到来前,整个九条阵屋都是空落落的,这样一来荒海师团刚好可以在兵营中驻扎下。
沈瑞等人在卫兵的引导下来到了位于外围区的宿营地,毕竟他们这样的杂牌填线部队只配在这里安顿,条件优越的中心区都被优先供给了将军的嫡系部队及精锐部队。他们20个人被分配给了一个帐篷,但帐篷根本不够大,正常情况下只能供8个人居住,而他们要挤在一起。除此之外,里是什么都没有,甚至睡觉用的毯子都没有,士兵们只能席地而坐,而晚上只能在冰凉的土地躺着。
条件真是比后方差得不是一点半点,部分士兵找到军需官,试图领取一些必要的物资,至少发几张毯子保暖,但被各种理由搪塞了。还有人向新长官反映,结果自然是被臭骂一通:“不就是条件差了点吗?连这点毅力都没有,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幕府的士兵吗?”
………………
与此同时,在将军的指挥部,几位将领围坐在一起商讨下一步计划。端坐在正座上的正是幕府军大将九条裟罗,此时即便是用兵如神的她也是十分的焦虑,她身着戎装,皱着眉头手持着指挥棒,在沙盘上比划。本来占据优势的幕府军却在八酝岛战役中惨败,还让反抗军杀到大本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至于为什么九条裟罗会被派过来接手这个烂摊子,还要从九条家说起。
九条家中有两个能干的后辈,一个是九条政仁,一个是九条裟罗。九条裟罗治军严谨、领兵作战方面也是有勇有谋,立过的功更是数不胜数,她也因此得到将军大人的认可。单论能力,九条裟罗显然比九条政仁强,但杀鸡焉用牛刀?九条家的家主九条孝行十分轻视反抗军这波“乌合之众”,他不认为这场战争需要九条裟罗出手。
除此之外,九条裟罗是一个外来者,还是女流之辈,如果让她成为九条家的主心骨、顶梁柱,九条家岂不是让一个外人夺舍了?所以九条孝行表面上欣赏九条裟罗,但内心反而会提防她,无论如何家主之位不能让给她。相反,九条孝行倒是很看好九条政仁,要知道平定叛乱可是大功一件,若是九条政仁能够借此机会大显身手、积累人望,九条孝行也方便扶植九条政仁作为下一代的家主。因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九条孝行任命了政仁作为主帅。
但战场的情况完全不像九条孝行想的那般顺利,在幕府军于八酝岛和反抗军对峙时,遭遇了崇神扩散等突发事件的影响,补给线又被珊瑚宫心海不知道用什么“奸计”给截断了,幕府军在包围之下大败亏输,逃亡的路上又被反抗军伏击了一路。
一仗下来,九条政仁率领的神无冢师团几乎全军覆没,除了少数逃回来的,剩下的要么被斩杀要么被俘虏。后期增援的绀田师团也是伤亡惨重,减员近30%。除此之外,辎重被缴获了大半,神里家和鸣神大社筹备的物资也转手送了人……九条孝行听闻消息后差点气晕过去,他索性撤了九条政仁的职,九条政仁当家主的计划看来也是泡汤了。在此之后,整个九条家除了九条裟罗就只剩下九条廉治那个不中用的懦夫了,九条政仁万不得已只能让裟罗出马挽救危局了。
紧靠着裟罗,在桌子右侧的是九条信介,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属于九条家的旁支。他同样身着戎装,但那俊俏清秀的面容,总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书生,而不是一个将领。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一个领兵作战的料,他率领的水师就在反抗军的奇袭下遭受沉重打击,要不是逃得快及时止损,幕府军的情况会更惨。
九条信介对面是军师,他披着浅绿色的丝绸长袍,扎着发髻,看上去极为儒雅。在九条裟罗到来前,他想尽办法挽救幕府军的败局,比如绀田师团的防线收缩、水师的转移都是他在出谋划策,但看着裟罗动来动去的指挥棒和沙盘上围了半圈的敌方旗帜,他如今也是江郎才尽。
再外侧挨着军师的是成田将军,也就是成田师团的指挥官,在他布满络腮胡子的脸上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伤疤,那伤疤是被反抗军追击过程中被五郎射伤的。即便他这样勇武的将军也还对那场惨败心有余悸,惨败的经历也让他深深地自责,当初他逃回到九条阵屋时觉得无脸见人还吵吵闹闹着要剖腹自尽。现在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九条裟罗。
至于成田将军对面的空位本应该是给神木将军坐的,他是神无冢师团的指挥官,目前已失去了音信,或以为死,或以为亡。
就在空气快要凝固时,房门被推开了,卫兵进来通报:“禀将军,山本将军来了,现在门外等候!”
九条裟罗抬起头,神色略微放松,“让他进来!”
山本将军大步走进来,朝九条裟罗拱手,“在下乃山本重信,我部将士已整装待发,只待大帅一声令下,在下便可率雄师二万击破贼军!”
“将军莫急,请先就座,待计划商榷完毕,再实施下一步行动。”军师在一边说道。
裟罗其实早就有了应敌对策,她只是在等待援军的到来,之前阵屋的兵力不足以发起反击,面对来势汹汹的反抗军,她能做的只有深沟高垒、避战防御。现在援军顺利到达,那么这就意味着扭转局面的时机到来了。
“山本将军,有几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裟罗用充满威压的口气问道,“第一,重型武器准备好了吗?”
“禀大帅,四十门雷种子炮,已经运至仓库!”
“那么士兵们现在是否处于能即时战斗的状态?”
“这个……”山本重信一时语塞,由于物资和兵力是分开运输的,现在士兵们别说物资短缺了,很多连兵器都没准备到位。山本也算是实诚,向九条裟罗吐露了实情。
九条裟罗略有恼怒,但她不能向部下发火,否则将没人敢说真话,这样无疑会贻误战机。她指示道:“目前海祇乱贼在我阵屋不远处安营扎寨,时不时对我军展开袭扰,防备如此松懈怎么行?传令下去,务必让众将士提高警惕、枕戈待旦!”
山本将军得令,赶紧叫卫兵传达指示。见准备得差不多了,九条裟罗向诸将军讲述起了她的作战方针。
“诸位将军,你们认为我们之前作战失败的原因是什么?”裟罗这样问道。
“是因为中了贼军的奸计,被分割包围!”成田将军抢着答道,他嘴里满是不甘,似乎想要把面前的桌子砸碎。
“不对!”九条裟罗厉声判断到,“八酝岛之乱是海祇乱贼挑起,贼军蓄谋已久而我军准备不足,此为原因之一。我部将士于神无冢集结,反攻目标是贼军控制下的八酝岛,我方劳师以袭远,贼军以逸待劳,此为原因之二。八酝岛距贼军老巢较近,贼军补给线较短,而我方补给线过长,加之名椎滩通路狭窄,补给线薄弱,易被截断,此为原因之三。八酝岛地形复杂,加之邪祟干扰,天时地利均不占优,此为原因之四。”
听九条裟罗流利地总结完毕,所有人都大为惊叹,不过未等到他们拍马屁,九条裟罗就又开始了她的讲说:“观当下局势,敌我形势已发生变化。”她开始在沙盘上进行指点,“贼军主力已到达神无冢,前锋已兵临营前,这样一来劳师袭远、补给困难的便成了贼军!现贼军于我营前扎寨,屡次进攻却几乎没有战果,这恰恰表明贼军在长途的征战和奔袭后已陷入疲软状态,只要我们现在拿出新投入战场的军队,以优势兵力发起反击,贼军势必土崩瓦解!”
“然后!”裟罗再次把将军们从得意中拉回来,“为了避免被贼军包抄,我们此次的进攻方针为水陆并进、步步为营,诸将军在得胜后不要冒进,推进至名椎滩后就立即就地防守,然后有序撤军!”
“为什么?”这次众人十分不解,“为什么要给海祇乱贼可乘之机?”成田将军这种想把反抗军大卸八块的人质问道。
“大帅是看不起我荒海师团的将士吗?我等来自边陲荒芜之地,民风尚武、能征善战,何惧长途征战?”山本重信没上过战场,也十分不服气。
“大帅,您三思啊!八酝岛也是稻妻重要的一部分,若是被贼军占了,我们怎么向将军大人交代?”九条信介也十分不解。
在众人质问之时,唯独军师一言不发。
“我军打到八酝岛一带,补给线就会再次拉长,形势于我不利,不如边打边撤保存实力,装备落后的贼军追击至九条阵屋便会再次陷入疲软状态。彼竭我盈,我军再次反击仍可继续消耗贼军……要知道,海祇岛土地贫瘠、物产匮乏,八酝岛又受邪祟和雷元素污水影响,不宜发展生产,海祇乱贼占据这两块土地势必难以维持长时间的战争。凭借稻妻强大的物力财力,只要我们多重复几次上面的战术,多消耗几次贼军的实力,贼军便会不攻自破;而假使贼军害怕损失而不敢追击,在困守孤岛的情况下也难以应对长期对峙带来的消耗,彼时破贼也将易如反掌!”九条冷笑一声,“这便是我的想法,我愿将这种战术称为‘磁铁’战术!”
诸将军听完后连连鼓掌称奇,军师也是对九条裟罗表示赞赏。九条裟罗并没有对几人的赞赏表现出什么感**彩,而是分别安排了几位的任务,大致内容就是做好防守、准备物资,丝毫没有提及反击的事。
“大帅,我们什么时候出击?在下已经等不及教训那群海祇岛的蛮子们了。”山本重信就是急性子,他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的部下刚刚抵达还需休整,我们三天后再发起进攻。”九条裟罗这样说道。
“嗯……好,在下明白!”山本重信显然有些不服气。
“那么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都认为裟罗的安排合理,没人提出问题,山本重信虽然不服,但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更何况军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给他使眼色。
“那么,还请诸位各司其职,保证作战顺利进行。”九条裟罗站得笔直,振臂高呼,“天道恢弘,鸣神永恒。”
几位将军也是热情高涨,齐声喊道:“天道恢弘,鸣神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