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自东方露出，洒在这荒废已久的破庙上，照亮门口的景象，在此刻，一道人影怀抱另一个人立于其中。
他面容沉着，目露警惕朝里四处张望，方才将脸色苍白的少女放在木板上。
“柳姐，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煎药。”
这两人正是杨浊和柳清。
从林府出来后，杨浊一路奔到药房，好几声响才唤醒里面的大夫，只是其医术不精，救不得这内伤，只能出些方子安稳情况。
这一出就花去了两人身上不多的银两，无奈之下只能来到这破庙里。
“对不起，柳姐，我没有及时赶到。”
杨浊端着一碗汤药，慢慢扶起柳清，摘去面纱，瞧见少女脸容苍白，心中难受至极，不由紧咬牙关。
“不用自责，浊儿。”
和余天交手已过了几个时辰，在这段时间内，柳清的伤势逐渐好转。
血神功自带恢复效果，所以血仙宗人可通过吸食活物达到快速恢复的作用，柳清自不会去吸食，奈何体质极其契合血神功，恢复效果一时不弱。
只是这身伤逐渐好转，心中的烦闷却是逐渐增加。
[你根本就不敢和杨浊说出自己的身份。]
[甚至不敢和他说自己这几日所干的事情。]
[为了防止自己和杨浊被纵横门盯上，杀死束手就擒的人，为了防止杨浊知晓身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人被余天吸干。]
[这些事情，你敢说吗？]
“哈~哈~”
脑中不断出现的话语让柳清呼吸急促，想要说的话语也卡在喉间，半天出不得。
杨浊心一急，伸出手在少女背后轻轻拍打。
“柳姐还是先别说了，快喝药。”
他将手中的碗往柳清嘴唇凑了凑。
“嗯——”
柳清回过神，压下混乱思绪，张嘴抿了一口，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正所谓良药苦口，这句话她也是知晓，无论是上一世还是此世，生病时也是尝过中药的苦。
但这汤药苦得——有点让人承受不住，仿佛数颗苦瓜在舌尖浓缩爆炸。
少女精致的五官在这震撼味蕾的苦涩下微微扭曲，原本苍白的脸也浮现了几分痛苦，直让杨浊慌张。
“怎，怎么了，是伤势重了吗？”
他面泛忧愁。
“唉呀，这可怎么办呀，也不知道那墨先生跑哪去了，不然非要将她抓来给柳姐医治。”
“——浊儿要成大英雄，可不能行那霸道之事。”
“但有时候霸道点才可以走那条道路不是吗？”
杨浊这次罕见地反驳起柳清的话，却是让少女微微一愣。
“好了，柳姐，现在感觉如何，方才是不是因为疼痛才看起来这么难受？”
柳清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我刚才那样——是因为这药太苦了，有些忍受不了。”
她说着，微张樱唇，将自己的舌尖翘了翘，哈了口气，双眼略微眯起，一脸难受。
“好苦——”
“诶——”
杨浊没想到会是这原由，更没想到柳清会在自己面前做出这副姿态。
平时的柳清给人的感觉颇为清冷沉默，且瞧着心事重重一般。也就面对杨浊能多些话，表情要多些，但也是一副稳重大姐姐的样子，现如今——
“噗嗤，哈哈哈哈哈。”
男孩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小时候常因药苦大声抱怨，父亲便教训我，这种行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却没想到柳姐也会这样——”
“而且还做出这番表情。”
“——”
柳清也是察觉不妥，立刻端正面容，然后手微微抬起。
“贫嘴，讨打。”
只是此次打斗耗废体力过多，她的手抬到一半便失去力气，难以像往常一样点向林浊脑袋。
只是男孩滑溜，将汤药放到一旁，头一低，竟是碰了碰柳清的手掌，主动送上门来。
柳清也不客气，轻点了几下后，抿嘴一笑。
“啊，好痛！”
杨浊抱着头连声痛呼，那装的样子不禁让少女脸上的笑意浓郁了几分。
“浊儿莫搞怪——”
“好了，柳姐快喝药吧。”
玩闹时间不长，杨浊瞧着柳清脸上消不去的苍白忙拿起汤药，目露愧疚和难过。
“都怪我，若是我早些赶到就好了，柳姐就不必受此重伤了。”
“我已经说过了，不必自责。”
“这次的对手不能和往日那些人相比，若是你在场，我可能还要分心去保护你。”
“唔——”
杨浊微微垂头，空着的右手握紧。
“也是，我的实力现在实在太差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姐上前拼斗。”
“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浊儿此言差矣。”
柳清瞧男孩要陷入那自哀自怨的状态，立刻出声打断。
“现在的你不就帮上我的忙了吗？”
她微吸口气，看看面前的汤药，下定决心，又抿了几口。
那张漂亮的面孔瞬间拧成了苦瓜脸，让杨浊一愣。
“如果不是你，我或许还会在那片废墟中躺着，林家家主不敢助我，说不定留我在那自生自灭，被火焰吞噬，好心一点也只会叫人把我扔出府外不再理会。”
“哪能像这样，有人照顾，有那——”
柳清皱着眉头。
“苦涩的汤药稳定伤势。”
她又忍不住翘翘舌尖，那药苦得直让她受不住。
“所以浊儿也是帮助我许多，不必埋怨自己，大英雄可不能如此作派哦。”
“柳姐——”
杨浊目光闪动，却是没那般哀怨的样子，透露出几分好奇。
“真的有这么苦吗？”
“诶？”
“我看柳姐又做出刚才的样子了，和那些喝药的小孩一样，而且舌尖都要伸出来了。”
闻言，柳清紧闭双唇，鼓了鼓脸，再次端正面容，只是再喝了口药就又恢复那般难受的模样，让那杨浊呵呵呵直笑。
柳清又气又急，也是加快速度喝光，快些在杨浊面前恢复往日清冷稳重的模样。
她也是想不明白。便是面对强于自己的敌人，受那凌厉的招式，她也能冷静沉着应对，为何一碗小小的汤药让她连连失色，丢了人前模样。
在这念头，柳清喝得愈发地快，表情也是控制不住，心里更是觉得此物是世间苦之最，非人所能食用。
当喝完后，她鼓起气，用心控制脸上的表情，只是已经被苦味占领的舌头不断地发送信号刺激她的神经。
这表情越是控制就越奇怪，那张清丽带着些许漠然的脸微微抽搐，一时面无表情一时略带苦色。
杨浊看不下去了。
“柳姐何必忍着。”
“让浊儿瞧见我失态的模样那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我很喜欢这个样子呀。”
杨浊有些不满。
“柳姐一直都藏有心事，都是那副模样，如今能见这与往日不同的样子，我可十分欣喜，发觉了柳姐的另一面。”
“而且柳姐好看，那副如小孩喝药的样子我也很喜欢，也觉得很好看。”
“若是忍着，故意装出往日模样，那便把我当外人，我可不喜。”
男孩稚嫩的嗓音在这破庙中回荡。
“——那便依浊儿。”
柳清也是一愣，最后舒了口气，却是不再忍着，面容松动，露出几分难受，舌尖轻抵贝齿，要口中苦涩快些散去。
杨浊见少女难受，也是心疼，立刻站起身。
“我去溪边弄点水来，给柳姐你解解苦。”
言毕，男孩朝外奔去，只留下毫无形象略吐舌头的柳清。
“轰隆——”
闷雷声在上空响起，柳清神色恢复了平淡，只是这眼中略微失神。
“倒是被浊儿教训了一番。”
结合上一世，柳清的年龄应该快四十了，算起来已是名中年人，在这远超外表的心理年龄中，她也表现出超过一般同龄人的成熟。
只是这成熟被杨浊击得粉碎，这年仅十一的小孩要比她更有想法，更有目标。虽然有小孩的顽皮闹腾，但在某一方面却要比她这成年人更成熟。
[这杨浊对你倒是极好。]
杨浊一离开，黑暗中的声音再次浮现。
[只是他知道你是血仙宗的人还会是这种态度吗？]
“闭嘴！”
柳清低喝一声。
[你在害怕，我看得出来，不然我也不会一直说这个问题。]
[这杨浊对你越好，你就越离不开他越不敢暴露出来。]
少女身体颤抖。
[就拿个简单的说吧。]
[你敢和他说道说道吗？]
[说你见死不救，对束手就擒的人下手。]
[你——敢吗？]
“哗啦——”
闷雷声后，乌云终是盖了过来，接着就是泄洪般的倾盆大雨，杨浊快速奔了进来，这一身衣服却是湿个通透。
不过男孩却是高兴地晃了晃手中葫芦。
“柳姐，我打来水了，快喝——柳姐？！”
他瞧了过去，却发现柳清状态不对。此刻少女手抚额头，冷汗直冒，目露挣扎。
“柳姐，你，你怎么了？！”
“浊儿——”
柳清压下心中吵闹之声。
“我没事——”
她轻柔说道，便被杨浊打断。
“不，你一定有事，在昨晚，我瞧见了柳姐挣扎的神情，和刚才一样。”
“告诉我，柳姐，你是不是又纠结什么了？”
“没什么——”
“请告诉我！”
杨浊一声大喊让思绪混乱的柳清神情一滞。
“——浊儿，我方才和血仙宗中人争斗——心有犹豫，却是让旁观几人丧命。”
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便见杨浊沉默了下来。
“柳姐也要和我一般成为大英雄？”
“——不是。”
“那为何如此纠结？！”
杨浊一脸不可思议。
“浊儿你不怪我？”
“为何要怪，若是我犹豫了些见死不救，那自然道路崩塌，不能称作大英雄，但柳姐不同，我也不会感到厌恶。
因为我是将这个准则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在柳姐身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道路，若是将自身的硬套过去，那岂不是无礼？”
“——柳姐现在还未找到自己的道路，可不能受我影响呀，来，快喝水吧。”
柳清愣愣接过杨浊递来的葫芦，望着男孩脸上的笑容，一咬牙。
“我为了护我们周全，杀了两人。”
“——杀了谁？”
“杀了我纵横门弟子。”
洪亮的声音忽然传来，柳清两人齐齐望向门外。
只见那大雨中，一道人影缓步行来，待得近来，清晰可见那连绵不绝的雨水，在快落入衣袍时被一股莫名力道弹开，浑厚的内气在其周身波动。
来人面容沧桑，平平无奇，但一双眼却如剑般锋利，一身紫袍干净整洁，从雨中来却无半点沾湿。
他踏进庙中，这般气势让杨浊咬牙，柳清皱眉。
“阁下何人？”
“纵横门刘天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