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个量子叠加的下午

作者:奴家唤作皇甫铁牛 更新时间:2024/4/17 21:05:42 字数:4549

吴妄站在高台,透过破碎的彩绘窗瓦向远处看去,窗上的裂隙,是他不规则的斑斓眼目。那外面,有个垠际模糊的女孩在冰封中独舞,身上大雪焚烧。

她的脸面,看不分明,她的身骨,都很暗淡,像未上色的画中人草稿,大面积都呈灰白。唯有穿著的那一袭似血长裙,在这片苍茫的天地里格外鲜艳,如红烛癫狂在白纸中央,动心怵目。

大雪碾压一切,唯独摧毁不了女孩,那长裙小幅翻飞,是她婆娑于人间。女孩只一人,又穿得极少,很显单薄瘦削,于是天地予了她别样的风情,名为孤独。

慢慢地,动作起得更大,女孩用身体在雪中割开一轮轮的圆,衣摆拂打枯朽的桫椤,赤足踏过腥臭的蔷薇,降下的霜花不舍她皮肤的妙感,终被体温煎为清水,留恋着润过锁骨,又顺应姣好的饱满滑淌,两旁的红梅执笔题诗,许下无声的赞叹,接着黑化萎缩,再自枝头堕落,肮脏于地面。

整副场景,都尖锐地泛有临界状态下的凋零美,事物纵有不甘,却也遵循女孩的一举一动,伴随着濒死的刹那闪光而破开,让人心里堪堪发颤。点滴间,一切都转瞬即逝,一切都朦胧脆碎,艺术的尽头就是死灭,物哀到了极点。

吴妄观察着女孩和天地伶仃的互动,又看见它们都不断消亡褪却,不免替女孩感到真心实意的难过,可女孩却好像很快乐,快乐到发抖,步履也不曾倦怠分毫。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吴妄也看了很久,连女孩的影子都被拉长,但她依然还在舞动,直到北风也不愿做她的舞侣,低头渐渐息语,于是大雪垂直,只余她一人寂天寞地。没了牵绊,她独自跳得更加生力,裙边扬至平行,转出嫣红的弧,散漫着撑开。

也正于此际,吴妄猛地发现,女孩匀停的大腿内侧,烙有一道月牙形的小小浅色胎记。只这一眼下去,事物便都鱼眼一样畸变扭曲,再如泡沫般点点争相破灭,最终回旋着并入一个小点。

是梦境,戛然而止了。

吴妄缓缓睁眼,天已大亮。

又是……这莫名其妙故作姿态的梦,老是营造萧瑟来腐化人心。所以冬天怎么会有蔷薇,寒地又如何会种植桫椤,还有那看不清的独舞女孩……这些信息毫不关联甚至有悖常理,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呕,哕哕哕,作死了。吴妄夸张地嫌弃,很不坦诚。即便刚刚在梦里,他的心一直都在随女孩而动。

吴妄躺在床上,小幅度摇晃脑袋。打记事以来,自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这个梦,间隔不定,可能是两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春秋。可不论如何,梦总会在某一时刻受邀约一般到来,就连内容都一模一样。而今天,梦的层次更进了一步,自己看见了对方腿上的月牙形胎记,这是先前不曾看到过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吴妄轻轻叹气,带着几分不解。他拉开窗帘,斜目看着亮堂的太阳,想知道现在的时间,便如往常一样伸手去熟悉的位置上够手机,可撩了个空。他昏昏沉扭头一看,手机却是陌生地被摆放在了另一边。

有点奇怪,但是……好吧。吴妄略略无奈,拿过手机翻看。屏幕显示今天是周六,下午一点半,在那底下,还有大金刚昨天发来的消息通知。

这一刻,吴妄的漫不经心和迷糊都被惊跑,心想自己昨天在学校急着回家没回消息,竟是鸽了好兄弟这么久,他忙不迭是点开了聊天界面。

“今天周五欸,这个时间点了,你放学了嘛?”这是大金刚昨天下午五点四十发来的消息。

“还没有放学吗?”这是五点五十发来的第二条消息。

“咦?你被留堂了?还是?”这是五点五十二发来的第三条消息。

见好兄弟如此关心自己,吴妄感动得稀里哗啦。大金刚能掐准自己放学的时间嘘寒问暖,那真是不亚于男生专门记录了女生的例假然后准时递上红糖。

怎么感觉gaygay的。吴妄不禁挑眉。

不过,真的还是很感动的好嘛!没朋友的人满足感就是这么低。吴妄咬着左手大拇指,右手打字。

“对不起对不起,忘回了。我前天晚上睡得晚,昨天早起还没午休,又打扫了很久的卫生,太累了睡着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现在刚醒。”

吴妄解释完后,刚想发几句夸赞大金刚的话,可脑袋噼啪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思索着深挖,忽是皱起了眉。

等等等等,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连环梦?在那个惯例一般的梦之前,貌似还有一个更长也更真实的……梦?

在那段更长的梦里,自家班主任变成了啖人的怪物,还有个漂亮得没边的女孩救了自己,一脚就给班主任踹得不省人事。此外,在梦境结尾的地方,依稀还有什么东西是红色的?唔……可是又记不太清了。

不过这梦就算感觉上再真实,终究只是梦罢了,和先前那个雪地里的梦一样,不讲逻辑得很。毕竟班主任怎会变成怪物,是吧,世上又怎会存在这样好看的人儿,是吧,还有什么什么贱尸?那更是莫须有。所以,梦就是梦,禁不起醒来后的实际推敲。

那么,这两场梦会有联系吗?咦,不对,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在不符合现实的梦境片段里寻找串联,自己怕是脑壳有泡。

吴妄揉了揉太阳穴,回忆着,也自否着,他脑侧还有些发胀,许是实在睡得太久。

不过话又说回来,昨天自己是什么时候到家的?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为何这些没有一点印象?吴妄想不明白,记忆的片段好似自身体里剥离,被丢入了时间深处的罅隙。

罢了罢了,想不起就想不起吧,就当是太累了忘了,自己六岁前的事都记不起,不差这一小段,只求以后不会这样。吴妄不愿与梦境较真,也懒得和记忆斗法。

思毕,吴妄再看了眼手机,大金刚还没有回话,便也不再管顾,静待缘分开花,他掀开被子站立床边,想来个全身的舒展。

可当站起来后,吴妄总感觉身下明显有些别扭,疑惑着低头一看,他发现上衣和内裤都被换过,而那内裤居然前后穿反,此刻前紧后松,不适感正是来源于这里。

莫非昨天真是累成呆瓜了?虽然没有换衣服的记忆,可睡前更衣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这也能穿反?明明摸黑也能辨清楚的吧。吴妄给自己赏去一个白眼,连忙是拉紧窗帘,纠正裆下违和的错误。

啪啪。吴妄满意地拉了两下松紧带,伸了个迟到的懒腰,重新打开窗帘眺望而去,却又是一愣。他看见自己换下来的衣物,连带屯了好几日因上学没来得及处理的袜子,都被洗好晾晒在了一旁露天的架子上。

这也是……昨天自己洗的?

所以是怎的?家里进贼了?

可贼也没这么贤惠会帮着洗内裤袜子这类东西吧?

莫非进的还是个田螺姑娘?

所以怎么看,都只能是自己洗的……吧?

一醒来就满脑袋问号,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论是梦境还是衣服,都很让人发懵。

吴妄呆呆思考着,默默步入了卫生间。二十来分钟后,他洗漱完毕,什么田螺姑娘、象拔蚌姑娘之类的无稽笑谈,也早被水流冲刷抛之脑后,与其信这些,不如说是自己梦游。他再如往常一样来到客厅的小角落,准备给爹娘小小尽孝。

吴妄拉开抽屉,取出三根细香,刚想点燃插上,又发现抽屉里留存的香不多了,这三根抽掉之后,已是露出了底部的空白。

吴妄眼球上翻,默默计算,辅以手指头拈来惹去,心里面还在翻江倒海,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江湖算命先生。没办法,这就是对数字不敏感的文科生的悲哀。

嗯……周末的用量是这样,平时的用量是那样……所以大概是……周二用完!不过拖到周二就来不及了,人都去上学了,续不上啦,那么,就得趁现在周末去买新的来。

超级计算机果然恐怖如斯,一番复杂的运算过后,已是得出了相当准确精密的结论。于是,他将香重新放下,再对着两块灵牌呓语:“不是不给老爹老娘你们吃,是冰箱里快没菜了,我现在准备去买菜,等我回来给二老满上。”

想到就要去做,吴妄在对爹娘的事上一直是刻不容缓,行动力很强。虽然他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无神论进步青年,不太信神佛这一套,平心而论也不怎么感冒于烧不烧香,但这种东西真的很主观,讲不清楚,尺度也灵活,有些事往好了想,就还是宁信有的。自己终归是想爹娘能好一点嘛,不去随便找个小店买廉价品,而是专程跑去寺庙买开光的高香,便也还是望他们享用得更体面。

毕竟他们的离开,都是因为自己嘛……仅仅焚几只香,也报答不了当初的恩情,权当是托自己微薄的念想过去了。所谓宗教的力量,纯粹一点想,那便是寄予平日里不可能的希望吧。

吴妄想着,换好鞋子出了门,他在楼下找了一家面馆坐下,不一会儿,面就上来了,有点油,可也不挑,他以最快的速度嗦完后,就跑到马路伢子旁,叫上了一嗓子出租车,准备扬长而去。

“小后生走哪里?”司机大哥正襟危坐,口音略重。

“伽蓝寺。”吴妄回道。

“伽蓝寺?怎生不到珞珈寺去?”

“珞珈寺有什么说法吗?”吴妄询问道。

“无说法的,只凭伽蓝寺这段时间重修主殿,关门了嘞。”

“啊?”吴妄一呆。

“要去珞珈寺伐?离得也不远噶。”

吴妄皱眉,心想不会是珞珈寺的托吧,同行是冤家,三教中人也少不了争锋,这是已经排挤上了?

他解锁手机,快速查阅翻看,发现伽蓝寺确实是关门了,原因也真的是修葺翻新,想给梁柱等诸多地方重新加固一下。

“好吧,那就去珞珈寺吧。”吴妄无奈地说道,再打了个导航。

“伐错,蛮好。”司机大哥点头,吹了声口哨,在拐角处调转车身。

所谓珞珈寺,吴妄是知道的。

珞珈寺并非古寺,说起来很年轻,建寺不过几载而已,甚至远没吴妄的岁数大,且是凭空而立,无甚底蕴。起初,那庙门口立着一块小匾,说什么自己虽源自西域,但同秉承释尊,亦为上等大乘,诸宗同源,诸佛一家,遂来此兴教,助众生度厄,望感悟,乐参禅,广布施,行善道。

有人不懂这些簸箩鸟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珞珈寺和其他寺庙有何区别,还有人觉得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也给老子捐点钱,是相对文雅地表示自己这个外地人想要敛本地的财。

不过不管如何,很多人去了之后都说灵得很,接着口传口人传人,网上也时不时能蹦跶出相关信息,什么啊我一去求子家里老婆就怀上了,啊我一去乞平安病重的爷爷就爬起来了,类似这样式儿的。于是,珞珈寺的香火就慢慢超过了原来的那些本土寺庙,而人多了之后,门口的那块牌匾就被撤走了。

珞珈寺的崛起,许真是应验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或是侧证了现代社会网络的滔天伟力。

吴妄当然不信网上看到的那些说辞,他觉得这种软文广告相当低级,还特别傻卵,所以对珞珈寺的印象特别不好,不懂佛家为何要走互联网那一套,自己让自己庸俗。

叮咚。是手机响了。

吴妄从思绪里拔出,看向了消息。

“睡着就睡着嘛,人要遵循睡眠欲,用不着道歉。所以早上好呀,睡得如何?”大金刚发来了真挚而热情的问候。

“睡得挺好,都睡迷糊了。而且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你比我都迷糊。”吴妄回着,觉得大金刚憨傻。

“你刚起来,今天的生活才开始,对你来说不就是早上嘛。”大金刚讲道。

“干嘛要以我来说,时间是客观的概念,又不以人为中心。”吴妄谆谆教诲。

“好吧,那就下午好。”

“你太客气了。”

“那就下午不好。”

“你太傲慢了。”

“那就下午量子叠加态,可好可不好。”

“咱能不能聊点有意义的。”吴妄接着发过去流汗。

“那就,你在干嘛?”

“我在泰克西里,香不太够了,准备再去买一点。不过司机大哥和我说,伽蓝寺这段时间闭寺了。”

吴妄早前和大金刚说过家里的事,对方知道情况。

“闭寺了,那你准备去哪里呀?”

“珞珈寺吧,大哥给我推荐的。我先前也听过。”

“珞珈寺?我没听过欸。”

“你当然没听过,你又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吴妄发过这句后,摸了摸下巴,又接着输入:“好吧我猜的,可是六年了都,问你是哪儿的你从来不答,我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那你试试再问一遍?”

“你是哪里人?”

这是要答了?吴妄有点期待。

“我是你心里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宝贝。”大金刚的深情溢出屏幕。

“gay里gay气,不答就不答,能不能别作妖?”吴妄的期待落空,点过去一个中指,想了想,续上一个呕吐,再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发怒。

“好喏。”

吴妄抬头看了看窗外,又切后台瞄了眼导航,对大金刚发去话语:“悄悄告诉你一件秘密。”

“咦?是什么秘密呀?”

“寡人要下车了。”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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