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上黑字在跃动，鲜明之中，隐约勾勒起了脑海中的什么，吴妄凉意顿生，鼻头开合出气，嗓间似刀割一般发灼，
面部遭到损坏，四肢翻折……
昨晚的那个梦，好像，好像——
不，等等，万一，万一是巧合呢？
哈……哈……
吴妄密汗泌出，并试图麻痹自欺，他揉眼再往下看去，那里，有几张附带日期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左下角的日期是昨天，背景依稀能看出是在学校一楼的走廊。照片的视角聚焦在尸体的胸腹部，自胸膛上方向下直至肚脐的那一片，赫然留着一道“Y”字形的丑陋长切口，切口上有等长的缝合线，线条边缘，深色的肉在外翻，能顺着看见些更深处的组织，其缝合处的孔眼大小、间距皆是不一，技术极度粗糙低劣，甚至最后的线头都只是胡乱地打了个结，显然不是正经法医的手笔。
第二张照片，日期相同，镜头瞄准的是脖子，那块皮肤白得恐怖，接近透明，内里的经络血管根根可见。可让人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肤色，而是其中一条较粗血管上的那两个血洞，血洞已然是转黑，且不再流血，两洞的间隔，吴妄很是熟悉，不用比对也能知道那是人类两颗犬齿的距离，因为每天刷牙都能看见，可从洞的规模来看，却从未见过有人的犬齿能发达至这种地步。
第三张照片，是破碎的下巴。
第四张照片，是扭曲的手指。
第五张照片，是断裂的脚踝。
看完，还是沉默，眼球被那几张照片的余温所烘烤，异常干涩，即便眨眼润滑仍是无济于事，吴妄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喘叫，稍加刺激就将从喉间喷涌，他匆忙以手掩口，身体也在无知觉地抽动。
那后三张的内容，和昨晚的梦，一模一样……
“相关调查显示，该名女性死者姓李，三十七岁，未婚，本地人，硕士研究生学历，生前为白阳精英学院高中部的老师。据此信息，警方……”
他连骗自己说这是假新闻都做不到了，因为实在是高度重合——不，什么高度重合，这分明就是自己的班主任!
分、明、就、是、啊!
那个梦，根本不是梦!
大拇指在颤巍，吴妄还想继续翻下去，可界面唰地一下变白，所有的内容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中心冒出的那一个大大的叹号，底下还伴有一行小字。
“room 404 : file not found。”
怎么回事?服务器抽风了?
好死不死，偏要在这种时候。
吴妄焦虑地来回刷新，可那行字，仅是变成了中文。
“抱歉，您查找的网页已出错或不存在，点击此处返回上一界面。”
这条新闻，就在刚刚被删除了，从发布到推送再到删除，不过寥寥数分钟，许是内容太不遮掩，血腥满屏，以及，赤祼出来的个人信息实在过多，它被删除是再正常不过，倒不如说，能出发来已是奇迹。
吴妄彻底是无法管控自己，狠狠在心底滥骂了几声，想靠粗口宣泄。大脑内，情绪正借势疯狂上涌，有东西如勘钻般旋转探出，头皮随之一抽一抽，神经在底下刺痛。
该不会……论坛里也是这个事情?
吴妄用尽全力点开了先前的推送，找到了那条艾特全体班级成员的贴楼，是一个没有头像、名称也是乱码的人发的，他知道，是新注册的小号，其所发的内容，也很简短。
“这是一则令人悲伤的讣告，高三六班的班主任李老师，不幸离世，留给我们的，只有悲痛。”
啪。
最后一根稻草降下，吴妄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一路翻滚，他无暇管顾，瞳孔极尽涣散。
不只是那骇人的梦境沦为现实的错愕，还有心间那名为世界观的东西破碎后的清脆响声。
“是真的，都是真的……梦是真的，那贱尸，也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吴妄近乎痴傻般低头，同自身反复呢喃。
“施主方才可是所言聻尸?”
苍老的声音，忽地再起。
吴妄有些木讷地转头，那老和尚又是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神仙也难察他的动态。
“施主可知，先前我为何独独要同施主谈话?”老和尚双手合十，闭上了眼，自问自答，“因为一进这大殿，我便发觉施主的额心缠绕有玄色因果，想必近日遭受过非常之事。”
诸如印堂发黑的此类话语，若是以往有人这么对自己说，自己定会表面嗤之以鼻，内里骂着滚蛋，可现在?
吴妄抬眼看他，表情错综复杂。
“这聻尸二字，施主是从何知晓？又对其了解多少？”老和尚睁开双目，视线如炬。
“我……我不了解……”被老和尚上下打量着，吴妄的声音都在抖动。
“这样啊，无妨。”老和尚的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失望，他捻动手串，再言道：“那施主可愿随我来?佛祖慈悲，赐了本寺无上秘法，可助施主破障。”
“……”吴妄没做回答，只是呆呆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
“施主，事态严重，切莫犹豫，还请务必定好决心，若是晚了，待那因果缠身之后，那便是真来不及了。”老和尚看着吴妄此刻的麻木动作，意味深长。
狭隘的隧道里，黑色的途乐在钢铁洪流中辗转腾挪，高大的车身在身旁的低矮间不断穿梭，极具一览众山小之感，漆黑的外壳隐匿于隧道人为降临的暮色中，前后高亮的车灯如浮在半空里高速奔袭的亡灵。
面部遮掩严实的女孩抓着方向盘，正操控着这辆不断轰鸣的巨兽，她的手很稳，车却很不稳，好几次超车都是擦着后视镜而过。
女孩的速度，明显快过其他人一大截。
90，这是仪表盘正在攀升着的数字。
60，这是车上的电子狗不断发出的路段限速警告。
可谁他妈在乎这些。
女孩烦得要命，一把拽下哔哔哔的电子狗丢在了副驾驶。
这杀千刀的车载导航为什么搜不到珞珈寺的名字，是因为自己近十年都没去4s店更新地图吗？居然还给导到城郊去了，这鬼隧道就极度该死地有着六公里的长度——女孩一瞥左侧的后视镜，从中反射出来的车辆密密麻麻。
还调不了头!
她大怒。
其实被弄到郊外来，和女孩自己也脱不开干系。她先前开车的时候，压根就没按规则走，什么实线虚线都被她无情碾过，外加地图没更新而不显示珞珈寺，导航也实在捉摸不透她诡异的行进路线，连纠正都来不及，开着开着，自然就歪了。
可女孩哪管这些，她快要咬碎一口银牙，状态几近红温，只有一种想砸了车载导航的冲动。
去死!明明我是这么地信任你!
女孩深感自己被导航所欺骗、所辜负，很是伤心欲绝，念动间，她一脚油门报复性质地踩得更深，仪表盘的指针直奔120而去。
5.6L的狂躁引擎加大了咆哮的力度，扭矩疯狂导向地面，强烈的推背感足以令普通人被按在座位上无法动弹，可女孩却还在弓着个背，丝毫未受影响。
她如虾般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手机上那重新打好的导航，和眼前的路面来回对比着。
隧道的信号很差，屏幕中的路况也跟着扑朔迷离，路痴严重的女孩盯着手机上那早已滞后的指路——手机显示前方应该要左转，她看了看实际笔挺得不能再挺的隧道，下意识又瞄了一眼左侧厚实的隧壁，绿眸中不由浮现出几丝大大的困惑，整个人非常不自信。
破车!破路!破导航!
女孩感觉被侮辱，懊恼极了，啪一下甩开手机，也将它打入了副驾驶的天牢，去和电子狗作了狱友。
当女孩重新看向路面，瞬时是更加不乐意，按理说，她削葱根的手指本应仙气飘飘，只该拈花秉扇，供人以美，不过此刻，柔荑万般的手指却也颇具俗气地紧握成拳，尔后再是蛮横地砸按起了喇叭，附著的仙气也在粗暴的挥动下逃离逸散。
途乐随主人不讲理的动作发出了尖锐且高调的的悲鸣，不断催促着身前的凯美瑞迈开小短腿，跑得再麻溜些。
“施主还请稍作歇息，容我等商讨准备一番。”老和尚站在禅房门口，回头嘱咐。
“大师……”吴妄唤着，声音有些沙哑。
他在迷茫与恐惧中，半推半就就被老和尚领入了一旁偏殿的幽静禅房里。
“本寺道路繁多，屋舍驳杂，还望施主切莫到处走动，以免做法之际寻不见人影，耽搁了破魔。”老和尚捋了两下白须，再道一声阿弥陀佛，便是关上了门。
吴妄还想说些什么，可已是来不及，看着门外老和尚离去的模糊人影，他长叹一口气，耷拉了眼睫。
手机刚刚也摔坏了。吴妄尝试来回按动电源键，看着依旧黑色的屏幕倍感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