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珞珈的夜

作者:奴家唤作皇甫铁牛 更新时间:2024/5/1 22:17:41 字数:3499

晚间的风起,自那屋檐吹息,裹拥着远处淡漠的钟鸣,在珞珈寺的院中勾起了细碎的回音,再是一头扎进了吴妄的后颈,月夜如砒霜,他墨色的影子在立柱间拉得很长,似第二个奔逃的自己。

夜黑,月白,风紧,他慌。

慌,便不择路。

吴妄顺沾着少许泥泞的赤红墙根而跑,途径寂寥的青色礼堂,狂踏脚下的莲花石板,一路哐啷作响,不匀的喘声也被月光揉碎。

他跑了很久的时间量,衣裳也浸透,可身后从始至终都未曾传来动响,觉明和尚似乎并未追赶自己。

不追,这是为什么?

而且,这又是哪里?

吴妄脚步逐渐放缓,观察着四周开阔的莽丛,眼中缭有些许金星,并不能如何地看清。

他弯腰扶膝,用手背揩去蒸腾的汗水,重重歇气,发现连尿意都已是消失殆尽。

“呼……哈……”

再抬眼望去,身旁有一堵半人高的矮墙,古木在墙缝里交错呻吟,凋零的石砖豢养青苔,蚊虫的尸体在叶片的一隅静默腐朽。

这光鲜的珞珈寺中,居然还藏有这么一片破落景儿,实在和那灿烂的色调相冲。他不合时宜地想。

哒,哒。

远处,有竹棍击打路面之声。

有人?

吴妄一凛,欲要呼喊求救,可接下来远远看见的模糊身影,却让他脑海中的警报瞬时拉响,潜意识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是惊惧着躲进矮墙。

那里的确有人,还是一队人,正往这边过路,越来越近。

为首的和尚黑布遮眼,手持一节竹杖,左右点着地面,只是他的嘴巴上下缝合着细线,一袭宽大的僧袍有些飘忽,两腿行进间,竟露出半截凄惨鲜艳的大红绣花鞋。

排列身后的尼姑面色安详,与那宁静面目截然相反的,是她生理上所呈现给人的痛态,尼姑没有耳朵,鼻头也遭削去,胸口挂的不是念珠,而是一圈勒肉的刀片,其身下更是一双赤祼的三寸金莲,足底板畸变扭曲,在坚硬的地面上开裂渗血。

尼姑的手中,栓着四条黑绳,线条一直向后延展而去,绳子的终点所链接的,是四名僧侣脖子处的项圈。

那几人四肢着地,手脚还打有镣铐,他们弓起肩背,共扛一块沉重的莲座,莲座上伫有两尊佛像,一位慈祥眉目超然,一位凶煞口可吞人,正是那白日所见的菩萨与明王,但祂们此间的姿态又倍是令人咂舌,二者一上一下叠加而坐,雕铸的衣襟下摆天生掀开,两座至高的金身正于那私密处紧贴交接,其底下描刻得细节万千,栩栩如生,肉.欲浇灌出庄严,不动中似在抽送,坚硬里还显柔软,足以使观者面红耳赤。

不染世俗的尊者无分性别,却也堕入凡间,行此龌龊。

菩萨和明王分明是同一人,却还公然合欢,自攻自受。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扭曲的变态畸形秀?而且菩萨怎么会做这种事啊,不正常,全都不正常!三流电影的导演都拍不出这般渎佛的画面,可自己却有幸得以承见。这珞珈寺晚上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在活动啊?不是觉明这种癫子,就是眼前的一队妖怪,佛寺里还能上演百鬼夜行是吧。

吴妄崩溃地两眼发黑,躲在墙墩后面大气难出。他颤着遮下眼皮,不安到爆,眼珠在里头三两翻动,当再睁开后,身侧攥着的拳头更是愈发地紧——他看见那队东西,离近了。

而就在那队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即将通过自身所在的矮墙之时,吴妄的心,又在胸膛里猛然悬起。

只因那为首的和尚忽地停住,竹棍的敲击声随之而止,他缓缓左右转头,耸动鼻翼,来回嗅动。

大哥你属狗的吗,不会真是发现自己了吧?

佛祖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所以改鼻子显灵了?

吴妄降下脑袋屏着气,指甲狠狠陷入掌心,他以这种疼痛的方式警醒自己——

千万不能再出声了!

他蜷了下去,往更里面靠了靠,看着地面心思一动,再是抓起一抔泥来,胡乱地在身上进行着涂抹,试图混淆气味。

十来秒钟不见动响,吴妄再浮出小半截头,正是此际,他骤地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那和尚,从喉间榨出了几段类似青蛙的鸣叫。

和尚遮眼缝嘴,无法开**流,便是以此作声,他身后的尼姑,亦凭同样的方式回应。顷刻间,阴冷的蛙叫在半空中游曳,此起彼伏,连上方的空气都在抖动。

倘若没有看见场景,吴妄真会以为是乡野稻地里的田鸡在瞎叫唤,可面前出现的分明是两个姑且可以称之为人的生物,怎么也不该发出两栖动物的叫声。而更诡异的是,那和尚与尼姑好似真是一本正经在交流,你一句,我一嗓,有来有回,画面离奇到快要自眼眶中破碎。

吴妄心惊着缩回身子,毛骨悚然,不敢再看。

喂喂喂,蛤蟆也开会的吗?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是自己生错了人间?昨天在学校是什么,是学生老师相亲相爱地吃与被吃,然后今天这里,莫非又是青蛙们欢快自在的主题乐园?

简直疯了吧!

口舌轻搅,吴妄只觉得苦涩,过了两下,他听见那渗人的蛙叫渐渐息了下去——看来是加密的电话粥煲完了——然后点地的竹棍声再起,接着是脖间刀片摇晃的铃啷,稍些便是镣铐垂地发出的沉闷摩擦,各路声响依次逼近。

是他们的队伍,重新开始行进了。

吴妄没有动,他在艰难地等待,胸膛里的心脏大力搏动,紧咬的臼齿相互碾磨。等那所有的动静都离远之后,他又是额外待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才敢去看。

真是走了。

探头后,双目焦虑地扫过前方,吴妄终是两腿一软靠在了墙上,大脑阵阵蜂鸣,带有余悸。

他梳理情绪,按捺恐惧,审视了一下道路的两端,决定往和尚的反方向走,于是小心拱动着身躯,一尺一寸,逐渐没入了前方的暗色世界里。夜空狰狞下,他如被卷起的无根草一般,柔弱而细微。

再往前一段路,又显有一栋传着亮光的小佛堂,这一次,吴妄不准备敲门,而是长了记性,警惕着先往那光亮透出最深的侧窗走去。

半开的窗棂,并不能阻挡视线,吴妄顺着看去,发现里面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佛堂,而是一个古朴的起居房间,房间的一角摆放着巨大的铜镜,镜面时日已长,其表面还有坑洼,似一卷泛黄的楞严经,眼前的布置硬生生破开了时间,让人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的古代女子闺房。

有个人,就坐在那镜前,位置和吴妄正好垂直,他大腹便便,面容苍老,长眉长髯。

嗯?

那人,正是那下午讲话一股子文言腔调,还把自己带入了禅房的大师!

这珞珈寺中,总算是有个正常人了!

看着他,吴妄激动地都快流出了热泪,似是寻见了避风港的小船,又像是遇见了大厦将倾时的扶持之力,顿感自己还能有救。

不过大师为何一直不来找自己,反而坐在这里?不是说商讨驱魔大事吗?而且,为什么总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吴妄看着手臂不断自行爬起的鸡皮疙瘩,后脊也莫名感觉到了发凉。

哇,怎么回事?

他在心间疑惑着哀嚎,额外起了个心眼,将自己藏在窗边,打算先看看再做决定。

那老和尚端坐在镜前,微微摇头,须发随动,少许的寂静后,他翘起爬满褶皱的兰花指,轻捻梳理着胡须,再对着那铜镜自顾自发笑。

“嘻嘻。”

这一声笑,从生理上来说,无疑是明显苍老的,可从情理上来讲,竟是荒唐地传递着一股……娇俏之感?

就像那春夏交接的江南,湖水起着涟漪,四周伴着悠扬的琵琶,婉约的小娇娘穿着贴身旗袍,风起,她的肩头倏忽垂下三两柳绦,于是她左手掩唇,面对大自然的挑逗故作惊羞,浓淡相宜地哎呀了一声。

就是,这种娇俏。

一种绝不该和老人、男人、和尚、这几类词语挂钩分毫的娇俏。

还有那伴随娇俏而起的柔媚动作……

我靠,这大师也不正常!要死!

吴妄差点止不住惊呼,连忙是一把咬住了自己的拳头,骇然呜咽。

老和尚的眼眸,原本是一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常见的浑浊状态,此刻却是诡异地掺杂着女子见心上人时的瑰丽灿芒,蛮是款款动人,他干瘪的指尖缓缓沾取一坨亮丽的胭脂,看着看着,就又是一阵笑。

“嘻嘻,夫君,奴,美吗~”

他对着眼前的镜子深情呼唤,再是切到了老态龙钟的沉稳语调,再讲道。

“美,娘子颇美,吾心甚悦。”

“唉呀,相公讨厌,你坏~”

吴妄趴在窗外,目瞪口呆,下意识吞咽起了口水。他当然不是垂涎这份独特的美色,而是心里暗道这他妈比双簧都厉害。

老和尚优雅地抬起了手,如攀上了对象的肩,那指腹上的大红胭脂似同晚霞燃烧,接着,晚霞便是在那蜡黄老态的面庞上,被轻轻抹了开来。

日喔,好怪!

而且,他的动作甚是熟稔,想必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嘶,更怪了!

吴妄脸面拧成痛苦的麻花,口中叼含的拳头埋得更深。

老和尚作为精致的小女人,肯定还有美丽的后手,果然,他又拾起了一块粉扑,不断地在脸颊处轻点,将那脂粉都给打匀。

做完这些,他便对着铜镜来回翻看,在点了点头后,又拾掇起一只眉笔,在自己的眼角处勾勒,似乎是想画出专属于女子的那一抹妩媚。

完毕,放下眉笔,老和尚还贴心地拿出一张四方红纸,对着抿了两下口脂,然后努了努嘴,食指魅惑般轻扫嘴唇,神情很是满意,动作只现是万般的妖气骚包。

他的神情真的很专注,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清列,此间蕴含的岁月无限静好,让人简直不忍叨扰,他的动作也真的很有女人味,一举一动间,都有浓郁的风情在放光——可前提是,他得是一个女人啊。

再者,老和尚的技术哪怕是再落得如何精湛,镜中所映照的,也不过是一幅颓唐荒谬的峥嵘面容,杂乱的色彩并不能很好地掩盖他憔悴衰老的皮肤,他只消一做表情,脸上所涂的脂粉就也尽数在那褶皱里快速衰败,然后剥落着往下掉去,白红便会染成一片,在月色下分外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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