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妄回首,他从没想过,仅是一个转头的瞬间,燃烧的寺庙,就会变作一座昏暗的山林。
他的背后已不再是漫天映照的赤霞灼烧之色,那里的色调正趋于无限的黯淡,场景的切换只在刹那时分,火光诡异地消失,欲散还凝的云雾荡作两边不明显的分割线,一切都朦胧如早前那片雪天里的梦。
慢慢地,四周有了颜色,可颜色,太浓烈。
他抬眼而去,头顶的黑灰雾气正不断掺弄周围的飞尘,一如案台上打翻的浊墨渲染着白宣,黑白两极的碰撞让他有些惊心,厚重的大雾压在他的身上,湿冷而发沉,压得心脏都有些蹦跳无力,连灵魂也沉没了在这片寂静而潮湿的世界里。赤祼而原始的自然就这样展现在他的眼前,万物粗野地在周围缭绕。
吴妄皱着鼻子,呼吸得用力急促。他闻见了脚下泥泞腐淤的沉积发酵过后的腥臊,还感受到身旁拂过去了一阵鼓动着的风,他无知觉地、顺着风的呼唤往前小度了几步,身前的白雾便忽如剧台搭载的幕布自行朝着两边退散,当遮挡的雾气殆尽,他便看见了那原先潜藏在大雾深处的模糊影子。
是……什么?他不由停住了脚。
在那片低矮的莽丛中,有什么模糊着的光晕在产生着缓慢的闪烁,光晕边缘的轮廓正不断逸散,又在反复重组,始终是看不透。
吴妄搓了搓眼,他想要靠近,面前的轮廓就突然开始了改变,杂乱的线条正逐渐归位,迷乱的光晕也不断退去,自己的视线在重新聚焦。
他骤得发觉自己能看清了,那里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只是他们的面部,依旧模糊。
女孩跪坐在濒死的男孩身上,她的发尾随重力下垂,垂于身下人的脸庞,她借着发丝薄弱的联系,试图度过自己也有些发冷的体温。女孩面染酡晕,红花一般的绯色残存在她的侧颜,她伸出一小寸舌尖,在男孩脸上描摹,自那破碎的鼻梁,挂出的眼球,撕裂的嘴唇,断崩的牙齿,一点一点,都被触摸。她再是呆傻着,又似犬般败着气,于是白雾倾出,促吐在男孩支离破碎的面上,撞击着化开,也终于,她放声嚎啸,狠咬男孩的肩头,凭原始驱动,靠蛮力撕扯,骨和肉漾开,猩与甜蔓延。呜,动作开始滞缓,女孩颤着昂首,向天吞血嚼肉,又渐渐止不住身形,抽搐越来越大,再到最后,身如抽骨,眸也迷离,她瘫软匍匐,可终究大悲无泪,雨水应景作泪替她报丧,点点滴滴的细密切换为磅礴,将悲伤尽数洒落向男孩。
看到这里,吴妄攥住了拳头,指甲微微陷肉。他能明显地觉察到,这里面饱含着一种说不明白的情愫,那是一种如切肤般感同身受的别样难过,他拆解不出明细,便只有笼统而单纯地归纳为“难过”。
而且,还难过得要命。
又是……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看不清脸,不是吗?
明明不知道是谁,不是吗?
但自己却偏能知道对方的表情变化,甚至是心态上的微毫颤动。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真是万般该死的……诡异!
妈的,所以他们到底是谁,又为何自己会天杀地觉得难过?
心中的迷茫挤兑出没来由的愤怒,吴妄隔着衣服揉动着心脏的部位,铺天盖地的悲怆也令他感到一阵额外的窒息,他大喘出一口气,吐出的气流刚刚消散,眼前的画面就又缓缓地开始了变动,而且变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吴妄的眼前,再一次蒙上了虚幻,他能感知到的空间正如鸡蛋黄一样被打散,天与地接壤,云和泥叠加,冠同根缠绕,事物的轮廓都被拉成了模糊的线条,线条快速抖动扭曲,飞驰着向视野外遁走,四方场景如无数面镜子在快速轮转,再是一点一点地化作了一片透明的薄壳,一切都颠覆在了扭曲之中,稍几秒,周围的景象就如海浪退潮一般,于霎时朝着远方一齐奔涌。
被带走的,还有他的思考能力。场景的高速变幻让他有些错乱,他已经辨认不出眼前的一切,甚至感觉连自己的存在都如同浮沫般转瞬即逝,正随着画面在一起崩塌,变得支离破碎。
猛地,醒了,吴妄惊恐着睁眼,伴着一阵不自然的细微抽搐,他从床上连忙坐起,仓皇着环顾。
周围很黑,不过他仍能从部分物件的轮廓中判断自己位于家中的卧室,他再拉开窗帘,外面高悬着的,是惨淡的弦月。
这是……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崭新而又诡异的梦,而且还很抽象,自己好像看见了火焰使者一般的爹娘?还有后面那莫名其妙的场景,都抽象到让人做不得声,以至于大半夜就使自己猝然清醒。
还有,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这种感觉似乎也不是第一次?
吴妄翻着眼皮摇头晃脑了好一阵,可思忖无果,他再是无奈地摸亮了台灯,浑浑噩噩地将头发捋至脑后。他看了看手上带出的湿黏汗珠,又回身瞥了一眼枕头与被单上残留的隐约汗渍,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做梦做了一身汗,床单被套还得换,麻烦。他哀叹。
现在是几点?吴妄抬眼转念,踩实两脚拖鞋,跺了跺脚,准备低身去床头柜拿取手机查看时间,却发现左右两边床头柜都没有看见手机的踪影,他不甘心地又翻看起了枕头与被子。
手机呢?我的手机呢?他有些痛苦地来回寻找,也拼命检索着自己的记忆。
手机去哪里了,嘶,想不起来,头好晕……好像……好像是……掉在哪里了?
吴妄的动作正随思维的深入而下意识地放缓,脑海中,一间幽静的、扭曲着的禅房一闪而过,可他还未来得及抓住这电光火石间的思绪,却又忽地愣在原地,一把是刹住了大脑的运转。
他听见了从房门外传来的窸窸窣窣的细微动响。
动响虽小,但很不同寻常,因为这里——
明明就我一个人住啊!吴妄在心底止不住地嚎啸。
进贼了?要怎么办?比起手机和某些记不太清的模糊记忆,当下的生命安全问题,明显是更优先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朝外面观察,立马便发现了那动响正是来自于卫生间。因为太明显了,那里的门关着,而那里的灯,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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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前文末尾那一段,把缺失的补上并增删改了很多文本,总之,先发出来吧。
这几天,有很多事情,感觉自己人生现阶段中某些东西已经触底了,不止何时能够反弹,只能说,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