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是没有找到吗?”站在房门口的潘多拉回身唤着,“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一起找一找吗?”
“不用啦,我房间太乱了,不好意思让你进来。”吴妄的声音从卧室里远远传出,“再给我……最后两分钟,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那就算了!直接走吧,毕竟刚刚洗澡就已经让你等很久了。”
“你的房间我早就看过了。”潘多拉小声念叨。
片刻后,她看见丧气的吴妄从房门中走出,口中还一并喋喋有声:“没有,还是没有……去哪里了呢,会不会是掉在珞珈寺里了?可我对这个还真没有太多相关的印象,实在说不准,手机,我的手机,我好难过……”
“要不,我打个电话给你的手机?”潘多拉抬起一边的眉毛,“不然你一直像个找不到亲爱丈夫的怨妇也不是个办法。”
“哪有这么夸张嘛……”吴妄沮丧地摆了摆手,“另外,没用的,因为学校里手机每天都要上交,所以我常年调的静音模式,甚至连震动都没有开,打不通的……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先走吧,所幸晚上逛逛也没什么需要使用手机的场景,等我回来之后再慢慢找吧,希望还在家里——对了,现在是几点了?”
“凌晨一点五十,蛮晚了的,外面的温度也会比白天来得要低,你需要再加一件衣服吗?”
“不加啦,我火气旺得和麻辣锅一样,之前睡觉都闷出一身汗,不怕冷的,走吧。”吴妄活动了两下筋骨,既是试图证明自己,也是强打起失了手机之后的精神。
“是嘛。”潘多拉不置可否,下压把手打开了房门。
黑色的途乐奔流于空旷的高速上,卤素大灯照得前方的一段景昏黄如朝阳。
夜间的高速路车辆很稀,途乐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看见奔跑中的自己,地上的行车标识奔涌着转瞬即逝,远方的路面烁着回馈而来的微光,路面上未清理干净的小石子被轮胎践踏得向一旁飞溅,高一点的已经剐蹭到了侧门的漆面。
吴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摇下了半截车窗透气,急驰而来的风呼啸着掠过半降的透明无机物不断发出簌响,也拼命地撩动着他额尖向后倾倒的发梢。他看着昏暗后视镜里黑发飞扬的自己,刹那间有种鲜衣怒马的错觉。
吴妄面无表情地检视着沿途两侧的杨树和依稀可辨出形状的低矮紫云英,二者都像隐士一般飞速退隐于身后的黑暗,直至嘴被灌满了一大口夹杂着部分细碎沙粒的凉风之后,他方是从窗边撤回了脑袋,哕着舌头,心头连带着有些发涩。
自上车以来,吴妄就沉默了十多分钟,那些隐忍腹内的话语,也终是彻底地按捺不住了,在此刻于车内被点起。
“不是说出来走走散散步的吗?结果怎么是要开车啊喂!而且不对的吧,是不是开得有点远了,这都已经是上高速路了吧?我们……还在市内吗!”
听着像是在抱怨,可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虚张声势隐藏情绪,这是自己离家最远的一次,精神格外地紧张,他有点慌,也隐隐有些兴奋。
很多年来,他便生活在学校和家里这几个点线之间,租了新房之后也是如此,就像是儿童摆在地上的火车玩具,轨道已经铺好,终点和目的地都被固定,他只需要负责来回跑,跑完一遍又跑一遍,这就是他的使命——不然小主人给自己塞电池做什么呢。
可现在,玩具火车却被什么力量给拉脱轨了,他违背了自己小主人的意愿,如新生的幼鼠一般充满着好奇,开始向着未知的沙发底下马不停蹄而去,直到耗尽体内所剩的电池之前,他都不会停下。
“欸,不是你在下电梯的时候说,自己没有看过真实的海,想亲眼看看大海长什么样子吗?”潘多拉垂眸看了一眼摆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导航,“哪怕是离得最近的那条海岸线,距离我们也有着二十多公里,那就只好开车咯。咱们如果徒步走过去的话,腿都要断了不说,肚子早就饿坏啦。”
这么……重视我的想法?就不怕只是我随口一提?另外,原来在你心中肚饿是比腿断要更为严重的事情吗?
吴妄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紧张已经慢慢褪去,心情也在逐渐好转,他再是抬嗓朗声解释了起来。
“我那个时候只是在诉说我心中的理想!什么是理想,就是未实现的美好愿景,理想这种东西一旦实现了那就不是理想了,就会变成过期的碎碎念的回忆——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把我抓到海边来,还是在这大晚上!”
“既然这个理想即将实现,那就请在看到大海的那个瞬间,更换上一个崭新的理想吧。”潘多拉踩深了一脚油门,“这个世界上,值得期待的东西还有很多。”
吴妄被这一脚油门按在了座位上,上下颌被迫闭合,差点是闪了舌头,于是他低头不再言,将未脱口的话放在了心中暗自嘀咕。
理想又不是破灯泡,需要我换来换去,能保持一个常亮的就可以了。再说,树立一个理想也没说得那么简单,其实挺不容易的好嘛。
“怎么又不说话了呢?好啦好啦,我们都开出去很远了,所以呢,你还是好好认命吧。”潘多拉略微侧首,看了一眼吴妄,“明明是在实现理想的道路越靠越近,你的表现是否有些不太合适呀?你委屈成这样,是会让我产生一种‘夜半三更诱拐年轻男孩上车、并对其图谋不轨’的负罪感的。”
“你看上去一点儿负罪感也没有好吗。”吴妄双臂交叉抱紧了自己,斜目看着她,“还有,为什么你会突然扯上这方面的既视感,该不会以前真做过类似的事情吧,哄骗不懂事的小男生上车什么的。”
“没有,你是第一个不懂事上我车的小男生。”
“这还真是我的荣幸啊。”吴妄假叹一声,“请问这个不懂事的小男生如果幡然醒悟并且后悔想逃的话,还来得及吗?我看车门锁得挺死的。”
“来不及了,毕竟这个小男生连手机都没有,不是吗?”潘多拉微笑着正视前方的道路,“唉,可怜呐,报警也报不了,只能这样被挟持着带往黑老巢,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锁住铁链,栓上项圈,衣不蔽体,每天都只能被我……”
“喂喂喂越说越奇怪了,生为女生麻烦矜持一点可以吗,手头开车还不够,嘴上也要开才觉得般配是吗。”
“是呢。”潘多拉放声笑着,音浪淹没了车中这一方小小的世界,她的笑被推挤向了窗之外,再远远地给甩在了后方的路面,越来越小,直至散尽在了沥青的坑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