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妄摇晃着脑袋说：“不用的。”
“是嫌声音大嘛？不开窗的话，那要不要开空调?”
“也不用啦，我不是晕车。”吴妄再否定着说道。
“不是晕车吗……”潘多拉若有所思，“总之不论如何，都还请坚持一下吧，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潘多拉侧打方向盘，途乐顺着回字形的桥减速而下，当道路再次笔直，前路司空见惯了绿化带已从视线中被剥离，两侧取代的，是贫瘠干瘪的红色泥土以及扎根其上的绿色灌木，低矮而又稀疏。
眼前的道路大体依旧黑着，地面略有崎岖，路灯投下的晕斑不足以覆盖全部的路段，车辆不断窜梭在阴阳两色之间，吴妄头顶的照射时明时灭，有点催眠。
右拐，途乐用力挤进了一条更窄的羊肠小道，这里的路边当然不可能划分出什么停车位来，潘多拉将车随意停在了小道的一边。
“好了。”她打开车门，“下车吧。”
我们到了？
这就是大海吗？
吴妄在车上紧张地闭眼，期待地深吸了两下鼻子。
却是奇怪的，他没有感受到海浪即将拂面的清凉，只觉得四周有些死寂，气流也如凝胶般没有波动。他再跟着下车，抬头，眼前巨大的海堤投下了城池般牢固的阴影，它就这样安静而忠诚地阻隔着两头截然不同的世界。
难怪没有海的感觉。
这是一截被时间仓皇蹂躏的巨型建筑，是上世纪本用来抵御汹涌海潮的守望者，是原来宏伟计划的一环。可总体的修筑尚未完成，它就因策略的改变和海岸线的变化而被迫荒废成了无用之物，如今大部分都已得到了妥善的拆除，只有这道嵌在地形缺口处而且嵌特别深的部分难以撼动，伤脑筋的工程师们也暂时拿这个半成品的大家伙没有办法，只好在原来的基础上新凿了一条梯道以供通行——这样至少还能让人走路观光不是?
不过到了后来，附近的人潮也像海浪一样逐渐向着更远的地方褪去，这里就又重新变成了土鼓藤的天堂，这些绿色的小东西倔强地攀附其上，脾性固执般将这座人造产物与墙角的环境相融和，彻底模糊了二者的垠际，直到今日，都是如此。
“剩下的地方车开不上去，我们要自己走。”潘多拉指向了斜对面的台阶，示意要往那边去，“翻过这里再下去，那边就是真正的海了。”
踏脚的道路藏于一众斑驳的草浪之间，海边的土壤盐份极重，得以生存的都是极度耐盐碱的顽强品种。潘多拉无视着直接踩过，来到了铜绿和红锈交织满身的瘦弱大门前，上头栓着的那把门锁已是形同虚设，她轻轻一触，锁本身连带着上头攀附的铁衣，就像腐烂的洋葱表皮一样层层剥落，然后粉碎于地面。
吱呀。
插销退去，铁门轻开，沙哑许久的转轴承接往昔，发出了沉默多年后的涩响，断层的岁月也在下一刹匆忙续上了弦。潘多拉有些厌恶地拍了拍手，又抽出纸巾擦拭掉了手上沾染的块状污物。
“这样真的可以吗？”吴妄看着脚下四分五裂的门锁，又抬头看着眼前已经被打开了的网状大门，心脏持续小跳，“这算不算是破坏公物和私闯工地现场?”
“走呗。”潘多拉歪头，“这地方都快烂完了，没这么多讲究的。”
“哦、哦。”吴妄答应着，快步跟进。
石制的台阶一直连通向顶端，受侵蚀的墙面流下了倒三角的黑色泪痕，遍布的裂隙如年老的蛛网一般朝四方蔓延，一旁歪斜发锈的把手已是破败许久，如果靠近就随时可能崩坏。
吴妄走在台阶上，心惊胆战地往更靠墙的那一侧缩去，台阶很长，他感觉很累，但始终没有停足，因为越往上抬高一阶身体，他就越觉得自己听到了海浪的声音，那道声音越来越连绵，也越来越深厚。
他秉持心中的执念强迫自己行到了台阶的尽头——也就是大坝的顶端，他站在上头跺了跺脚，感受着脚下厚实坚硬的地面，观察着四周老到褪色的风景。这里很高，顶上常有风掠，地上没有太多的积尘。
他再眺望向前方，那里，的确就是海了。
碎石遍布的沙滩，大海用一种独有的方式拥吻着大地，黑灰色的浪潮在边界处缓慢地吞吐，跟上来的微弱涛声柔和松散，腥臭的海风拂过墨色的水面，卷起一剂若有若无的湿气，也翻搅出阵阵白色的泡沫，被带到沙滩上之后，就只余下一摊深色的湿漉痕迹。视线的稍远处，是嶙峋的怪异礁石，看不见的暗流在礁石的底下重组又粉碎，本是高挂西天的阙月，此刻也被钉在了礁石孔洞的中间，洋洋洒洒的银色光线将整个粗糙的海平面一分为二。
吴妄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场初见，和想象中的海有点像，可又不尽然皆是，他最大的感觉便是海面似乎太过于平静，平静到自己肺部的气管都有些难以流通而变得有些闭塞，这种没有波澜的感觉并不是太好，他轻轻吹了一口无声的哨，试图加快自己气息的运转。
呼。
“怎么样？”潘多拉立在他的身侧轻言细语，“你觉得好看吗？不过，这也仍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而已，觉得是好是坏，你可以晚一些再定夺。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是选择就此打住在这里远望一番，还是想顺着楼梯下到另一边，去更近距离地接触?”
“可以……让我稍微想一想吗？我其实感觉站在这里就挺不错的，但是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不下去的话又有点遗憾。只是下去的话等会儿又要爬上来——好吧我在考虑一些煞风景的东西。”
“当然可以。”
吴妄尚处于埋头沉思未做出回答之际，他就又发现潘多拉悄悄地附着在了自己的耳边，缓缓地道出了第二段话语。
“如果你的选择是下去近距离观察的话，那……很抱歉，我不能陪你一起啦。”
“嗯?!”吴妄猛地扭过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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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我要狠狠地辱骂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