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终于是进来了……
看着那不得了的老板与员工二人先前在外头一路捏捏蹭蹭好一会儿后才被对方领入至内部茶水间的吴妄，在心中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茶水间的构造同外侧的店铺大相径庭，很难想象一家店铺的里外差距能有这么大，外头杂乱不堪的发霉景象至此荡然无存，有一种日月换了新天的感觉。
这是一间尚为宽敞的里屋，入口处的雕花门扉绕有木香，房中心的大叶黄花梨茶几浮有深斑，墙壁四边绘有花鸟山水的墨宝高悬，屋顶的位置还挂着橘色的精纹灯笼，莹莹的烛光在灯笼里稳定无波，又在青铜香炉的烟雾覆盖下，于半空中显得朦胧。
房间内的陈设确实很有品，得当有序，中式构景的味道很足，只是有一点却很显莫名。
这里的地面铺砌的并非地砖，而是叠席，也就是俗称的“榻榻米”。
在茶水间摆置榻榻米，这是属于日本人的老派做法，和四周相较来言，明显不是一个路子的东西。
此刻的吴妄，正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在座布団上不断摆弄着腿脚的位置，可不论如何尝试，他都总感多余和无处安放。
吴妄还发现，如果自己一直保持着这种难以适应的跪坐姿态，而且还得顺带长时间挺直腰杆儿的话，那也确实是个不轻松的体力活。
小梅在进入房间之后就立马又出了门，现在还在场的，就只有他们三人，吴妄来回观察着情形，神经有些紧绷。
他再一扭头，看向了身旁一侧盘腿席地的潘多拉，那是幡然醒悟和醍醐灌顶，于是便也学着将腿盘起，心说喔看来是自己被先入为主的框架给框住了，原来不必拘泥。
在变更了姿势之后，吴妄的身子舒缓了很多，就连心态也相应地得到了放松。
看来日本人想喝口茶水还是挺不容易的，特别是有关节炎的日本人。他无端地想。
话说这里不是中式风格的吗？那为什么地板偏偏要设置成和室的样貌。他有端地再想。
面门而跪坐于正方茶几一侧的唐老板仪态大方，看着低垂脑袋的吴妄，脸上带笑。
“姑爷你是不是在思考，为什么这里主体的构造明明是中式茶水间，地板上却铺的是日式榻榻米和座布団?嘿，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进房间坐下之后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什么？你说你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那……反正我就是知道。”
“这个虽然但是呀，我跟你说，日本的榻榻米呢，是奈良时期由我们这边传入的，当时叫作“席”，欸，就是凉席的那个席。中国古代的席呢，是铺在“筵”上面的，那筵又是什么嘞？筵就是直接铺在地板上的垫子，在筵的上面再铺上席，人就坐在席上。然后归根结底地说，这所谓的榻榻米啊，其实就是我们……”
唐老板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无趣的科普小故事，吴妄听了几段注意力就跑远了。
因为对方太能侃了，比一般的生意人更油嘴滑舌，废句颇多，而且还跳脱。
话题刚开始的时候还较为正常，只是很快就改变了风向，从原来的榻榻米思维发散转为了榻榻米床，接着又从榻榻米床的功能方面向外延展变成了床事的探讨。
唐老板绘声绘色地发表着自己独家的高深见解，他先说着男女阴阳调和之理，然后再讲起了男男相互交融之情，最后舌头七拐八拐，指向了幕府武士为何盛行㚻色这个微妙的话题，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思维缜密，逻辑清晰。
可是清晰归清晰，这个话题本身就是歪的，吴妄听着听着，只觉得脑袋越来越大，潘多拉听着听着，蹙眉一言不发，过程中好几次想要开口。
直至小梅的重新出现，才是让唐老板关住了倾倒核废水的阀门，吴妄在心中高呼谢天谢地。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讲屁话很厉害，起码也是胡言乱语界的乔峰，一手降龙十八掌出神入化，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存在叫扫地僧。
在唐老板炽热目光的迎接之下，小梅自门槛处跨过，款款向前而来，手中还端着一张红木所制成的案板。
吴妄看见了案板中心所盛放的东西，那是一大壶淡黄色的花茶，几碟看上去蛮有些精致的糕点，以及分量适中的用瓷盘隔开的咸味散口，而除此之外，案板的两旁处皆各自伫立着一个不清楚内容物的封闭金属罐。
两个金属罐长得一样，体积都不大不小，形状微呈椭圆，有银灰色的光泽，很难第一时间说出具体的材料。其中一个金属罐的表面还附著着细密的水滴和向下蒸出的冷雾，显然是从低温的冷藏环境中刚拿出来。
小梅将所有东西一并摆上茶几，并放好了位置，接着便在每个人的面前依次分发着碗盏和细竹签。当茶水沏完一轮，她就静静地跪侍于一旁，气息敛为端正，和先前的放浪判若两人。
茉莉与菊花交融的清馨之香随热流向上蒸腾，又在房间里小范围绽放，很好闻。
吴妄手捧略烫的厚实杯壁，正要埋头细嗅之际，却忽地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能隐约分辨出，那股微弱的腥气并非来自手中的茶，而似乎是源于那被单独放置于茶几中心的滴水金属罐开合部位的细缝里。
那是……什么？
吴妄默默抓紧了茶杯，不由产生了额外的留意。
“好了好了，茶也上了，点心也到位了，大家也都落座了，准备完毕，是该说回正事了。”唐老板整顿了两下身形，再用签子挑起一块软糕，送入嘴中大口咀嚼，“嗯，桂花的，还不错，要不要尝尝看？”
“我一直都有和你说，我不需要走喝茶吃点心这一套流程，这样能节省彼此大量的时间和物料。”潘多拉放下茶盏，微微前倾身子。
“这可是做生意的礼仪呢，现代有几个人还能像我这样，真是的。这也是我的金字招牌和必杀技，必须要让客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才可以呀，这样成交的概率会大大提高。”唐老板将糕点吞咽下肚，“喔，对，也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配合，即便不喜欢却还是愿意遵守我的待客之道——啊，当然，如果你能喝一口就更好了。”
“所以我要的东西呢？”潘多拉重新拿起茶来，无声地抿了一小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