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的时间,自前方蚁聚的怪异兽群便像是洪泄一般排山倒海而来,那具孤单的尸体在惨白色的浪洋中心处被层层包裹。
当第一圈白色退下,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兴奋蛙鸣和毛骨悚然的肉体撕裂声,尸体已是支离破碎到完全看不出原有的形状。所有的肉和脂肪这类柔软的部分皆被抢食殆尽,只余下一堆布满了深刻牙印与攀附着猩红血丝的零散骨骸,以及那落地到处都是的、还粘连着小部分皮肉的带血毛发。
地狱般的绘景。
这一具尸体显然不够分食,可它们却还是如此大动干戈地大规模围了上来。
这一具尸体至此已被吃尽,可它们却还是莫名其妙地逡巡着迟迟不肯离去。
吴妄在恐惧之余还倍感不解与惊诧,但很快,他就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第二圈围上来的,有几只在地上的残骸间挑挑拣拣,在找到合适的部分之后,就咬碎骨头的一端开始用长舌吮髓。而余下的绝大部分群体,却是开始了一番更有效率也更加直接的行径。
它们在相互间进行着抢夺,自那同伴的口中。
弱小的个体被强壮的个体掀倒在地,尖锐的巨爪高高举起,挥下后刺穿了脑袋,破开了胸腔,扯出了脏器,砸碎了四肢,于是那些弱小的个体连带着口内尚未来得及吞咽的尸体碎块一起,共同变成了被吞嚼下肚的部分。
它们不仅会凶蛮地从同类的嘴里争抢食物,就连死去的同类尸体,也是它们照单全收的食谱的一部分——甚至它们还是主动进行的击杀。
一只倒下去,蛙鸣呜咽着黯淡,一旁的两只就立马围了上来。新一轮的血气之花在墓地里悄然绽放,愈加沙哑的地狱挽歌又于泼天的雨中扩散向远方。内脏,骨骸,残肢,血浆……地面上已是残留着数不清的杀戮痕迹,即便雨水在不留余力地冲刷,可眼前凝结的滔天血气仍是迟迟不愿散去,浓到连周围的雾都被晕染成了湿漉甜猩的粉红色。至此,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大门齐开,大概也难以收容这份旺盛的罪业。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东西……
这种东西,世界上真的存在……不,真的应当存在吗?
吴妄在止不住地发颤,上下牙都快要打在了一起,前所未有的恐惧彻底填满了他每一寸的心房。他从未见过,也更不曾在心中想过,在这片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上,某个阴影的角落里竟还存在有如此弑血好杀的畸形生物,远比……吸血鬼可怕。他突然觉得这个人间在短短的几天之间变得好陌生。
“这就是所有聻尸都无法避免的结局,它们最终全都会沦落为这副可悲的模样,单凭原始的本能,只为胃口的餍足。”
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在他的右耳处蜻蜓点水,轻到吴妄以为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觉在呢喃,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朵遭遇了说话间带来的热气吹拂,所以刚刚并不是什么幻觉之后,他立马呼吸急停,身子猛地一震。
谁!?
尚未吼出口的、带着极度惊吓的高声质问被一张白腻的手心给迅速堵住,吴妄连是慌张着回首。
他看见了一只冷静的修长绿眸,还有半张熟悉的华色容颜。
被雨水打得有些僵硬的金发自身后耷垂在他的右肩,湿透到显出了内衣妖娆痕迹的胸口紧贴在他的后背,被大雨浇打地有些潮湿的馨香向前弥散,浅浅而温暖地环住了他——此间传递而来的安心,便是有如身处襁褓,又譬若天堂。
当脑海中那个重要名字浮现的一瞬间,其名字本身,就已是成为了最有效的抚慰。吴妄心里头倏地有些想哭,但他深深觉得不该窝囊至此,只有强迫自己忍住低声下气的哽咽。
他心头缥缈虚无的希冀终是被彻底地点亮,一点火芒在雨夜的侵袭下显得格外宝贵,也格外温存。
“嘘。”潘多拉松开吴妄,摇了摇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再顺势挑起那根食指,将吴妄的下巴轻轻掰了个角度,接着伏在他的肩头小幅度启唇,“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这个距离并不算是完全的安全,如果产生的动静太大的话,它们仍能听见。”
湿漉到粘连的金发在肩头滑动的触感有些发凉,可黏腻发热的小声耳语又让吴妄汇聚着难以言喻的激动,那熟悉的人的熟悉的声音,则让此刻的他全身都在颤抖。
吴妄遏制住不自然的抖动,拼命地上下点动着自己的脑袋,在机械的重复动作中,他一直都想着该说些什么,可是张大了嘴好半天,除了喝进去了几口肮脏的雨水之外,却是没有吐出一句成型的话,唯一一个尝试着拼凑的模糊字眼,也是被风裹挟着吹远。
“你……”
“好啦好啦,别怕,也别甩头啦。”潘多拉细微的声音再起,“你头发上的水好多都甩我眼睛里啦。”
于是吴妄在点了最后的一次头之后,就听话地不再动弹了。
“嗯。”潘多拉在吴妄身后也跟着点了点头,“不过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这里明明是那么危险,你到处乱跑,也明明会让人担心……”
对方的声音很轻盈,但传递而来的情绪异常厚重,厚重到心脏都难以承载而在胸膛里被挤压着下沉。吴妄听着那道近似于埋怨与担忧之间的轻言细语,又是心头一揪,莫名有些发酸,好半天也没能将僵硬的脖子给扭转过来。
“好了好了,现在也不是问这种问题的场合,你不用回答的。等我们出去之后,你再告诉我吧——如果你想说的话。”潘多拉重新自顾自地讲,语调重归于和缓温柔,“如果你觉得现在这个姿势不方便回头讲话,那你可以在我的手上写字。”
吴妄感觉自己的腰间有物体在移动,他低头一看,从自己身后伸过来了一只白皙的手,掌心朝上。
此刻除了无法避免的落雨之外,他知道余下的柔腻皮肤便是完全地属他一人所有,任凭自己采撷,随意自己摆弄……于是他的脸颊,就忽然非常不合时宜而且奇怪地——
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