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小番外(完)

作者:奴家唤作皇甫铁牛 更新时间:2024/8/31 20:29:38 字数:8852

“呜……救我……救我!”

刘卫喜一愣,停住了身形。

眼前的人虽然面庞痛苦而扭曲,但他知道,这就是自己所熟悉的丁四毛,不是那个对尸体有着奇怪癖好的变态屋主。

可下一瞬,丁四毛的表情重新归于淡漠平静,头缓缓给转了回去,双手也再次压在了棺盖之上。

干……

刘卫喜立马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丁四毛来回抚着棺盖,面目再换上柔情,宛如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随着刘卫喜越挪越远,他眉心兀自一皱,手劲猝然加大猛地掀开了棺盖,动作极度迅捷而又刚厉,令刘卫喜是万分始料未及。

砰!

棺材盖弹飞到墙上,在撞出了几道凶残的壁裂后,余力仍是未消,又狠狠地再冲着刘卫喜的身后砸去,愣是在坚硬的地面凿了一个不小的凹痕来,整副棺材盖就这样斜着插在地上,封住了刘卫喜的大半边退路。

喂喂喂,怎么会有人的力气能至这等地步!

刘卫喜惊得面容失色,警惕地盯着丁四毛,他再看向后方,道路已是难走,心里头不禁犯起了嘀咕。

可再下一秒,刘卫喜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所拉扯,不受控制就往前倒飞而去,他重新正过视线,赫然发现是丁四毛不知何时瞬到了自己身前,抓着前胸的衣领就硬生生给他扯到了棺材边上。

也是此刻,刘卫喜终于看到了棺材里的内容。

棺材里面的是一具裹了不知道多少层白布的尸体,明显泛黄的布条交相层叠,严实而又厚重,那死命缠绕的布条不仅模糊了尸体的身形特征,让人辨不出是男是女,还极力地扩大了尸体的体型,以至于夸张地都快撑满了整副棺材。

刘卫喜在地底下摸了这么些年,见到的寻常尸体都不如何裹东西,开棺之后一般是所见即所得,至于其他人家,讲究一点的小民就给死者包上两圈,家中豪横的富人兴许会以缎绸覆体,钟鼓馔玉的王侯有时也拿翠玺做衣,大家各穿各的,都有光明的黄泉路。

可是不论怎么说,刘卫喜也从来没见过有拿普通的白布给尸体包成这幅鼓囊模样的,他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个说法叫粽子——也不对,人家粽子也没这么多层啊,那粽子也嫌热啊。

不正常……真的……这里就没有一个东西是符合常理的!

丁四毛在松开抓着刘卫喜的手后,始终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对着那具尸体呆呆地凝视,刘卫喜在侧后方看不见丁四毛脸上的全部表情,但心里也能料想得到那是一番什么模样。

去你娘的死变态!

他感觉喉咙在咕咕翻涌,稍一刺激就能翻江倒海,不自觉起了身,想要逃跑。

淡漠的眼神一扫,丁四毛已是转过了头来,他的右手一按刘卫喜的肩头,就让其身形一矮,牢牢地被钉在了原地。

刘卫喜挣扎着发力,却发现丝毫不得动弹,身上就像被压了千百斤的秤砣,而且自己越动,丁四毛的手就下沉地越是厉害,如同陷入流沙,他的肩胛几近断裂,苦不堪言。

不动了。

刘卫喜宣告放弃。

丁四毛见他一副丧气样,左手往那棺材里再探,在刘卫喜看不见的死角里摸出了一块小东西,一甩一捻,将那小东西拎起,对向了刘卫喜。

那是一块佩,形若阴阳的半边,隐有极细的纹路,孔洞吊有红绳,一切都同先前的阴鱼佩一模一样,只不过,当下的这一块是白色。

阳鱼佩?

刘卫喜一怔。

见没有反应,丁四毛再动,他手腕反转,手掌先曲如弓后再一平直,将那阳鱼佩弹入了自己的掌心,随后五指摊了开来,朝前一努,做了个递出去的动作,意图很是明显。

这是要给我?

刘卫喜脑子一抽,下意识遗忘了恐惧,缺心眼般就要伸手去接,可还没等他抓到,丁四毛便五指回拢,将手给撤了回来。

你个挨千刀的玩我呢!

也没管刘卫喜此刻脸上挂着什么便秘般的表情,丁四毛自顾自又拆起了尸体头部的裹布。

不知道是布条历久发脆,还是他那手劲惊人,可能是二者都有,裹布三下两下就被丁四毛单手扯开来不少,尸体的头部便也初步显现了出来。

布条剥开后,那小脑袋和包裹硕大的身躯极不成比例,显得很有些怪异,尸体的脸上罩着一幅大面积的类似金属的黑色覆面,头顶与脑后则是枕着一些淡金色的布料。

这时的丁四毛,就又傻住了,他的左手伸出,似是想要触摸那具尸体,可又悬在了半空,没有再往前去。

刘卫喜能明显觉察到那抓着自己肩膀的手都在轻微地抖着。

他感觉挺窝心的,实在有点接受不了一个脸上带疤的大老爷们作秀一般老是搞些这种娘们唧唧的哀怨表情出来,关键那表情真的很浮夸,演戏都嫌用力的那种,更何况他深情的对象也不是什么穿着高开叉旗袍站在街边叼着女士烟冲你抛媚眼喊着大爷快来玩啊的风情小姐,而是一具尸体。

一具连动都不会动的尸体。

呕。

刘卫喜难受死了,又无奈于自身被大力锁死,只能默默承受着这扭曲的现实,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他无声一叹,再振目看向了尸体。

那块金属黑覆面的具体材质,刘卫喜有些判断不出来,但他感觉和先前那个挖出来的匣子很类似,淡金色的布料则看上去质地上等,像是一匹极佳的丝绸,比孙魁英的姨太太们身上穿的还要好。

还他娘挺会藏的,知道好东西要包在里边。刘卫喜身处险境,却还是不合时宜地想着。

只是越瞅,刘卫喜越有些奇怪,觉得那好像并不是什么丝绸,因为那一缕一缕的末梢,看着似乎比丝绸的丝要来得粗一些,而且它的质感也只是乍一看像,实际又有着出入。

刘卫喜倍感疑惑,睁大了一双宛如老君炉里炼出来的火眼金睛,猛然发现那所谓的垫在脑后的丝绸,居然是人的头发。

这……

头发?

金毛?

洋鬼子?

这棺材里头,怎么会躺着一个洋鬼子?

这洋大人好生了得,死了这么久还能留一脑袋飘逸的毛。

刘卫喜呆呆地想。

他其实并不知道尸体死了多久,但一想到先前那些脆得和纸一样的家具,以及四周那如毛绒毯般厚度的灰尘,也能知晓那尸体有些年头了,它的岁数不会短到哪里去,可能是爷爷奶奶辈,也可能是太爷太奶辈,或者更高。

总之,爷爷奶奶太爷太奶这类岁数的人,搁棺材里躺尸躺了这么久,还能有一头光鲜亮丽的秀发,那属实是挺不容易的了。

咔嚓一声,丁四毛将尸体脸上盖着的那副金属覆面的下半部分给取了下来,原来那覆面不是一块整体,而是可分上下拆卸的。

刘卫喜再一看,见那尸体自鼻子以下的小半张脸露了出来,不由又是嘶了一声,心中暗道好一匹母洋马。

尸体是一具女尸,非但没有腐败,还万般保持着鲜活,一旁的墙壁先前被棺盖撞开几分裂隙,屋外的细碎白光便自其间斜入,女尸纤曼的下颌迎着那道光点泛出一抹朦胧的弧,虚淡了姣好的曲线,双唇俨然柔软,只是失了部分血色,在发冷的环境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透明,半副脸颊妖异而又恬静,丝毫没有属于尸体的自知。

刘卫喜怔怔出神,他觉得这具女尸好像永久被定格在了下葬的那一瞬,时间也不忍苛责为难,又感觉它好像从来都没有死,现在仍只是在小憩,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然后翕动那张标致极了的嘴巴,唔唔嗯嗯地撒着起床气,再顺带伸个懒腰从棺材里一骨碌爬起来,问你等下吃什么。

这他娘哪里是一具尸体该有的样子啊,还只是小半张脸所给予的想象。

刘卫喜连忙是拨浪鼓一般晃起了头,觉得自己脑瓜子不清白,居然对一具女尸生怜,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能想事了,净扯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过,好像还顺带能够理解那个死变态屋主是为何而变态了。

咦?他再一骇,猛然警醒了过来,深觉自己此刻想法的危险。

不对,尸体长什么样都只是具尸体罢了,是尸体!是尸体啊!而且更重要的明明是,那位女尸主为什么没有烂掉?它为什么不像自己曾见过的其他尸体一样,要么脱水萎缩得如同武大郎一般亲娘都认不出,要么就是只剩个明晃晃的破骨架亲娘更认不出,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啊,这天底下所有棺材里的东西,不就该是这样的吗?这尸体都这么多年了,怎地还能保持这种水准的鲜度栩栩如生……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刘卫喜一番昏天黑地的思忖,身旁人的动作引得他回到眼前。

在打开面罩后就一直没有吱声或者做些什么的丁四毛此刻终于是动了起来,属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他一个举动让刘卫喜是直呼我的佛祖。

丁四毛的右手是一直按着刘卫喜的,这一点他是始终保持着初心,不过现在,左手却是递到了自己的嘴边,他咬住手腕,稳住牙口后大力一甩,在惊悚的呲啦声中,竟是将整只手掌径直啃了下来,随口吐在了地上。

我……曰?

刘卫喜眼中的时间都放慢了,他能看见那被撕裂开来的暗红色肌肉、一小些白色的脂肪,还有部分青色的细长条管状物,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觉得可怕。

丁四毛手腕的断面如泉在喷,不断朝外溅射着巨量的红液,哗啦啦也呲了他自己一脸,丁四毛面部的肌肉都因疼痛而止不住的抽动,额头尽是豆大的冷汗,那汗液顺着往下流动,与脸上沾染的血混合,滩开了一大片,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他将断腕对准了其中一个大空碗,不断汇入自己的血液,在装满后,再扯下裤脚的半截,胡乱绕在了手上,也完全不管止没止住,便拿袖子一揩自己的花面,拂走血水,手放下时,神情也随之强行肃穆,他再拿起筷子,往碗里不断搅合着。

这他奶奶的是闹哪样啊!多疼啊!

还有,为什么血要搅两圈啊!

刘卫喜完全看傻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以至于丁四毛的手从自己肩头拿开后都忘了要跑。

丁四毛做完这些,又将另一幅空碗筷送到了刘卫喜的脚下,对着指了指,然后再单手掏出了那白色的阳鱼佩,如先前那般做出一个递给的姿势,再第二次指了指。

“你是要我学你这样做,然后你再给我阳鱼佩?”刘卫喜瞪大了眼。

丁四毛笑着点了点头。

“滚!你他娘的脑子不正常,老子还是正常的啊!”刘卫喜大怒,一股恶气蹭蹭地就自胆边而来,他高抬起右脚,瞬间踢向了那摆得端正的空碗筷。

啪叮一声脆响后,碗筷便叮铃乓啷散了一地,顿时裂作了好几块,那碎片四处飞去,还一并打翻了一旁盛满血的那份。

丁四毛低头看着那碎裂的瓷器和漏了一地的血,笑容僵住,脸色蓦然一沉,再抬起时,表情已经变为了愤怒与怨毒,他咆哮着朝刘卫喜而去。

刘卫喜见状也心知大不妙,晓得是要出事,转身就要跑走,可他哪里快得过那丁四毛,在转过去的一刹那,便立马感觉下半身失去了平衡,视线被带动地朝天而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是被踢中了腘窝,他闷哼一声,噗通跪在了地上。

丁四毛单手擒住刘卫喜,粗暴地将他翻至正面,手中攥着那块阳鱼佩,直直地就往他胸口插去,狠狠没入了半截。

“啊!干你娘!”刘卫喜因前胸部的剧痛而忍不住地仰头大呼。

丁四毛冷笑一声,单手化拳又打在了那上面,将阳鱼佩的全部自胸膛部位锤入了刘卫喜的体内。

咔嚓。

这一下,刘卫喜感觉不仅是阳鱼佩入了体,自己还有几节肋骨似乎也跟着断裂,甚至是内脏都可能已经破碎。

巨他妈的痛!

他颤抖着模糊的视线看去,自己的胸口明显向下凹陷,他疼得想高声叫唤,喉咙却已被涌上来的血和碎肉块给糊住,又甜又腥,硬是叫不出一声像样的来,只能在那含糊不清地微弱呻吟。

“咳……哈……啊……”

渐渐,已是昏死。

不知,过了多久。

“大王。”

远处有女人传唤了一声,这一声叫得很柔,但不媚。

是谁……在说话?

刘卫喜睁开眼。

他看向四周,却发觉自己已不在那座诡异的小屋,但也不明是哪,只觉得很暗,深处还隐有黑浪翻涌,目之所及什么都看不真切,孤零零只有自己一人。

这是在哪?我是……死了吗?

刘卫喜想起自己前胸的凹陷,低头一抚,没有触到伤口,却摸到一副铜甲,身体也无任何的不适,他抬起头来,有些迷惘。

“贱妾晚归,大王恕罪。”

女人的再度响起。

叫谁大王呀?这年头都叫大帅啦,还有啊,别说大王了,那清帝都退位好多年啦,小姐你还活在梦里吧。刘卫喜想说。

“不晚,美人有劳。”自他嘴里道出的,却是另一番奇怪的话。

嗯?什么?这是自己说的?刘卫喜一怔。

“劳不胜大王宰御三军。”女人的声音渐近。

所以……大王是在叫我?刘卫喜扭头看来看去,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嘿,大王?自己这是死了在地府当上阎王了是吗,也不知是那秦广王还是转轮王,不过这阎王爷也要披甲的吗?他摸着上身甲胄,不着边际地瞎想。

有一团模糊的人形光晕自侧方走来,边缘的轮廓不断逸散,又在反复重组,始终是看不透。

脑内有东西很吵,不属于刘卫喜自己的记忆正在疯涌而上,心底的浪潮在腾越到最高点后化为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对他说,这是虞美人。

虞美人?

好像古代有个小娇娘也叫这个,丁四毛念过她的故事,挺生猛的,能以一己之力鏖战刘项二人,是说的这个虞美人吗?刘卫喜愣住。

随着那声音落毕,眼前人形的轮廓骤然开始改变,线条逐渐归位,光晕不断退去,视线重新聚焦,刘卫喜能看清了。

眼前的虞美人,生得很是好看,身段修长,眉目如画,穿着端庄,手中正端着一副食案。

漂亮得很呐。刘卫喜眼中有光。

周围仍旧暗淡,全世界都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有形体的东西只有他和眼前人,还有那盛了酒肉的食案。

“美人上座。”他又脱口而出一句不经大脑同意的话,如同台本。

虞美人浅浅一笑,走上前来。

光线自她的身后逐渐点亮,脚下踏过的地方步步烁华,事物都跟着有了具体的模样,当她走到刘卫喜面前时,周围的一切都已然清晰。

刘卫喜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帐内,帘外站一大纛,中间立一青鼎,背后挂一字符,左侧悬一长剑,右面秉一红烛,脚下卧一软榻。

所以是……啥玩意?他眨眨眼,并不认识身后所写的字符。

心间杂乱的声音再起,对他说,楚。

刘卫喜回头,晦涩难懂的笔画正慢慢分崩离析,再看时,已是重新拼合至眼熟的位置,他发现自己认识了那个字,仿佛一直如此。

楚,什么意思,是说我是第二阎罗楚江王?可这办公场地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阳间的九品小吏都比这好。

还是说,这是那楚汉的楚……?

刘卫喜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开窍。

虞美人将食案置好,再缓身跪坐在刘卫喜旁边,漂亮女人挨得近了,刘卫喜有点忘形,也懒得再管那个破字。

虞美人的脸上一直附着笑意,她专心做着眼下的事,手悬高壶,指拈扁觞,将斟好的酒缓推至刘卫喜的面前,说道:“大王,请。”

居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娘们给自己敬酒,真好。刘卫喜一把接过。

一旁的小刀被虞美人拾起,她于盘中割下一块一口量的鹿肉,抬手静候着。

淡淡的粮香自喉头落下,滚入胃里,度数不高,滋味不错。

刘卫喜有点高兴:小美人快快快,满上满上。

“这是何酒,竟如此败倒。”言不由衷的话语,再一次被说出。

喂,这不对啊。刘卫喜皱眉。

余下半碟多的酒被置在案上,他眼睁睁看着酒被自己拉远,想喝却又抬不起手。

甚至这次,连身体都是不受控制。

虞美人面露奇怪,交与刘卫喜鹿肉,拾起那残盏,亲身试酒,素袖掩口尽数饮下。

喝完后,虞美人疑惑地看向刘卫喜,恰逢见他吃下鹿肉后眉间锁得更甚:“此又为何肉?酸涩难以下咽。”

屁啊,这个好吃的啊!他想。

虞美人没有再试鹿肉,而是难过地轻声哀言:“大王莫不是仍念着昨日垓下之围,这心苦口也苦,便是百般无滋味呢……”

刘卫喜没有出声,他要说话,又讲不出来一个字,就连视角都被固定住。

反反复复的心口不一,让刘卫喜有点发傻。

为什么自己一直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突然一怔。

难道先前丁四毛也是这样……

如果真是,那……

莫非自己没有死,真实世界的自己也在做一些奇怪的事?

刘卫喜心头一寒。

“大王莫要难过,容妾与大王助兴。”

什么……?

刘卫喜的思绪被打断,他这才感觉自己被允许抬头,他见虞美人耷着眼睫,缓缓站了起来,手中重新攥起那把割肉的小刀。

虞美人割破食指后,将刀在案上摆放齐整,她涂血于眼梢作半面红妆,金鸾鸟钗翘翅一双随意地簪在后脑,周围没有伴奏,心中自有节拍,须臾后,她的颈项一动,朝后方昂扬,不怎扎牢的发丝便猛一泄出,再也不胜挽好。

绯色披帛随她肩膀滑落,余下的衣纱轻薄,贴身略透,她的躯体有些瘦小,可随着动作渐起,裙带在一来一回间挥动拉伸,虞美人纤薄的体态就在暖黄的烛辉与延展开的衣袂里奇异地充盈着,似阙月走着一轮月相,正被自身的光华补完,直至圆满到让人心觉有力量。

一曲未毕,虞美人戛然遏住动作,再道一声失礼,抽出一旁的长剑辅舞。

不失礼不失礼,嘿嘿,小娘们长得好看,跳舞顶呱呱还这么懂礼貌,哪会失礼?刘卫喜心里是美得直冒泡,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担忧着的念想。

重启后的舞姿,开头状似寻常,可越跳,虞美人脚步越促,越跳,手中剑也越快。待到快至极点,舞到剑花绽光,虞美人又毫无预兆地改了招,她的身体正在持续放慢,一改先前的迅疾,此刻犹如铁铸一般迟缓,大开大合间,竟蒙蒙不若那阴柔女子,而是形同男儿,通身遍布刚烈,长剑平刺,划开一道凌厉的气流,她保持此般姿态,就此停住。

尚无其他动响,本以为行至收煞,不料虞美人忽地再起,无声肃杀的气氛随她的身躯一同软化,重新再添几分婉转,已呈刚柔并济。

纤细腰轻拧徐摇。

如湖畔迎风长柳绦。

髻上垂珠步摇响啷当。

腕中剑花细密掠影浮光。

缥缈足快转快停轻微点地。

鲜罗裙如莲旋如莲闭艳四方。

不漾春心不卖娇,女子舞剑亦铿锵。

虞美人左手朝前一指,本是柔软织物的白云袖便如内里有支撑,应着方向直直甩去,一收一回摆弄间,有被撕裂的风在呼响,她右手延长的青光再闪,方向直指刘卫喜,长剑曲如银蛇后又快速回直,剑身因承压而颤动不已。

结束了,这是最后的收招之式。

此刻整个帐内,只余虞美人的轻喘与未散的剑鸣,还有那轻跳的火烛声,分明只一人,只一剑,气势滔天却又反常地沉敛,如那千军万马捐甲徒裎潜藏在暮色中奔袭,人谧马静,唯闻蹄声踏水。

真漂亮啊,真壮观啊,如果不是最后拿剑对着自己就好了。

刘卫喜还沉浸在气氛里,不由赞叹,可慢慢地,又觉得有点不对。

等一下,这剑怎么还戳向我,总感觉这不是剑舞的一环啊。

而且那杀气,哪怕舞完了好像也是一直在对着自己。

他皱眉,死盯着那半空中遥指自己的长剑,又顺着剑身逐渐上瞥,看向了神色有些奇怪的虞美人。

烛光无风却在跃动,兀自歪斜,虞美人的脸在抽搐的光线中半明半暗。

“大王,你听见了吗?帐外四方奏有楚声,是那汉王齐王掠完了所有的土地,我们……都逃不掉啦!”

虞美人居高临下,莫名发笑,花枝乱颤,呼吸急促,波涛起伏,剑也在抖。

外面如先前般无声,刘卫喜没有听见任何动响,只有寂静。

“大王何不发言,是在害怕吗?”虞美人收住笑,神色一凛又踏前两步,剑已直逼咽喉,她再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莫怕呀,这世上还有玉碎之法呢,还请大王自戕!”

自戕?是说要我自尽?

不是这样的吧?

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没有一点转折的吗?

原本是这样发展的吗?

不是这样的吧!不对吧!

刘卫喜汗如雨下。

“大王,请!”

虞美人斩钉截铁,不容拒绝,先前道这一声时还是在敬酒,现在已是要取性命。

疯了吧你!

刘卫喜的眼神发着冷,开始觉得身前的虞美人相貌丑陋。

还未多想,心中那芜杂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它此刻低沉款款,煽动而又蛊惑。

抽出剑吧,往脖子上架吧……

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快啊,你还有何颜面啊……

只需要一剑,就结束了……

刘卫喜的眼神随心底的呢喃而逐渐暗淡,通身有如附丝,抵抗的念头也在消散。

啊……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死了……就……

他着魔地抽出佩剑,徐徐朝脖子挪去,皮肤被一点点压迫,再被冉冉切开,渗出丝丝热流,虞美人的眼波跟着发灼,眸中红光更胜那脖颈处的鲜血。

“真可怜。”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

那女声念着可怜,语调却满是藏不住的讥嘲。

这一声,让刘卫喜溘然清醒,从提线木偶般的状态中回还,惊恐地停下了动作,更是自这进来之后第一次掌握了身体与话语的主动权。

刘卫喜看着手中的剑,又捂了捂脖子,瞪大了双眼,猛得反应了过来,神色极尽愤怒。

“我去你娘的!”

他一挥长剑,劈刺向眼前的虞美人。

噗。

长剑自虞美人的小腹插入,没有任何抵抗。

刘卫喜感觉她的身子好像有些发虚,得进到底,才有切中肉的感觉。

可他也不在乎这些,再如豹般高跃,一把扑过,将虞美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哈哈哈!想害老子!哈哈哈!老子捅死你!cào你娘的!哈哈哈!老子要杀你全家!”

刘卫喜的面容潦草狰狞,满身戾气,疯狂执行着重复的动作,每一下都是全力,给身下人捣出一大片的溃烂来,血肉四处横飞。

“真的很可怜,你们俩都是。”

清冷的女声再起。

霎时,刘卫喜周围的景象都如退潮般远去,虞美人惨不忍睹的残躯又一次蒙上了虚幻,所有东西的轮廓都被拉升成了模糊的线条,线条抖动扭曲,飞驰着向视野外遁走,四方场景如无数面镜子在快速轮换,光影晦朔。

当一切尘埃落定,刘卫喜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原先的破落小屋,他感觉自己正压着什么东西,身下也有点发湿,又疑惑地俯视而去。

自己骑着的,是接近支离破碎的丁四毛。

丁四毛肚肠横流,四肢尽离,血铺了一地,面孔早已被撕裂,但那断腕和身着的褴褛衣装,明确地告诉着刘卫喜,眼前的就是他。

而自己手中,正死死抓着一柄满是红血的腰刀。

来不及惊恐,也来不及产生情绪,刘卫喜的身体先有了反应——正是那凹陷的胸口。

延迟的剧痛在此刻一拥而上,咽喉有如被系住,逼得他向后连连倒退了几步。

“死在现实里,也比不明不白地葬身幻象……要强吧。”

这次,那道女声就贴在了背后,声音轻柔。

谁!

刘卫喜猛要回头,却发现脑袋似被固定,转不得分毫角度,他极尽的余光里,唯见到自己的肩膀上垂着几缕金色的发丝。

下一刻,刘卫喜感觉脖子被吐上了一团湿热的气,有点酥痒,可接踵的却是一阵明显的痛意,不过痛只暂时,马上又因为有什么液体被抽出而逐渐麻痹,无消多久,脖子乃至整副身体都争相同大脑分手,再无痛的反馈传递与他。

体内,好像还有一个东西在游动,行进的方向略有些一扭一扭,大体却又是笔直地在钻着,那股感觉从背后一直传到前胸,肌肉与骨骼窸窸窣窣发出惊悚的响动,似被那东西一路破开。

不过现在,刘卫喜也感觉不到痛了。

有什么……要出来了。

刘卫喜颤着视角低头看去,自己那凹陷扁平的前胸,此刻有些发凸,更是直接控制不住地咳出一大口血。

呲。

一只修长的手自胸膛透体而出,有如发硎的短剑,小臂沾染腥红,只余下部分白皙,还隐隐浮有自腔内带出的热气,那只手随后开始转动,不断剐蹭着伤口的洞,待到翻面,半拢的掌心缓缓摊开,里面躺着的的,是一块同样沾上了不少殷红的白色小物件。

是阳鱼佩。

咳!

第二口难以抑制的血,连带着刘卫喜最后的生命力被送出,他感觉自己眼中的世界正在逐渐起雾,那只手在视线里忽远忽近,忽现忽隐,身体的温度也在猝然流逝,浑身皆坠冰窟。

刘卫喜于最后的弥留中抬起视线,恍惚中看见了前方的那口棺材。

里面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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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之前的序章的内容就是这些东西了,也是有改过的,那些我疑似过不了审的内容是删掉了的。我的原意就是想写些猎奇的东西(很多地方应该都能看见我碎碎念的意愿hhh,)所以标签什么的我是打一开始就带了个惊悚的标签的,然后呢,在猎奇的间余,再拿谈恋爱的糖来作缓冲——我原先其实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现在来看,猎奇的东西的限制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审核更严苛,而且受众也小,所以不得不让步了(悲

再然后,刚刚有好心读者帮我拉了个企鹅群,诸君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加进来,喝喝茶吹吹水,扯一扯建议也是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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