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洞穿了心脏与咽喉的聻尸缓缓坍塌至地，潘多拉曲肘举起自己的左手，借由倾斜降下的雨水来初步冲刷血污。
临终关头，思考有限的聻尸竟出乎意料地懂得以身体作饵来搏命，而且在即将得逞的那一刻，还能够同人一般外露出一种高度亢奋的情绪。也许聻尸的智力水平并不像潘多拉形容地那般差劲，只是它应该从未想到过，对方的武器并不止右手的短刀，娇柔的手掌也能做到像刀一样利，甚至在切开喉咙后还能用难以想象的巨力捏碎坚硬的脊骨。
从聻尸身体各个部位中钻出来的烟雾，在大雨的洗礼下很快溃散，同样被雨水所作用着的，还有潘多拉左手的血渍。
吴妄看着她，看着她侧身淋浴在大雨下，又看着她垂粘在背后的潮湿金发。
葳蕤的月光照在身上显得凋敝，她淡淡的轮廓就这样单单地站在那里，风雨可摧，被淋薄了的衣服贴肤通透，颜色更深的内衣遭雨水猥亵显出了边际，眼前画面的色调分明黯淡，但她好像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俨然透露着一股不搭腔调的妖娆姽婳，足以使观者捂着胸膛惊心。
然而作为观者的吴妄，却少见地没有脸红。
他蛮是平静，平静到表情木然，只觉得在墓地里看见这样一幕场景，心中隐约升腾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美感，好像站在了某一座塔的塔顶，抬头便能望见生辉的璃瓦，管风琴的奏鸣击打在瓦上轻颤，发出层层叠叠的白噪音，听似喧闹实则安宁，甚至还令人心生沉溺。
他其实知道这种奇怪的比喻很有些抽象，可心里头的第一直觉就是这样告诉他的，说眼下的画面应当如此。
于是他就这样呆看着，也呆想着，直到他发现潘多拉红瞳中的赤潮在渐渐褪去，像是一具遭遇了冷却的机器正在熄火，才是幡然回到了现实，记起了对方手上刚刚沾染过的血腥与脏污。
这场战斗，快，很快，也异常凶残，更难以想象，唯有所见方可形容。
早前在珞珈寺之时，吴妄身处那栋偏殿之外，蜷缩在石头后面什么都没有看见，眼下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到吸血鬼的战斗方式，或者说，是潘多拉的战斗方式。
没有影视剧里华丽的画着六芒星的法阵噼里啪啦出现在脚下，四周也并未点缀着意义不明的大红色玫瑰花瓣，有的，只有直接了当的刺砍与劈杀，血与肉四溅着作伴，挥出的每一刀都以摧毁对方为最终目的，所有的动作皆是为了更快的达成毙命。
此般近乎于暴虐的作风，却出现在了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孩身上。
断肢，碎骨，器官什么的……吴妄的瞳孔重新聚焦，注意力也顺势往地上偏移，却还是有些不忍直视那些破碎开来的尸体，干脆是重新看向了潘多拉。
潘多拉立在旁边，正举起手中的短刀对着光线前后晃动刀身，那上头已是有了几道肉眼可见的凹陷斫痕。
刀的强度固然坚韧，不过频繁地驱使它来完成一些劈骨之类的非常规动作，对一柄薄削的短刀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勉强，刃口因此产生了损伤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倒不如说，在经历了如此暴力和不爱惜的挥刀之后，它仅诞出了些不算大的豁口而没有被彻底崩断，反是侧证了其打造材质的优秀。
潘多拉用指腹顺着刀身轻轻掸过一遍，便放下刀来不再看，转将眸子斜过来了几分，修长睫羽上垂着的水珠伴随她眨眼的动作而滴落至地。
吴妄在此刻与她对上了双目，他看见她瞳中的赤红已经完全消散，此刻正被一份相对柔软的神色所重新取缔，平稳如无风状态下的绿潭，只是有些偏冷。
“走吗？”她开口说着，眼中的潭水在和缓地起伏，好像有了点温度。
“要走吗？可是，是不是……”吴妄略有迟疑，酝酿了些许，“是不是还有一只?就是自断了手臂的那只。我们现在走的话，它会不会偷偷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像痴汉一样尾随。”
“不会，那只已经跑了。”潘多拉看向了云雾缥缈的前方的方向，“可是，明明都已经堕为这种程度的聻尸了，却还是同活着的人类一样，能够生出畏惧的情绪——”
“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也总觉得有些让人在意。”她幽幽地说，快速拉回了停留于远处的目光，“算啦，现在讲这些话没有意义，因为求不到结果，站在这里就更没有意义了，因为只是干淋雨，所以我们还是走吧。”
“嗯，好。”吴妄点头回应，也不愿最后再看一眼周围的场景，就这样跟在她身后缓慢地抬起了脚。
“你之前打了个喷嚏是不，这么响，回去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洗个澡，然后盖牢被子睡个好觉，免得真感冒了，知道嘛。”潘多拉小步走在前面，墓园里就这一条卵石铺成的主干道，她不会迷路。
“嗯嗯。”吴妄闷闷地又点了点头，他发现走在前方的潘多拉的手中，还一直握着那柄未归鞘的刀。
“一直拿在手上，不收回去吗？”吴妄看着，也问着。
“什么，你是说刀吗？我没有带刀鞘，之前我是直接插在了腰后的，现在刀湿了也脏了，就一直拿着了。”潘多拉微微侧首向后看，“其实你知道么，这柄刀我本来是打算给你的。”
吴妄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了唐老板所述的话，那个贱兮兮的商人当时就说了潘多拉并不需要这样一把刀，现在他已然是知道了原因，尽管这个原因颇有些令他感到意外。
“本打算给我？”吴妄透露出惊讶，重新向前走着。
“对，给你。”
“好刀配好汉，给我岂不是辱没，再说如果万物有灵，那它在我手上一定会哭的。”吴妄想了想，“好在你改变了这个想法，谢天谢地。”
“本来是想给你留个防身的工具，紧要关头可以稍微地进行一下自保。”潘多拉继续说，“不过我到底还是考虑欠佳了，当初设想的是一把可以让你随身携带的短形刀具，能够在各种场景都方便使用，但是忽略了短刀本身就具备的风险与劣势，一寸短一寸险，现在想想，你应该是需要一些其他更长的东西，一个能让你保持相对妥当的安全距离的东西。”
“慢着慢着，先不说是长还是短的问题，你一直试图给我塞武器，我怎么感觉我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战场了，而且还是那种拼刺刀的冷兵器战场。”吴妄心惊肉跳，“话说如果你真把刀塞给了我，算是一种变相的强制征兵么，首长？”
“才没有呢。”潘多拉小声嘀咕，“都说了只是让你以防万一自卫用的。”
“我觉得如果真拿我手上了，而且遇到了需要掏刀的场景，那我用这把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划拉一下，才是最干脆有效且痛苦最小的做法。”吴妄气馁地自嘲，抹去了脸上的雨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