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然被黄然关在书房三天，这三天是折磨。他在书房里吃喝睡，看材料看到满脑浆糊。
到第三天晚上，白然彻底坐不住了。他拍拍脑袋，想要把这几天消化不了的浓稠文字倾倒出来。字没出来，肚子反倒响起来。读书时忌汤水、忌烟火、忌油腻，导致他这三天没吃过一顿痛快饭。
黄然的书案上堆满涂涂改改的纸张。看似还有繁重的工作，其实工作，真正的工作，在第一天就结束了。
白然早该想到，条约之于黄然，不过是查漏补缺，毫无工作量。自从以黄然为典型的上位者们主导重要谈判，系统成文的条约就那么一部，而后只有小修小补。
经过审阅查对，他们注意到联盟大会两年前的司法调整。为肃清自治运动期间的司法混乱，许多案情模糊不清的犯人被宽大处理，即时释放。同时，（临时）执行司整理印发了一批清单，以彰显成果——也就是骆马从中了解到死囚的报告。
黄然判断这是在掩饰监狱治理混乱造成的负担。
骆马遇到的死囚没有名字，官方记录为一三二号，其监察记录在这一时期结束。根据当时记录，一三二号犯人是被合法售出的一名奴隶。或者说，他曾经是，大部分是。因为他身体的各部分属于谁，已大多无从可考了。奴隶交易前的体检记录没有显示一三二号的特殊之处，所以他那时应该还是完整的一个人。
对于一三二号的变化，黄然给出一个直接且大胆的推断：
他在距今五年前到三年前成为一伙外来灵能学家的实验品。那群灵能学家受旧势力的指使，从即将彻底自立的速港榨取最后价值，并干扰速港发展。不过，改造一三二号的人和释放他的人未必有所勾结。
理论虽玄，胜过无聊。
白然不住发散，干脆找来一本《灵能启示》阅读。
灵能学是壮大不过几十年的学派，研究分析人类的各种能力，致力于提出一套能解释和分类有史以来各种能力的通论。灵，指人的感觉方面；能，指人的力量方面。“灵能”二字通俗化，泛指人体以能量维持的所有机能。灵能学开发了许多对人体的研究方法，尤擅解剖人体。其中一脉更是热衷改造人体，以证明理论和开拓可能性。由于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可验证性与适用性，灵能学受到帝国相助，迅速成为显学。
死囚异乎寻常的能力确实能由灵能学解释。倘若有帝国助益，幕后之人确有能力在南大港作乱，亦符合黄然的“帝国余孽”猜想。好像是完美的解释。
第四天，白然读完《灵能启示》，久违地称道黄然学识广博。
而眼前只有一个赶完工、陶醉于诗词歌赋的多情老头。
喂？有谁知道那位古板的学问家去哪里了吗？
白然当机立断，脚底抹油。他在门廊和小葵打了个照面。后者见白然出屋，兴冲冲端起茶点直奔书房。
漫长的查阅工作不仅折磨着白然，还炙烤着春心荡漾的少女。
白然想起昨天是无天生养出征部队既定返还的日子。
“猪哥现在拿到那笔赔偿了吧？”
傍晚，白然终于逮到山食，通过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成功让山食答应请一顿饭。
山食带白然穿大街越小巷，来到一家大气磅礴、雕梁画栋的舞厅。
看那舞厅，富丽中不乏奇异：楼体逐层加宽，加之线条柔软多变，远看颤巍巍，不怎么牢固。
太阳还未落下，舞厅已高擎灯火，声明无需那疲软的光球。
白然以为被敷衍。
“我说猪哥啊，兄弟我三天没吃过正饭，你带我来玩？有钱不如吃好饭，找这种消遣干嘛？”
山食解释：“嘿，这你就不懂了。这舞厅现在是招待上流人物的首选场所，而且是最正规、最上档次的娱乐场所，里面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不怕你不满意，就怕你正飘飘欲仙，欲罢不能，兜里却没钱了。”
他向白然指点装潢。
“说是比那传说中的皇宫也不差啊！你看这前门，真大！你看这装饰，真多！你看这雕像，真大！你看这门卫……”
舞厅好则好矣，经不住山食这样贫乏地夸。白然自己去看。
构成波浪形轮廓的是岩石墙壁。去看，长线如洪波，短线如蚕蠕。去触，它随即止住动感。其实房体稳固，但是下端松软，上端飘摇。不仅气势恢宏，而且细节丰富。房柱间穿插着拱顶，屋檐全是高扬的云角，墙壁布满雕像图画。设计者偏爱金色和红色，醒目色彩沿墙爬上房顶，奔腾着情欲。
最令白然在意的是造型各异的雕像：有人有兽有人兽，有实物，有虚构物，总之没有两尊重复的。
走进敞亮大门，迎面是一条洒满落日余晖的人造长河，朝西面笔直延伸，尽头是另一面被红光熔化的门。光芒照耀下，视线穿过厅堂，可见“伟大”雕像金光灿灿，灼灼亮斑好似蒸腾着的白烟。
内外交辉令人晕眩，白然好不容易才发现高处悬挂“联盛”两个烫金大字和容纳它们的匾。是这里的名称。
穿过走廊，里面的各色人物就不吸引白然了。来的人也好，去的人也罢，都是自动行走的机器，撑着鼓鼓囊囊的人皮。他们有时像被下到油里的一块块肉，正需要一口能集中盛下的锅。
山食用宽大的身躯为白然开了一条路，二人来到离舞池不近不远的饭桌。
在白然感受真皮座椅的时候，山食点好四五人份的食物——只有一份是白然的。山食只不过食量惊人，未必有白然享受。他也怕因肥胖而犯病，却控制不住时时骚动的食欲，只能在食物选择上想办法。大鱼大肉来者不拒，高油高热敬谢不敏。白然年轻又健康，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这是低脂人对高脂人的优势。
白然四处打量。
舞厅汇集了各路人马、各种人类。富商、士族、官员、黑帮，上流各界都被它咬下一块肉。如果把内外忙活的侍者工人，匆匆来交货的贩夫走卒，训斥着前两者的管事都算在内，速港的各个阶层便融于一炉。
白然感慨道：“这里这么气派，不如以后都在这里开会。”
“别想了……人家故意登记成舞厅，为啥？……人家干的是挣钱的买卖。”
山食一刻不停地吃，话被吞掉不少。
“而且……大家都是来……乐呵的，谁想要大会里的明枪暗箭……”
也是，再有权势的人物总归需要放松。白天和夜里都耗精力，有个地方能在黄昏中一口吞下城市的声色犬马，应当是好事，即便过不多久就会吐出来。这正是速港人格外重视娱乐的原因，大概与北国人爱泡公共浴池同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