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叫好声在人群中波浪式排开。
一队侍者拨开人群，接着走来一支乐队。为首是个容貌上乘的男青年，穿一身拔高气质的服装。看他走在最前向观众行礼的样子，他大概是领队。在他身后跟着红衣长发光着脚的女人。
白然记得她是在联盟大会后去表演的女人，她果然能下到纸醉金迷的淫乐窝。
白然觉得，她长得不能说是标致，只能说是标准。她融合了一些美女的流俗特征：脸尖一点，眼睛大一点，鼻子翘一点，嘴巴小一点。但是配比把控到极致，浑然天成，看不出拼接的痕迹。唯一有一点点称得上特别的是比较骨感。玲珑婀娜而凹凸有致，契合苛刻而小众的审美。多数速港男人更爱丰盈一些的身材。
出于生存之考虑，白然也不以这种身材为最美，感觉像肉夹馍里没有肉。这样抬起胳膊就能看见肋骨的瘦削体态，总让他联想到饥饿垂死的动物。
男青年唱歌开场，歌声饱含深情。
在场众人当然对他的表演不感兴趣，不仅不屑一顾，甚至有人喝倒彩。女士们也只是礼貌地报以微笑。平民艺术在速港一文不值。
男歌手训练有素，听到嘘声而面不改色。看他陶醉的模样，或许是把别人的厌恶当成了认可。
白然发现联盛的菜肴的确可口，自掏腰包又加了几道菜。平和总不纯粹。他猛地看到山食身上飞出紫红色蝴蝶，急忙拍了山食一下。
山食回以呆滞。
“有苍蝇。”
山食松了一口气。
“哈……苍蝇这东西醒得还真早呢。”
是热量。热量碎片从山食身上飞散出来，也从其他客人身上飞散出来。山食没有察觉，白然却看得清清楚楚。其他客人或许没发觉，或许不想声张。这是商家激发客人食欲的伎俩。
歌曲唱过某个段落，女主角登场。她只需款款行礼，场内便响彻叫好声和掌声。等到她舞动肢体，男人们贪婪地观看，叫喊声反而少了一些。不过，女人们全都一脸不爽。
从喧闹的喊声中，白然反复听出“梅红泥”三个字。这就是她的名字。
这名字水平一般，却让白然觉得它指代的人不该出现在肮脏之地。
再看女人的舞姿。她不用舞女惯常的小伎俩摆弄衣裙，以巧妙表现自己的性感，“意外”露出肌体。舞蹈动作柔美协调，没有卖弄风骚。大概是不得已要迎合观众老爷们的兴趣，即使舞蹈并不香艳，面积很小的舞裙还是使她的胴体若隐若现。结合矜持的舞蹈，反而更加诱人。
可怜的年轻歌唱家，他的歌声完全被人群的声音遮盖了，他是孤独的杂音。可他还是卖力表演着。他在为谁表演？
歌舞似乎行进到某个高潮处，人群突然迸发激烈的呼喊声。白然自觉不属于这场疯狂，端起一杯酒离场。
同人群拉开距离，白然才发现人们小动作不断。有些人吩咐下人，有些人对身边人摸索不断。是速港的正常样子。
白然漫步到那条室内河边，沿着沉寂在夜色中的水面，轻轻踱步。其实他很少能尝出酒的优劣，只是为了不手足无措，才随便拿了点什么。他漫无目的地摇晃酒杯。看着荡漾的酒液，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望向小河，发觉清澈的水面似乎十分粘稠，微风吹过也不泛涟漪，总是一块平整的镜面。
踏踏的脚步声打断了白然的思索。
“阁下是无天生养的白然先生吧？很荣幸见到您。”
来人着装得体，面部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声音沉稳清晰。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本届联盟大会的资格者，泰可罗奇。也许您对我有些印象。”
白然确实还记得人，但没记名字。他对假惺惺的人没有好感。
“泰……可……呃……资格者先生，你怎么也出来了？怎么不像其他大人物一样欣赏精彩的歌舞呢？”
泰可罗奇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岂敢和真正的大人物相提并论？我只是一介普通人。然而，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们也非完美之人。他们对歌舞的爱好，我不能苟同。”
泰可罗奇微调表情，借助清幽夜色，显得冷峻。
“若不是在这里遇到您，我这一腔愤慨恐怕无从倾诉。在那些达官贵人眼中，舞女同妓女有何分别?女性沦为玩物，这座城市的生机就失去了一半。情爱自然是本能，但是女性本来也可以从事更伟大，更富有创造性的事业。这样男人和女人就能够一同提升。更何况，我从表演者身上看到了真正的艺术，那些淋漓尽致的技巧。含蓄的表演竟然高效传达出丰富的内容。可这些珍贵之物，都埋没在污言秽语之中了。这真是十足的浪费！是寡廉鲜耻的堕落！白然先生，我观您不似庸俗之辈，想必有高见。你我交谈一番，或许能成为一对知己……”
白然讨厌对方自顾自喷发观点，心说：“你算哪根葱？”
考虑到今夜用餐愉快，白然不想惹是生非，糊弄两句，出后门，来到庭院。
建筑材料隔音良好，把稀烂的内容物和扰人噪声全部包容了。月亮爬上夜空，把白天的躁动安抚下去，佯装文静。
白然躺在草坪上，享受初春夜晚的凉意，感觉血液都平静了。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那副没有血色的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