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福利院重新开张这一天。白然无论如何都会出席仪式。
清早,白然醒来,发觉阳光柔和,青空如海,纤云如波。连续几日升温,大地完全被激活了,花和叶的气味源源不断透过窗纱。白然前几日搜寻未果的鸟,正三三两两地停在打到窗边的枝条上。
白然梳洗完毕,看到自己的脸严肃中含有喜悦。小葵难得没有捣乱,像一名真正的女仆所做的那样,贴心地递过衣帽。
稍后,黄然的另外两名养子到了,他们也曾是福利院的孩子。所有人集合,黄然叮嘱一番,之后出发。他们要和无天生养中其他福利院出身的人汇合,一同乘车队前往福利院。
在集合地,白然意外地发现了黑奇。
黑奇穿着没品位的黑色中性服装,长着中性的脸,而且留长发。他不开口,则雌雄难辨。但凡开口,别人立刻听出他是个暴躁小伙。他虽然与白然同岁,但是声音粗哑,说话带有揉捏纸团似的摩擦声,显得老成。实际上他为人浮躁,以暴烈著称,开不起玩笑。人们在背后叫他“乌鸦”,极为贴切。
令白然奇怪的是,黑奇不但很少出席和平活动,而且不是福利院出身。他也做过几年流浪儿,但他是速港城本地的流浪儿,不在福利院的视域之中。
白然和黑奇早在加入无天生养以前就相识了。那时,黑奇是一个流浪儿小团伙的首领,有时会流窜到福利院附近拾荒或者偷盗,与到处乱逛的白然见面不合,打过几回。后来,白然加入无天生养,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收服黑奇,遣散他的同伙。这任务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两个人见面直接厮打在一起。
白然喜欢找黑奇的茬,逗他生气,像逗猫逗狗。需要讲点方法。
白然从不在背后叫黑奇的外号。
“呦!乌鸦回来了嘿!”
他向来当面叫。这时再配上一些肢体动作。
黑奇一被招惹就发怒。他打掉白然伸过来的手,发狠说道:“你小子又想打架么?”
事实上,他顾忌黄然在场,不敢出手。他不知道,自己心虚窝火的表情被白然看在眼里,使后者体会到戏弄别人的所谓娱乐精神。更何况他越强忍怒意,面色越黑,再加些不善的动作,更肖似乌鸦。
于是,黑奇越怒,白然越猖狂;白然越笑,黑奇越狂躁。
“马上就要出席重要场合,别误了时间。”
黄然拿出大家长的架势,制止两人陷入无穷的恶性循环。
白然见好就收。他和黑奇边比划手势、虚张声势,边后退,一直退到马车旁。白然提**车,发现车夫是骆马。
白然疑惑地问:“总部很重视这件事吗?怎么连你都派来了?”
黑奇与骆马,两个原本无需出动的人。白然隐隐感到福利院重启意义之复杂,可能远超自己的想象。
骆马哭丧着脸回答:“我命苦呗!这些日子,我都快成黄先生的专属车夫了。”
等到黄然也落座,骆马轻轻催马,车轮悠悠转动。
“至于这次为什么派我来,你到了福利院就知道了。”
春季的天气变化莫测,风云安定的时间格外珍贵。车头两匹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懂得享受平和时光,马蹄轻松。
马车行驶到“伟大”雕像脚下,闯进衣衫褴褛的人群。他们中有些人还拿着劳动工具,显然刚放下手中的工作。人群团团围住“伟大”雕像,如同蝼蚁之于人类,要啃食立于他们之上的东西。通过车窗,白然隐约听到声嘶力竭的讲话声。
典雅的马车队与环境格格不入,安静穿越人群,马也不吭声。他们向城郊驶去。
骆马把黄然和白然送到场后,自己留在车上。他这一趟纯粹只当车夫。
下车后,白然如愿见到化日红。在这个场合,化日红既是长龙的代表,也是福利院养育的孩子,没有理由缺席。白然与化日红很少主动碰头。而今天,白然怀着遇见化日红的强烈愿望。在他的记忆中,福利院、老院长和化日红总是不可分割。就好像,他需借助化日红的引导,才能回到记忆深处的福利院。
化日红身边排满长龙的跟班们。不同于白然单纯高兴,化日红的笑颜中有一丝疲惫,甚至有一丝忧愁的意味。毕竟她早早独当一面,这或许是成熟的标志吧。
白然没那么成熟,现在也没那么开心了。
化日红晚一步发现白然,越过攒动的人头,送来如往常令人安心的眼神。化日红对白然说过,只要她在笑,作为小弟的白然就要跟着笑。
白然从记忆里生发出笑容。
回过头来,白然这才观察新福利院。新福利院远观有疗养院和学府的气质,近看也能发现做工之精细。其造型风格和联盛舞厅类似。
登上铺红软毯的台阶,白然尝试唤醒在福利院的往昔。此地无疑是原址,却不复当年那福利院的半点痕迹了。一切记忆终究是人的历史,一个人离去,一段历史就被封印。一切复活仪式不过是尚存于世者的空欢。
进门后别有洞天。在有限的土地上,各屋舍在院子的一侧肩并肩,精打细算省出的空地布满园艺和庭院装饰。四面院墙刷成枣红色,裱上黑木框,框中有金色文字,书刻速港人的奋斗历程。两面合围的墙角,篆刻有老院长的生平,收养过的孩子们的姓名,以及老院长的大名,何中寿。
何中寿,何不长寿?
白然当年只带着姓来,名是后来由黄然所取。所以那上面写的是一个“白”字。
他面对老院长的姓名,摘下礼帽,深深鞠躬。
接着,白然注意到庭院正中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轮廓。凑近一看,原来是个巨大的兽笼,云纹横飞,水涡点缀,装饰得像个求爱礼盒。从整个笼子看不出粘合的痕迹,或许是由整块巨石镂刻而成。
平静的时光又很短暂,白然一行人不久被接待方找到。为首不是别人,又是泰可罗奇。泰可罗奇老远就开始和黄然打招呼,走到近前又握住黄然的手不放,弄得黄然十分尴尬。无非说一些冠冕堂皇、挑不出错的话。
白然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突然感觉泰可罗奇看了自己几眼,笑容殷勤。他不由得浑身难受。
“这货不会真想和我深入交流一下吧?”
白然知道新福利院的开办主要受商绅资助,所以那些人可以表现得如同主人一样。速港商绅上百位,泰可罗奇居然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物。联盟中的势力,社团一方基本由来自无天生养的黄然代表,商绅界的代言人或许也趋于固定。
意见集中……
黄然在谈判桌上治速港的愿景,像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