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远就是白然和海通分开的小径。春季的白昼仍然较短,天空暮气沉沉。原本毫无倦意的白然,浸泡在光蜜中,飘忽徜徉,要追逐渐渐黑暗的山谷。
野外动物和速港人一样过着昼与夜两重生活。黑夜之前,日行鸟兽返归巢穴。白然跟从回家的动物,走向山谷,走上逐渐陌生的去路。每逢晨昏交替,谷口的风向发生变化,到失去太阳的恩泽,就会完全逆转。白然偶尔闻到阵风吹来大型生物的体味,也许它们正伺机捕猎来不及逃回的白日住民。
白然记得这里就是和海通分开的地方,却不见海通的人影。
“什么情况?那浓眉大眼的小子也叛逃了?”
白然正准备到灌丛里找找,海通的喊声传来。
“白然先生!我在这里!”
白然瞧去,发现海通坐在远处的一棵老树上,两手紧抱树脖子,快把树勒死了。他背着修长的火枪,上下左右的树枝上挂着行李。树虽大,树枝却细。白然感觉树枝难承其重,摇摇欲坠。
白然走到树下,叉腰看向海通。
“你倒是挺会享受,跑到树上纳凉。”
海通习惯低头,但此刻低头就会迎上白然仰视,而无视应该更无礼。紧急斟酌后,他视死如归地低下头,目光却随机游移。他急急忙忙澄清:“不是的!我刚才遇到了狼群!我现在就下去!”
他立即往下爬,爬得不慢,动作也不局促。然而,那棍棒一样的枪在背后东倒西歪,引人注意,好像枪就是人,枪的动作就是人的动作,他再做什么都令人觉得滑稽了。还剩两步时,海通跳下树,落地又低头。
白然问:“什么狼?”
自打闻到野兽味,白然一直盼着猛兽出现呢。
说到狼,海通又心悸。
“就在大约半个时辰以前,我还按照您的指示在原地等待。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好像被许多眼睛盯着。我赶紧回身,发现一群巨大的狼已经无声无息地潜伏到附近的草丛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立刻带上行李,爬到附近最高的这棵树上。万幸那些狼不会爬树,我才保住了行李。”
白然作为半野生半家养的动物,对珍奇异兽的话题很感兴趣,对于狼这一物种感情更甚。
他顺着狼的话题问:“堂堂无天生养的成员,应当骁勇,还怕区区几只野兽不成?你说那些狼巨大,能有多大?遮天蔽日?”
“是不至于遮天蔽日……”
海通把手掌悬于肩膀。
“它们的肩大概有这么高。白然先生,我真的不是贪生怕死。我的枪对付不了数量多、速度快的东西。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狼群已经离我不远了。只要它们围住我,我大概会寡不敌众。到时,任务恐怕……”
海通身材中等。肩高如此,的确可称为巨狼。
白然知道这种巨狼——必是那出没于早期速港人口头笔尖、令人畏而生敬的山马狼。
海通的啰嗦解释已然不入白然之耳。白然陷入遐想。
“山马狼……”
狼遍布大陆,不足为奇,但是体型一般不太大。一两百年前,逃出中州的老百姓们首次来到南方海岸,面对这里的巨狼,深受震撼,结合认知中既威风又高大的生物,创造出“马狼”这个名词。马狼分化为有些许差别的族群。顾名思义,山马狼就是栖息在山里的马狼。
以马狼这种大型捕食者的繁盛程度为据,南方沿海当时应该有相当多的大型植食动物。事实上,史料记载,这片地区最初也没有到牛羊遍地的程度。综合看来,马狼也许是有什么吃什么的杂食动物。
但初来乍到、无爪牙之利的人类先民确实是马狼的取食对象,饱受威胁。自南方沿海有人类定居起,人类与马狼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攻防战。马狼之凶悍给时人以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以至流传下来的口述疑似精神错乱般描述道:
“马狼有一种诡异的能力。遭遇之后,它们无处不在。无论你往哪看,都会发现有马狼盯着你。你向前看是狼的脸,回头看还是狼的脸。无论你跑多快,只要回头看,就会看到马狼在同样的距离、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你。马狼肯定还会诅咒。人被它们咬伤,哪怕不是致命伤,过些日子,伤口就会变黑,坚硬如石头,毫无知觉,最后只能切除。有时候能听到马狼不断发出细碎的叫声,那肯定是在诅咒。”
人和动物的能力本质相同,不乏有超常能力的动物。尚未被发现的生物不知凡几,各个古老民族都流传着神奇生物的传说,先人从来没把这些生物看作与人类迥异的怪物。可是,已经证实的动物超常能力全都是其原有能力的放大或延申,例如更大的力气、更快的速度、更聪明、双倍的手、刺甲等等。且多数动物无法自觉使用能力。像瞬间移动和诅咒这类玄虚的能力,目前还是人类的专属。
经历者在表述时疯疯癫癫、精神恍惚,人们理应质疑。可受害者精神失常这一点,又像是马狼具有精神技能的铁证。奇哉,怪哉。总之,人们将信将疑地形成奇异记载。历经百年玄谈,马狼的传说更加神秘了。如梦似幻,想象力泛滥的人才能解读。
无论马狼是否奇异,白然都期待邂逅狼群的魅影,不过还是在天黑前进入山谷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