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然反思今日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思来想去，只有一事：那群鸟究竟为什么东奔大海？
身随意动，他向海而去。
途中，白然见到了静守的帝国军大部队。他们的盔甲经雨水冲刷而更暗，但青旗上不见污点。士兵们列队南北排布，面朝东方，也就是大海的方向。离海更近些，却没有他们的身影了，仿佛与大海势不两立。白然看出他们在警戒海上的潜在敌人，又不想被敌人发现——要反击来犯之敌。
“大海上有足以惊动军队的敌人？”
白然想不出答案。
海滩泥泞难行，海水上涨，人类则被排挤，不得在此逗留。
除了一艘孤船。
弯月出云，海满银霜。一艘中型船劈波斩浪，颠簸向远方。船上有模糊的货物轮廓。此船自知出海时机之诡异，故不顾风浪，全速航行。从船头到船尾，来自北边，指向东北。
天还不算晴，船隐蔽，白然也是。白然确认四下无人，潜入水中，离开海岸。待他上浮换气，陆地已被远远甩在身后。船有百倍之遥，他需全力追逐。
海面游弋的小鱼虾看起来不太好吃。无边波澜声压盖许多细响。
白然超出岸上人的视野边界，放松心神，忘记身体。短暂下坠后，他被海水托举，浮出水面，渐在空中飞升。
白然很快就懂得何为“高处不胜寒”。高处的风更加肆无忌惮，打在湿透的衣服上，迅速吞掉身体的热量。白然流泄金光，在抵御寒风的同时，挤出衣中水分。他庆幸没穿太多厚实的衣服，不多时身子就回暖了。
船复行十几里，缓慢减速，即将抵达目的地。这片海域上空彻底放晴，间或飘过流云。没有被云涂黑的水面倒映着白光，令人目迷。白然继续飞，同时眺望东方的天水界线。
平整无缺的交界线上突现瑕疵，船只就直奔那里。白然目睹一条细线渐渐滋出面积，连续推进过来。再靠近些，它始拥有体积——似乎是一个方形物体。它很少返还月光，所以色泽黯淡，整体黑乎乎一团，让人看不真切。也不是完全漆黑，有零散的光点。此物需以“巨大”形容，其宽至双目难以丈量，长至连绵不绝、不见彼端。
白然为见其全貌，尽可能飞往高处，飞到云雾中去。巨物终于完全展现在他眼前，却让他无法接受。
此物四边近似等长，每边长约十里。白然看不出它的材质。巨大表面平铺于海水，足以排开海浪、改变海流。其上光点皆为人造物的光芒。上面的小疙瘩，是人类的建筑物。在表皮上、毛孔中、血管里蠕动着的微小虫豸，是忙碌不休的人类。他们趴在海洋的扁平疣上舔舐**。巨物的一些地方被垫上泥土，种上树木。白然久久追寻的鸟类也栖居在此，多在休眠，仅有几只巡夜的在盘旋。
再看。巨物上的建筑，有些背负一刻不停转的巨大轮毂，有些高擎烟囱、喷发黑烟，有些火光熊熊。它们全都是新式工场。
上面还有。一些衣装得体者比比划划，被指挥的衣衫褴褛者（有些甚至衣不蔽体）埋头苦干。他们简直在地上爬。一片方块建筑附近人最密集，一半人急匆匆往里钻，一半人急匆匆往外拱。
好一派繁荣景象！这竟是一座海上工业城，其面积约等于半个北港，其完备程度比速港不差。
作为速港人，白然越想越感到恐怖。
自速港初具规模，那里的人们就自诩先进，再不正眼看北港。再则，北港对于速港之贸易只是走私和歇脚，不是贸易对象。速港向北、向西北与帝国贸易，向东、向东南与海外贸易。北港不过是漫漫长路上的一粒砂。如今，速港人根本不会航行到北港周边水域。很奇怪，很顽固。
即便傲慢的速港人不知道，驻兵北港的帝国官府肯定知晓这座浮游城的存在。
帝国是否提供帮助和保护？是否为了这座城而加强军力？如何能保护？
白然想不清楚。
他仔细瞧了又瞧，整座城似乎毫不设防。但是一家旅店都能用上“假水”，他可不敢轻视这座城。谁知道房子里藏没藏着火枪大炮？没准人家喝进肚的都是“假水”。
船于白然浮想联翩之时靠岸，船上的人四处观望。白然藏到游荡的云雾后面。船缓慢漂进城市边缘的一处凹口，随机消失踪影。那里大概是船坞。
不多时，伴随着巨大的机器声响，整座城市通通摇晃起来。城里有些倒霉蛋因此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摔倒的管理者立刻被人扶起，摔倒的苦力遭到拳打脚踢。稍稳定后，许多人快速跑向北部，其中以苦力为主。
白然的视线超越他们，移到北侧。巨大方形的北边一阵细微颤动，长出密密麻麻的突刺。这些突刺逐渐脱离城市，但尾部还似有似无地连接着城市。这些细小突起的真身乃是一艘艘巨大舰船。船帆高扬，同时还通过其它方式提供动力，证据是船尾冒出的盈盈白光。巨大的城池被牵引着移动起来，起初稍显抗拒，继而平稳地进发。乍看是陆地漂移。
白然听说帝国盛于陆军，其水军是在半官半民的海外拓殖中逐渐壮大的，发展尚不充分，左支右绌。如此，转移重要的海上城市，而在岸上设防，确有一定道理。
白然有心跟踪城市一探究竟，奈何未完全驾驭飞行能力，且飞行和吸收自然能量的过程有所冲突。他今夜已经消耗了许多的时间，有些担心海通起疑，也不打算告知海通。
白然的脑子里现在充满疑问，亦有感慨。
海上浮游城已是极致的巧夺天工，必定出自天才中的天才。应用于北港，却像孤注一掷，民力财力必为之一空。其恐怕不会是北港之福，而将是战争之轮。不过，这样的杰作固然比人浩大许多，仍可说沧海一粟，毕竟白然还看不到海的另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