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港的主街道多平行于海岸线，而副街道规规矩矩地东西延伸。朝日于此时射穿街巷。
白然要去何家祖宅附近转转，但不能让海通跟着。他昨夜在地图上发现西北部有几座高塔，今天依循着记忆走，果然发现了它们。他看到两座塔，拐过弯，发现原来是三座塔，其中较小的一座被东面那座挡住了。
白然告诉海通：“我待会要去北港西边的一座宅院，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以防万一……你找个地方掩护我？”
海通得知宅院的位置，马上在周围寻找制高点。涉及老本行，他还是很干练的。这一带几乎全是一二层的矮房，他明显只能在三座塔楼中选择。
走近看，这几座塔楼少说也有百年历史，居然还是木制的。白然怀疑它们甚至和北港的历史一样久。其中一座楼遍布修补的痕迹，从不同部位的颜色，可以看出它使用了不同年代的木材。估计它曾遭受过火灾或者战乱吧。
海通发挥射手的本能，心算片刻后，选了最靠北的塔楼。他解释，这里又是视线好，又是风向稳定，又是方便逃脱什么的。说的全是技术内容，白然听不大懂。
被海通相中的这座楼荒废已久，没有近期被使用过痕迹。二人登到塔楼的次高层。墙体大半朽烂了，有几个窗口合并成一个豁开的大窟窿。白然通过窟窿给海通指出位置。
目标是一座古典的大宅院。院中的景观树太过高大，院墙显得很矮，看起来是一群穿短裤的绿毛巨人团团围绕宅院。这些巨人赤裸上身抱在一块，真令人作呕。海通说这些树很可能会阻碍他的视线，白然觉得没那么坏。
白然简单交代几句，随后下楼，走到楼下抬头回望，看见海通一本正经地架好他那把畸形火枪。有墙壁替他扛枪，看起来协调多了。
前去何家老宅，路越走越窄，人越走越少，反而是房屋越来越华美，植株越来越葱郁。大路上专门开出一条铺白石的小道，直达何宅正门。一道朱红木门，色彩鲜亮，应该前些日子才粉刷一新。可是门旁没有守卫。
白然蹲守一会儿，不见有人进出，干脆绕墙转一周。
墙是石头墙，灰泥填缝。建造者大概是从山上取材，独独选取半人来高的石头，应当费了不少功夫。石头裸露，墙面上没有任何图案与装饰。这墙在老派建筑中算是矮的，墙上却骑着一圈尖头的铁围栏，摹仿异域风格。墙体隔十米一根柱子，每棵柱子上蹲着一个艺术化的狮子头，与节日用的醒狮同出一源。白然以狮子头为路标，一面墙上数了四十个，转过弯重新数，也是四十个。总计，四面墙一共一百一十六个狮子头，五只鸟，十五只虫，零人。
白然见不到人，不好贸然进入。好在这片街区还有一点人，白然避开那些装扮绮丽的和行色匆匆的，找到一位在树下纳凉的老大爷。老大爷从各种角度看起来都属于一般民众。白然向他咨询这里是否是何棠柯的宅邸。
大爷在春风里享受得很，闭着眼回答。
“不是何棠柯的，是何家的。一百多年啦。”
白然又问，为什么不见何家人影。
“七八十年前就搬走啦，留下的族人早就老死啦。现在里面就剩一窝蛇鼠。”
白然觉得大爷说话不太严谨——他分明还发现其他多种动物，偏偏少见蛇和老鼠。
白然问：“这么多年，何家人就没回来过吗？”
大爷摇晃蒲扇，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去南大港发狗屁财了，有钱挣谁还想着回来？我跟你说，人就是见利忘本，谁都舍不得富贵！”
白然认为这不算诋毁。
发完牢骚，大爷还是很实在地给出提示。
“前些日子倒是有些个人收拾院子，把这些年积的土啊、草啊、粪啊清理走了。要不说是土财主，就这么一间栋宅子，还得弄一大帮下人来拾掇。”
白然接着问：“您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收拾院墙的吗？”
“是早上啊，和现在差不多的时候。”
“不是，我是问什么日子。”
“啊？啊——好像是我上次搓完澡，出来遛弯的那天吧。”
“不是，您能说是几天以前吗？而且您这早起搓澡的习惯有点怪吧？”
“我能说啊。呃……‘是几天以前’。怎么样？一字不差吧？”
白然对这老顽童哭笑不得，却不恼火。
“大爷，我的意思是，他们干活的那天，距离现在有几天。”
老人边掏耳朵边抱怨：“哎呀，这一阵阵的耳朵还不好使。”
白然害怕惊动附近的人，只好万分小心地将音量提高一点。
“我是问！他们干活的那天！距离现在有几天呀？”
“哦哦。你早说不就完了么。呃……五天，不是，四……我算算……买酱油是昨天，吃饺子是前天，和老李吵架是大前天……五天，就是五天。”
“行，谢谢您啦大爷。您继续吧。”
“哎哎，小伙子，你帮我个忙好吧？”
“行啊！您需要我干嘛？”
“我在这坐的时间有点长了，腿麻了。你把我送回家行吗？”
大爷拍拍自己的腿，以示其麻木不觉。
白然乐意效劳，问：“您家在哪呀？”
大爷抬手一指：“对面就是，就两步路。”
他指的是一幢头戴茅草，和他自己一样年久失修的老屋。
白然俯身对大爷说：“大爷您准备好啊！”
“我准备什么啊？哎，哎，哎呦！你小子……”
大爷只把话讲到一半，是因为被白然强行背了起来。老人的身体像熟过头的秋果，将一些重量还给一方水土。他这点体重对白然而言，有和没有一个样。
大爷感觉白然背上还挺稳当，笑哈哈地说：“你小子有点意思啊，有意思！哎呀……”
回到家的大爷招呼白然进去坐会儿。白然谢绝。
白然在何家大院外展开感知。院里生机盎然，有大大小小的动植物，可还是没有人形生物，建筑物中也没有。他要进去查探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