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然等到四下无人,在不易被看到的位置翻墙而入。墙头的那排铁刺形同虚设,他在墙上轻轻一点就越过。
墙内是茂密的枝叶、灌丛,白然甫一落地便隐没身形。他仿佛置身于原始丛林,于其中匍匐前进,没察觉异常。庭院中部豁然开朗,原来是植被受过修剪,虽然只有一半正经模样。
白然站在空地,可以看到海通所在的塔楼,却难以发现上面的人。
视线转回来,庭院中央的小楼盖得像座祠堂,风格半新半旧。门外有几把大扫帚和两堆灰尘。墙上的新漆在大雨后发潮。显而易见,何家前不久才派人打理修整老宅,应该是为了重新入住。
正门铐有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锁。这种锁的性能完全取决于材质和体型,已经过时,如今只有穷人家用。此锁好似枯枝,肯定一碰就掉——所以白然不能碰。四壁的窗户也上有差不多的锁,所以也不能碰。最后,白然决定卸下整扇窗。这样的木窗框和窗扇之间容易因冷热干湿的变化而有些地方紧、有些地方松。白然尝试几次,成功取下一对窗,鱼贯而入,再把窗扇复位。
屋子被废置多年,霉味冲顶。白然胜过常人的嗅觉此时令他倍受折磨。老式住宅的空间有限,人们又要营造充实感,所以搞出了七扭八拐的内墙。白然转得晕晕乎乎,在大多数房间仅匆匆一瞥。
他唯独在一个房间驻足察看。此房间四壁铺着红绒布,墙上有四张肖像,画中人与何棠柯有几分肖似,想必是重要的家族成员。许多铁钉在墙壁空余处排成两排,应该也曾负载过人像。即是说,何家主脉把先人的画像一同带到了速港,而留守北港的成员独成一支,并挂上自己这一支的画像。
关于何家人,白然想起对福利院老院长身份的猜想。他若真是何家人,以其年岁,有没有可能也留下自己的肖像呢?
想也白想。白然第一次见到那个老头时,他就已经缠头裹脑了。
这几幅肖像也不是毫无价值。白然观察它们,在脑内组合,试图攒出一张适合老院长的面容。
一点实质性的收获都没有,何家人明显还未入住。
那他们会在哪里呢?
何棠柯被赶出速港已经有些时日了。他拖家带口,总不能一起躲在深山老林。即便一路游山玩水,他们也该抵达北港了,否则也不会在五天前派人清理旧屋。
搜寻失败,白然返回庭院,不忘安好窗户。这些没有进展的事令白然心烦不已。
他准备离开,撤到墙边的树林时,闻听院外人声嘈杂。
“快看啊!那个东西又来啦!”
白然还没猜测他们见到了什么,只见凌空划过一道黑影。又是那飞尸。白然一抬头,和飞尸来了个面对面。他注意到飞尸的脸上少了一块肉,而昨天还是完整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然兴奋地咧开嘴,摩拳擦掌,正欲追出,惊觉院外骤然聚起一堵能量壁垒,气势汹汹,大有将他困死在内的意图。白然想跃出包围。没等他动身,半空落下一杆旌旗,风动青影、杀气凛然,直贯大地。白然连滚带爬,堪堪避过。旗杆入地,泥走石催,余波久绝。
尘埃未定,天降奇兵。二十余重甲猛士自八面跃入,皆以枪旗刺下。人未到,罡气至。二十人足有千军万马之威,又如山峦压顶,巍然不可当。
一闪之间,白然退无可退,唯有硬撼这天兵天将。金光回环,全面防护,与漫天杀士形成角力。双方一时不让分毫。白然凝神守一,将金光化作实体,铸成有形。金团本无形象,可白然难忘神仙妖魔之书,下意识为金光护盾设计威武形象,又来不及细思。结果现成取材,复制了院墙之上的狮首。居上的士兵黑烟缭绕,面色狠厉;居下的黄金大狮头凸出一对圆眼,呲一口尖牙,腮边盘一圈球形鬃毛。如此紧张焦灼的局面,一场拼杀,两种情趣。
树影摇摆。林中先走出两名披风战士,一位右手撩枝左手按剑,一位左手拨草右手提剑。两人洞开一束长廊,高视阔步走来一位英姿老将——“青将军”郭进可。只是,他们没意识到,这在前面开路的下位者其实通过完成指令而成功上位,小小过了一把凌驾于人的瘾。而郭将军竟不知在下属发挥功能的时候,连他也必须退而居次。
郭将军走出树林,头微仰,对当空烈日视而不见。左右亲卫紧走两步,对称地拱卫在两翼。郭将军左手搂髯,右手秉一把小旗,转腕挥旗。
悬临半空的士兵无一回首,却得一致受命,寸劲寸发,枪尖再进三分。
金狮虽完好,却于重压下萎缩,像一颗委屈的球。受力同时迁至白然。白然关节疼痛,一时失力,不得已单腿跪下,双手撑地。
狮头泄气,枪尖距白然不足一丈。起初膨大的金像被生生压缩,巨大的压力令白然胸腹受创,呕出一口血来。
白然胆战心惊,难以接受。他至今不说未尝败绩,至少从未惨败,今日面对帝国精兵却无还手之力。进一步,他难以承认速港与帝国之间的数道鸿沟,无法想象速港当年何以挣出帝国手掌。
反观郭将军,细气悠出,恬然带笑,如游园观景般自在。诚可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白然此时只能期盼来自海通的支援了。
海通全神贯注地守在塔楼上,看到尸体飞过,看到人群追逐,也看到持旗士兵涌入何宅。可是一枪未发。他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何宅的林木把白然从他的视线中掩蔽了。帝国士兵入场后,青旗缭乱、黑气升腾,整个何宅都影影绰绰,更使目标模糊。而且他们虽在远处,带给海通的压迫感却不亚于近在眼前。在此情况下,海通委实不敢轻易打出第一枪,既怕暴露自己,也怕适得其反。他只能睁大右眼,抠紧手指,苦等哪怕千分之一瞬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