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海通大体无碍,白然伸了伸懒腰,面朝房顶倒在床上。海通的床铺还挺干净。
白然兴起,开始数落。
“老江头没否定老郭头的话,我就当他默认了。老郭头对何棠柯死因的猜测虽然很武断,但也不无可能。可案发位置也太奇怪了。僻野荒郊多么好动手,偏偏在北港境内动手。老郭头说瞎话不眨巴眼,估计会说‘海盗从北港渗透,当然在北港范围内更好下手。’这老头就不讲理!说啥是啥,要不要脸?谁他妈知道海盗在哪放屁呢?北港境内的事,是北港人干的,这不很合理吗?老郭头就是怕引起北港和速港的交往问题。这老阴逼准保早就在何家大院设埋伏了,脑袋瓜子里没点好事……”
白然越说嘴越歪。
“还有那个老江头,他妈道貌岸然。他在这地方混得好好的,能使善茬吗?有的人就是装懦弱,这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道理。”
海通不可思议地手指自己,意思是:“我吗?”
白然发泄了脾气,也减轻了对海通的愧疚感。他心想:“怪不了我把他拖下水吧?这哥们平时装得像个窝囊废,谁知道他有真本事,而且有事是真上啊!”
他当初想的是,海通在发现自己暴露后立马转移,应该来得及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他打算自己赌一把,如果成功脱身,以后再去寻海通;如果失败了,那海通只能自求多福。
白然看向海通床上的枪,感概真不能对人抱有成见,爱打枪的不一定拳脚稀松。枪是直的,大概是因为其主人也是挺直的吧。
海通劳动一会儿,刚刚恢复的一点体力又要见底,坐在凳子上喘息。他观察白然,以及白然换好的整洁衣服,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心地问:“我记得白然先生好像也受伤不轻,为什么这么快又神采奕奕了?”
“我天生神力呀!”白然得意地说。
白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痛快一睡。他通过吸收能量,使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但是疼痛感还在纵横,或许是脑子里留下阴影了。
不等他全然放松,敲门声乱作。白然发现来者是麻烦的家伙,不情不愿地开门。
稀客。
门外站得是横七,门上遍布脚印。横七冷着脸,死盯白然。
白然不受其威吓,打量一番。横七脸色很差,定有心事。白然恶心道:“令弟故去了?”
“故什么?”,横七听不懂,“跟我弟弟没关系。”
白然窃喜,从来没这么感激过念书。他转而直接了当地问:“有何贵干?”
“你说什么鸟语呢?说人话!”
白然心中美得很,解释道:“就是问,你来干嘛滴?”
“找你有事。”
白然看出来横七挺在乎脸面,请人帮忙如此磨叽,不过他没带上暴躁易怒的弟弟,还是有心了。
“进来说吧。”
横七一进屋,疑神疑鬼,恨不得长四个脑袋八只眼,面面俱观。
白然关上门,再问:“找我什么事?”
“无天生养的货出问题了吧?我可以帮你。”横七毫不客气。
白然反唇相讥:“什么?湖兴的走私品丢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横七双眉交叉,硬没发火,好像含冤受屈似的。他“低声下气”(其实只是较平静)地说:“速港两大社团的货物都在北港出了问题,以前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是对速港的挑……挑……大家都是速港人,不能让北港人耍了吧?”
白然懒得指出横七话中蹩脚之处。他应承道:“不能不能。咱们速港人哪受过这种气?咱——”他拍拍胸脯,“出门在外必须得有面儿。”
横七附和:“对,对。”
白然撕拉并不存在的髯口,作愠怒状。
“北港净是油腔滑调的鼠胆小辈,安敢在咱速港人头上动土?焉有此理,焉有此理啊!”
“对!对!”
白然握拳击掌,急不可耐,当真气愤。
“速港一干宵小,私吞我等宝贝。推三阻四不成,口无半句实言。气煞我也!气煞我也!直欲杀之而后快!”
白然二目圆睁,全身颤抖,跺脚吼叫:”哇呀呀——”
横七颇为认同:“对对对!哇呀——呀,你说的对。”
白然耍了一通,纵然忽悠横七为主,其实不违心。他以武力为生,凡遇不快之事,亦想以武了之。痛快之余,白然继续问:“所以你想怎么做?”
横七回过神来,说:“先交换情报吧。”又抢话:“中转站是怎么回复你的?”
“问——啥——都——说——有——规——定——啊——”白然哀嚎,“我问东,他答西;我说话,他装相。说来说去,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人家这是不把咱当人看啊——完不成任务可咋活啊——”
横七赞同道:“一样。”
白然问:“大哥你是在哪个环节遇到问题了?”
“到货物发出为止都没有问题,出了货站就没影了。”
“一样,一样。”
嘴上都说一样,可他们谁也不当真。
白然问:“你有没有在北港找线索?”
横七反问:“你觉得北港哪里有线索?”
“线索不好说,但我觉得北港哪都有问题,”白然皱眉说道,“我给你数哈。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将军算一个,他那些兵算一个,封锁北港算一个。这就三个了。还有本地的江大人,一脸倒霉模样,准有问题……我手都不够用的。可你猜怎么着?我还真查到一点线索。”
“查到什么?”
横七瞪圆两颗核桃眼,眼球上满是血丝。白然才意识到此人好像从来没眨过眼,难怪他眼干眼涩、神经兮兮、形同枯槁。白然本想靠近讲,却对这副尊容望而却步,缩回脖子。
“海上有问题。”
“海上?”横七似乎不信。
白然进一步点明:“海盗。”
“海盗?”横七加速思考,“和海盗有什么关系?”
“大兄弟,不瞒你说,我来北港另有任务,找货物那是顺带。”
白然观察横七,看到他终于放松。
“何棠柯你肯定还记得吧?我们查到那老王八一直勾结海盗。速港如今容不下他了,他往北港跑还能是为了别的吗?肯定是联络海盗,带着他的钱和七八个老婆跑到海外啊!我这趟来,就是要追回咱们速港人的血汗钱。我已经去何家的老宅子打探过了,根本不见他们的人影,他们就没打算回北港定居!而且我打听到,一直留在北港的何家分支最近也不见了,准是都藏起来等海盗接应呢!”
横七中间若有若无地奸笑。白然暂时忽略。
横七说:“看来你的确有诚意。那好,我也给你交个底。”
“洗耳恭听。”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飞尸你知道吧?我先跟你说好,那可不是我们搞出来的。”
“嗯嗯嗯嗯!”白然猛猛点头,抑扬顿挫。
横七继续说:“我昨天以为是帝国军队自导自演,想要引出什么人。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定就是何棠柯搞的鬼!他在速港待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准备,弄出个飞尸不在话下。用飞尸吸引军队的注意力,方便他暗中活动,也侦察军队的部署。”
“嗯……对……是……确实……啊……嗯嗯……一定是这样!”白然深表信服,“只要咱们联手,这点猫腻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可这跟货物有什么关系?”敢情,横七的脑子半天没跟上。
白然耐心讲解:“你想想,区区一个中转站,有胆子招惹速港?背后支持它的,要么是北港乡府,要么帝国的军队,要么是海盗。”
“政府……帝国……”横七有些踌躇。
白然说:“大概率就是海盗。他们和何棠柯、中转站串通一气,趁现在使劲敛财,然后到海外逍遥去。不然哪有这么多古怪的事?怎么会这么巧,都让咱们赶上了?还有,我跟你说,北港人都可贪财了。为了钱,他们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嗯……有道理。”可横七的表情像是觉得不太有道理。
白然鼓励道:“就算是政府、军队,我也能帮你摆平。又不是要跟他们打仗。咱们把东西偷回来,抢回来,有必要的话杀两个人,再不济,找到证据,回去向联盟请求发兵,不就得了吗?还有,我再跟你讲一件事。”
白然用手掩面,假装哭泣——可惜并没有想哭就哭的演技。
“我跟你说实话。我啊,这趟带了一个兄弟来。这兄弟,我从进无天生养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多年来,什么好事都让给我。我升官了,他还当个无名小卒。就这么个好兄弟,他,他居然让帝国军队给打得遍体鳞伤,差点没命!都是我非要去调查军队,是我害了他啊!”
白然可是在大庭广众下拖着海通回来的,事到如今,海通藏也藏不住。所以,白然认为不如干脆披露,化被动为主动,给横七点甜头尝尝。
“真的?”
横七的死鱼眼变得炯炯有神。
“真的。速港人不骗速港人。”
横七狂喜,急切说道:“好了,好了。只要你请我帮忙,你兄弟这仇一定能报。都是有兄弟的,我也明白。这样吧,我也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苍白物体,当场把它切成一大一小,把大的一块递给白然。
他说:“我这两天追踪飞尸不是没有成果,今天早晨找到机会砍下他脸上的一块肉,可惜没逮住他。这块大的就给你,兴许有价值。”
白然一只手接过肉块,另一只手横过来还挡着眼。他激动地说:“真是太感谢了,我一定仔细研究。只要研究出成果,马上就通知你。”
到这里,白然已经演累了,于是故意惹怒横七。
“兄弟挨了打,我才知道自己心疼他。你可千万别步我的后尘,一定要照顾好你弟弟,可别让他到处闲逛,惹上什么人,被打得七荤八素、人仰马翻、遍体鳞伤;缺个胳膊,缺个腿;少只耳朵,少只眼;半身不遂,不孕不育……”
“闭嘴!什么不孕不育!我们俩行走江湖从没出过问题!行了,别嚎了。别往我身上蹭!滚啊!”横七推开白然,“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只要你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从此半句也嫌多。横七把白然蹬回床上,闪身离去。
“原速港之神保佑你!”白然胸前画叉,两手兰花。
房门猛地关上,门框险被拍碎,狂躁的脚步声逐渐消逝。
白然把那块肉随手一丢,在床上拱了几下,盖着胸前的脚印仰天大睡。不一会儿,鼾声飘起。只是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中,隔三岔五有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