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的余温早已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散。而那刻骨铭心的遗憾与伤痛却从自大学起一直延续至今。
“但我还是想问你，当初为何选的是她，而不是我？”
月光下她的面孔沉静而决绝，嘴角却透露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徐后先盯着那把抵住她脖子的剪刀，生怕她做出自残的事情。
——但我又该如何告诉她，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呢？
如果回到青春时代，或许他还能凭着一股莽撞之气跟郑沁心瞎扯一通，让她放弃自残的念头；但现在他是一个遭受过社会毒打的中年人，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口了。
正当他冷汗直冒时，郑沁心微微一笑，将剪刀放下。
“刚刚有让你回想起什么吗？”
“……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哈哈，抱歉。我只是觉得这场景很熟悉，总能让我回想起很多往事——例如我们第一次接吻，还有就是，”她低下头，“我们最后一次离别。”
徐后先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把剪刀拿出来呢。但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剪刀与其说是吓唬别人，其实更是在伤害自己。所以我刚刚才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答应我，以后别做这么吓人是的事情了，好吗？”
“是啊，或许我也该成熟一点了，美好的事情和不堪的事情其实都一样——总会过去的。就像你和依依的婚姻，我也只能衷心地献上祝福，不是吗？”
“其实，我刚刚就想跟你说了，”徐后先露出悲痛的神情，郑沁心提起妻子一次，他的心便会揪痛一下，“慧依她，已经走了……十年前。”
“诶？”她很惊讶：“你说走了，是什么意思……不可能啊，之前她的病不是都好了吗？”
“复发了。她的身子骨本来也弱，已经不能经得起再一次的折腾了……”
脑海中浮现出妻子的容貌，徐后先背过身，没有再看郑沁心。
过了一会儿，当他还在消化这种悲伤之时，背后传来了郑沁心的啜泣声：
“依依……”
***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因为没睡好，徐后先感觉头晕脑胀的。
昨天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郑沁心问了一些妻子去世前的情况，然后便送他回家了。路上还因为河边吓唬他的事跟他道了歉。徐后先也只能表示没关系，并叫她开车回去路上小心点。
然后他就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郑沁心时隔多年的出现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多年的回忆，一本名为“大学时代”的相册被找出，一页一页的青春回忆在他脑海里被翻阅。
而这些回忆也多多少少引发了他的感伤，虽然那时大多数故事的结尾都算不上好，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总是让人怀念与怅惘。那时的他又怎会想到自己如今会变成一个被禁锢在办公室里，头昏脑涨、谨小慎微的社畜呢？
“哎……”徐后先丧丧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IT部门的一位同事拿着保温杯走了出来，路过他的工位去接水。看着这位同事油光蹭亮的地中海，徐后先沉默了。然后赶紧从隔壁女同事的工位那儿借了个小化妆镜，照了照自己的头顶。
——好吧，虽然青春已逝，至少我的发际线还很坚挺，头发还是很茂密的。
优越感是比较出来的。这个想法让他宽慰了不少，得以振作精神，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最近办公室流言四起，大概是因为他们所处分公司的负责人升迁回总部了，而BOSS的职位空缺，不知何人会来接替。
一种说法认为直接就提公司的二把手担任负责人——事实上二把手已经实际掌控公司相当一段时间了，完全就是总负责人的派头。另一种说法是总部会空降一个人当负责人，关于总部哪个人会来接任又是无数的小道消息。大家也纷纷怀疑，如果是空降领导真的能服众吗？不说其他人，光是二把手的手段就能让人喝一壶了，别到时候被架空，实际还是二把手掌权。
但这一切传言和他一个小小的行政主管有什么关系呢？对于徐后先来说，反正他也不可能参与到公司的实际业务中，只要把各个部门服务好，不得罪任何一个人就行。
不同公司间的行政部门差别也很大，有的直属于老板，权利很大，对其他部门呼来喝去。有的则完全只起后勤作用，通俗一点说，就是打杂的。偶尔还要背点锅。
而徐后先所处公司的行政部门就属于后者。更可悲的是，虽然他名义上是主管，但其实谁也使唤不动。手下那几个员工都是其他部门领导的亲戚，走后门进来养老的，每一个都不好惹。能求他们把手上那点事做完，不出错，不需要他来擦屁股就很好了。
也正因如此，他的每一天都很“充实”，要么埋头于电脑，要么被各个部门到处使唤，要么就是被叫到领导办公室臭骂——大多数的错误甚至不是他犯的，但只要其他部门觉得是行政部门的锅就得乖乖背好。
徐后先常常自嘲地想，自己的工作经历是绝对不能写在网文上的毒点，读者看了三行就得弃书了。
不过他今天似乎运气不错，竟然有人帮自己把这锅给背了。
此时二把手正趾高气昂地呵斥着一位新入职的应届生，起因似乎是因为他把一份每天要发往总部的表报数据给搞错了。
然而谁都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在二把手旁边，附和着他一起训斥新人的部门主管——也就是这位应届生的顶头上司。
且不说这新人试用期都没过，对公司的各个业务尚不了解，把这么一份重要而且充满复杂数据的报表扔给他合不合理，单是那一份出错报表其实也不是他发的，那天他请了假，那份表是他的上司发出去的。
徐后先也不相信这个上司会犯这个错误，很明显就是他故意发错的报表出去，就是要搞这个新人。毕竟公司老总可不在乎谁请假谁上班，只要他觉得有人得上班，那这人就得上班。
至于那位上司为何要搞这个新人，听说是部门聚餐，上司想灌他酒，他坚决滴酒不沾。
——真是太他妈扯了。
徐后先一想到仅仅因为不遵守糟粕的酒桌文化就要给新人留下阴影，就感觉生气。
他将手上的纸杯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纸篓。
然而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样了，他不可能为这个新人出头的。
如果是几年前的话，或许他真的会起身为后辈仗义执言。毕竟当时他真的是那么做的。
然后他也吃到了热血上头的苦果——被开除。
之后兜兜转转，找了几份低薪工作过度，最惨的时候甚至要去送外卖来养活家人。最后也总算是找到了一份主管的工作——也就是现在——才真正安定下来。
——哪怕是为了女儿，我也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这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啊。
他苦笑一声——自己真是越来越圆滑了呢。
那边的二把手似乎也训斥够了，让已经蔫了的新人回到工位上。他扫视了一圈周围，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徐后先身上。
“徐后先，你过来。”
徐后先暗叫不好，今天不止一个锅，但也只能乖乖过去。
“后先啊，你入职公司多久了？”
“嗯……差不多四年了。”
“那你觉得你这几年的工作如何呢？”
“经常会犯一些错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徐后先有些尴尬，当着同事的面问这些问题干嘛。
“你也知道自己经常会犯错误啊？后先啊，你也入职公司有三……额，三四年了，还是像个新人一样，你让领导怎么信任你？”
徐后先寻思着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不妙，而周围同事悄悄抬头望向他的目光更是让他汗颜，大家都察觉到徐后先似乎要倒大霉了。
“对不起领导，我一定会努力提升自己的。”
“公司在快速发展，可等不了你成长了！”
二把手的声音陡然增高，让周围在偷听的同事都身躯一震。徐后先倒是顶住了压力，但他也差不多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我要被开除了。
之前就听过风声，二把手准备在负责人还没确定的动荡期进行一次大的人事变动，具体就是把不属于他这一派的人给踢走，然后安排自己的亲信接任。
徐后先没想到哪怕是与世无争、专门背锅的行政部门这家伙都要捏在手里。
更让他感到生气的是，别的被辞退的人至少都是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也算是表面上的好聚好散，结果到他这里就是当着众人面侮辱。
——在他们眼里，我是一只蝼蚁，不存在尊严。
二把手仍然在呵斥他，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一股子热气正在上涌。
他捏紧了拳头。
可是脑海中又浮现女儿的模样。
他的拳头又松开了。
——不能这么冲动，我还有汀兰呢……
呵斥仍在继续，并且开除的话大概马上就要说出来了，徐后先反而已经看开了，为了女儿怎么都得忍下去。
他甚至多少带点黑色幽默的想到，但愿公司会给他补偿费。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二把手身后，那个身影正看着徐后先，而徐后先此时正低头接受呵斥，并没有注意到。
“我说，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个身影旁边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问道，她穿着一套标准的OL装束，标准的职场精英范。
二把手看了看她，发现这个女孩还年轻，便说：“我在教育员工，你是谁？”
那女孩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但是这样在办公室里教训别人不太好吧？实在没一个领导的样子。”
听到她出言讥讽自己，二把手勃然大怒，指着她问道：“她哪个部门的？领导是谁？我要和她领导谈谈。”
那女孩推了推眼镜，微笑起来：“是的，我是谁并不重要，但你确实得认识一下我们领导。毕竟，接下来，就由她全权掌管公司了。”
什么？？包括徐后先在内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看向这个小姑娘，但下一秒，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她身旁的那个人身上。有些认识她的人不禁叫出声，而不认识她的人，也会被她的容貌气质所吸引。
而徐后先只感到了震惊，他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小姑娘略带得意地咳嗽了两声，然后介绍道：
“这位就是公司的新任负责人，高氏集团老总千金——高茹茵。”
高茹茵挑起红唇的两端，对众人露出一副温柔而不失威严的笑容，用自信的声音说道：
“所有主管级以上领导，一起来大办公室开个会。”
没有人会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