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十几年后，高茹茵坐在沙发上，叫徐后先舔她的鞋，他根本无法拒绝。年轻时的回旋镖终究还是砸到了自己身上。
——真、真的要这么做吗？
高茹茵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她高昂着头颅，略微侧歪，饶有兴致地瞧着徐后先，鬓角的一绺长发拂过面颊。
而她那穿着黑丝的脚也晃动了几下，低跟鞋摇摇欲坠。
徐后先陷入了两难境地。
——这是尊严问题吗？
——不，这是生存问题。
刚刚二把手要辞退他，是强制的，是没有选择的，是把他视为一只没有尊严的蝼蚁。
而现在，至少还有选择。
选择放弃自己的尊严。
他当然可以硬气地回绝她，然后昂首走出办公室，而这意味着他在这家公司生涯的终结。
要是在年轻的时候，他八成就这么做了。那个时候他可以对任何人竖中指，甚至是对整个世界竖中指。人生于他而言就是数不尽的惊喜盲盒，这个拆不出好东西，那就拆下一个。
拆这种盲盒所需要的不是金钱，而是年华。
如今他人到中年，有女儿要抚养，再没有以前的锐气，也吃够了人生失意之苦。他现在想要的只是安稳与平淡。
——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吗……
他接近高茹茵，蹲跪于地面。在俯身前，他最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坐于沙发上，如同某个女王坐于王座之上，高高在上瞧着座下匍匐颤抖的凡人，带着某种残忍而愉悦的神气。如果这时你放下自尊爬到她跟前，亲吻她手上那代表着王权的戒指，或许她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注定面临悲惨的命运。
而对于此刻的徐后先来说，并没有王权戒指供他轻吻，有的只是那挂于脚上摇摇欲坠的低跟鞋。
他屏住呼吸，伸出舌头，慢慢靠近……
高茹茵略微低了低头，像是为了更好地欣赏他的丑态。
舌尖微颤，舌头离鞋尖越来越近……
屈辱即将到来，他居然还能颇为苦涩而又苦中作乐地寻思道：“原来哪怕穿着黑丝，也是可以透过丝袜看到包裹这的肉色的啊。”
相距只有0.01厘米了。
然而就在舌头和鞋子亲密接触前一刻，高茹茵避开了。
她垂下一直抬起的脚，优雅地将它从另一条腿上移开，移开的过程中，脚尖颇为轻柔地擦碰了一下徐后先的下巴，如同用手指魅惑地勾引了一下。
他愣住了。
高茹茵站起身，让顿跪在地上的徐后先更显渺小。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算了，不为难你了。真舔了反而没意思。”
徐后先抬头看向她。
“虽然你的尊严不值一钱，但我还想放在手里把玩一段时间。”她绕过徐后先，穿起挂于衣架的外套，继续说道：“还记得学生会的时光吗？那时你对我的态度可并不公平。然而我反而更喜欢那个时候，因为就是越反抗，才越有意思。”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恢复高傲的态度。她走到门前，转动门把手的同时回头看向正狼狈站起的徐后先，说道：
“不过你刚才跪在地上，像狗一样伸出舌头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哦，越发让我期待之后共事的日子了呢。”她红唇微翘，笑意中透露的绝非友善。然后便开门而去。
留下他一人沉默许久。
***
下班回家的路上，徐后先的内心像是打翻了的酱料铺，五味杂陈。
毫无疑问，刚才的经历无疑是屈辱。自己被这个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自己领导的女人给耍了。而且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她是在复仇。
但另一方面，他还很庆幸自己终于还是保下了这份工作。而且看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辞退。
他知道这样想很窝囊，但就像刚才，哪怕快要屈辱舔鞋了，徐后先都还有心情观察高茹茵的脚，来转移屈辱的心情。他现在这种“保住工作”的想法，也是一种“苦中作乐”。无论如何，生活总得过下去，整天只想着坏的一面，人是会崩溃的。徐后先也不是那种总是盯着坏的一面胡思乱想的人。
——就当是为了以前而还债吧。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位可爱的女儿呢。他可不想拉着一副“我今天在公司里受委屈”了的表情回家。宁愿给女儿传达的是“你爸今天保住了工作，还抱上了大腿，以后再也不用看二把手的脸色啦”。
他不想给女儿留下担忧，只想传达喜悦。
从大学到现在，他改变了很多。唯独这点积极心态没有多大改变。正是这样的人生态度，让他度过了一个有一个难关。
然而当他满面笑容回到家时，看见的却是一脸愁容的女儿。
“老爸，班主任叫你这几天有空了去学校一趟，她想跟你谈一谈。”
***
那一天上午，大课间的时候，殷舒一直缠着徐汀兰。
“哎呀，你再跟我详细说一下嘛，你们究竟怎么约会的？”
“不是约会啦……而且不都跟你说了吗，一起喝了个奶茶，然后看完电影就各自回家了。你已经问了第五遍了，早上一见面就问，晨读问，上课问，现在还问。”徐汀兰很是无奈。
“你说的也太省略了，我要听细节，细节！”
“细节我也跟你说了呀，结果课上还因为说悄悄话被老师给批评了，唔……丢死人了。”
“你的细节就是奶茶多好喝以及电影多好看，这不是我想听的！”
“那你想听什么呀？”
殷舒用怀疑的语气问道：“看电影的时候没有发生别的什么？看完电影后你们真的就只是各回各家了？”
“可、可就是如此啊。”
“嗯……有秘密。”殷舒摸着下巴，眯起眼睛盯着徐汀兰，露出了一副洞察一切的神情。
要说徐汀兰确实略过了一些事情，如爸爸跟踪她们，如电影完场后郑奕的妈妈和她的爸爸偶遇之类的，但这也和她问得无关，要是说了殷舒八成又要说爸爸掌控欲太强了。所以她才不乐意跟她讲呢。
这时，郑奕路过旁边，殷舒立刻拉住了他：“郑奕，你等一下。”
“嗯？怎么了？”
“我说你小子怎么回事，昨天才跟兰兰约过会，今天就像个陌路人？是不是不要我们兰兰了？”
郑奕的脸登时变红了，有些慌乱地说道：“昨天是一起看电影，不是约会……我们要讨论的也都讨论过了。”
殷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我说你们怎么回事，看你两恋爱比看那种500集偶像连续剧里面的男女主角拉扯还累。”
“没有恋爱啦。”徐汀兰有些生气地想去捂住殷舒这张没把门的嘴。
殷舒嬉笑着躲开后，继续问道：“郑奕，我问你，昨天你两去那边具体都干了什么？”
“就看之前喝了杯奶茶，然后看电影，散场后聊了聊其中的情节，最后回家了呗。”
“……我说你们是不是串好口供了。”
“事实就是如此啊。”徐汀兰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讲道。
“哎，”殷舒还想做最后一搏，“郑奕，真的没有其他是了嘛？你再回想一下。”
郑奕还真的想了一下：“还有就是偶遇了……啊……”他忽然意识到汀兰可能并不想将这个话题。
殷舒却像虎豹锁定了猎物般紧追不放：“嗯？偶遇了什么？”
“没、没什么……”小伙子的脸又红了。
徐汀兰叹了口气，想着反正也瞒不住了，也别让郑奕难做，便主动说道：“昨天爸爸全程跟踪了我两。”
汀兰没有猜错殷舒接下来会说到话：“啊？？你爸掌控欲也太强了吧？”
这时郑奕反倒帮着说起话来：“叔叔只是偶遇而已，不是跟踪。”
“哦？帮你未来的老丈人说起话来了，小伙子可以啊。”殷舒露出坏笑。事实证明郑奕和徐汀兰两个加一起都说不过她。
汀兰一边心中默默吐槽着好友的八卦和嘴碎，一边回想起当时是怎么碰见爸爸的。
——对了，当时我无意中看见他头上的疤痕，刚想问个明白呢，阿姨和爸爸就出现了……
这倒提醒了她，她立刻站起身，跟郑奕说道：“郑奕，我们去外面聊，有个事情我还是想问你。”
“嗯哼？有情况，还要说悄悄话。”不过这个时候殷舒倒很识趣：“算啦，也不打扰你俩卿卿我我了，先溜了。”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说到底她的八卦和碎嘴也只是为了关心闺蜜的终身大事。
“那个，汀兰，你想跟我说什么啊？”看着殷舒走出教室，郑奕转头问道。
“就是你头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啊？”
“啊……那、那是一不小心摔得。”
“一不小心摔可摔不出那么大的疤痕哦……”
“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郑奕忽然语气生硬地说了一句，不但徐汀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就像是这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一样。
“对、对不起……”徐汀兰嗫嚅道。
“不不，是我该道歉……那个，你为何这么关心我头上的疤痕啊？”
徐汀兰睁着她那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郑奕：“因为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所以我想关心你啊？”
怦然心动的感觉，郑奕在徐汀兰那双大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谢谢……”
“我确实不该对你的伤疤刨根问底的，但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我是你的朋友。”徐汀兰语气坚定。
“嗯……”
“所以，能让我再瞧一瞧那个疤痕吗……？”
这时汀兰对自己的关心，郑奕说道：“当然可以了，只是，怕你被我这个疤痕丑到……”
“怎么会呢。”徐汀兰伸手撩开他的刘海，那道暗褐色、半个指甲宽、长长的疤痕逐渐展露。
一段不堪回想的伤痛记忆也在郑奕心中浮现。
这个疤痕远比汀兰想的要大要深，她心疼地靠近他，想要看得再真切一些。
“汀、汀兰，靠得有些太近了……”
郑奕害羞地小声提醒着，汀兰并没有注意到，她仍是看着那道疤痕，那疤痕像只半睁的受伤眼睛，露出残酷的凶光。
就在她盯着那疤痕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两旁边。
“白老师……”郑奕先发觉了。
这时徐汀兰才缓过神来，慌忙地望向这位新班主任。
白老师看着明显靠得有点太近的两位学生，或者说，是在看徐汀兰，瞳孔里沉淀着某种思索。
郑奕和徐汀兰顿时红了脸。
白老师转身，抛下一句：“汀兰，下节课课后来一趟办公室。”
然后便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